高考失利，父母将我送进一家叫做「望龙书院」的私教学校。
听说某某家的孩子之前又调皮成绩又差，送进去改造一个暑假出来，第二年复读高考就考上了重本大学。
我挣扎无果，被父母送进去第一天。
刚踏进宿舍楼大门，一道身影从高处急速下坠，在我眼前炸开一朵血花。
1.
血。
浓稠血色染红视线。
就在刚才，一个人影从天台坠落，在我身前两米的地方，摔成一摊红白混合的烂泥。
冲天血腥味直窜鼻腔。
冲击太大，我整整愣了二十秒，然后整个人后退几步，转身趴在门口花坛吐了出来。
呕……
旁边带我来宿舍登记的带教老师脸上闪过一抹鄙夷。
「看什么看，全部回宿舍去！」
砰……
胖胖的宿管阿姨提着手臂粗的钢棍出来，用力敲在铁门上，发出刺耳巨响。
伴随着她的怒吼声，活像是索命恶鬼。
紧接着就是无数道关门声。
带教老师走到我身边，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看着我，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别磨蹭，快点办理好住宿手续，我还有其他学生要带。」
「都到了这个地方，还以为自己是父母手心里捧着的娇宝宝呢？」
我强忍住胃里翻涌，抖着双腿站起身，努力不去看刚才那一幕。
跟随带教老师往楼梯间走的时候，身后隐约宿管阿姨抱怨的声音。
「妈的烦死了，要死就死远点，我今天刚打扫干净的地板，这下又得搞一遍……」
我被安排进的宿舍，在二楼，202。
宿舍逼仄狭窄，像个关宠物的铁笼。
里面暂时只有一张床铺着书院发放的统一床单，另外一张床空着。
「喏，」带教老师随手一指：「你以后就住这儿，一会儿我让人把生活用品给你带过来。」
「来了学校，就收起你以前那些大小姐脾气，这儿可没人惯着你。你爸妈可是签了生死状的……」
一进门的惨相给我造成冲击太大，我现在脑子都还是懵的，她说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清。
2.
这所学校，叫做望龙书院，顾名思义就是望子成龙的意思。
据说这里面全都是高考失利，或者平时特别调皮不服管教的学生。
高三下期，我爸离婚再娶。
家庭变故导致我性情大变。我开始沉迷于网络游戏，成绩下滑，最后高考只考了四百多分。
这个分数，勉强只能上一个三流大学。
我爸不太满意，在李芝拾掇下，非说要找人好好管教我。
找来找去，不知道就怎么找到这个学校。
听说我爸的同事家孩子，也是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比我高一届。
去年高考，他只考了两百多分，连大专都上不了。
后来被送进这个望龙书院待了一个暑假，回去之后整个人脱胎换骨，每天发奋读书，今年高考居然考上了重点大学。
他们很心动，花了大价钱，把我送进来。
李芝是我爸给我新娶的后妈，比我大不了几岁。
临走前，她挽着我爸手臂，隔着铁栅栏，眼里满是解脱的轻松和快意。
大概是在为终于摆脱我这个烦人精高兴。
说出口的话也是冷冰冰。
「陈思思，你好好听老师话，要是表现好三个月后我们就来接你出去……」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我也能猜到，如果不听话他们大概会把我一辈子留在这里。
我当时望着她，瘪瘪嘴满不在乎。
后来我才知道，我当天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和我同住一间宿舍的女生，叫祝小玉。
她比我早进来一个月，听说她高考的时候直接逃考，在网吧被愤怒的父母抓到，一气之下扭送进书院。
祝小玉话不多，平时总是木着一张脸坐在床上，眼神空洞不知道看什么地方。
每次听到稍微大一点的动静，整个人浑身抖若筛糠，捂着嘴躲进被窝。
搞得我以为她有什么毛病，在宿舍都不敢太大声说话。
学院里的学习内容作息，和原来高三期间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在这里，不听话会受到「惩罚」。
第一天上课，我就领略到了「惩罚」的威力。
3.
上午第一节，是英语课，教英语的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老师，戴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从对方踏进教室开始，我就看见座位周边几个同学身体小幅度地发抖。
明明是大夏天，大家为什么会抖，冷吗？
我正疑惑。
英语老师站上讲台，视线往底下一扫，很快就看到多出来的我。
「哦？看来咱们班有新同学进来了。」老师用食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温柔。
让人莫名起一身鸡皮疙瘩。
「新同学刚来，大家可要好好关照啊。」说下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英语老师翻开英语书，开始让大家读课文。
读完课文就是回答问题。
你们知道开火车吗？
就是老师提问，下面同学随机抽选回答问题，答不上来的就会被骂或者被惩罚。
我被第一个抽中。
说实话，那问题有点难，几乎超出了我高中三年所学到的知识范畴。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愣了几秒钟，没回答上来。
隔壁桌同学立刻朝我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老师走到我身边，用修长的食指轻轻敲击我桌面。
笃笃……
「陈思思同学，看来还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啊。没回答上问题的学生，可是要接受惩罚的哦。」
话音刚落，从教室外推门冲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的肌肉男，一把将我从座位上拽起来，往教室外走。
「啊！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不管我怎么尖叫挣扎，那两个男人不为所动。
我力量太弱小了，根本反抗不了对方拖拽。
老师笑眯眯看着一切，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快意。
两个男人将我拖进一间屋子，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上面挂着[惩罚室]的牌子。
他们用细绳把我捆在椅子上，其中一个男人戴上手套，从墙壁上取下一根皮带。
皮带是特制的，上面钉了密密麻麻的铆钉。
男人一脸狞笑，甩着皮带朝我靠近。
啪……
皮带抽在我肩膀上，立刻就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我想叫，但叫不出来，我的嘴被破布捂住，眼泪从眼眶蜿蜒而下。
男人像是找到什么乐趣，一鞭接着一鞭抽在我身上。
啪、啪、啪…….
每抽一鞭子，另一个男人就问我一句：「知道错了吗？」
我要是摇头，或是不回答，下一鞭子毫不犹疑就会抽在我身上。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倔，要是早一点点头，也不至于挨了起码好几十鞭子。
足足挨了快十分钟的「惩罚」，身上好些地方都被抽出血痕，我才被解开绳索，像一条死狗一样被重新拖回教室。
离开惩罚室前，我回头朝后看一眼。
黑洞洞的走廊，像是妖怪吃人的大嘴，密密麻麻一排，全是各种[惩罚室]。
4.
我是被拖回教室的。
进去的时候，教室读书声停了一瞬，紧接着更大的读书声笼罩住我因为疼痛发出来的呻吟。
英语老师用书拍拍我脑袋：「乖，只有听话的孩子才能不受惩罚。」
这话是说给我听，更是说给教室里其他同学听。
下课后，大家都躲着我走，我趴在座位上，脑袋埋在臂弯里，疼得眼泪直掉。
这他娘的哪里是什么教育机构，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有人从身边走过，手肘碰了我一下，随即一张纸条不动声色塞进我手心。
我悄悄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别硬碰硬，先假装顺从，熬到暑假结束就好了。]
抬头，身边刚刚走过去的祝小玉的背影。
她比我早来一个月，对这些事情应该更有经验。
听人劝吃饱饭，我决定先把今天熬过去，晚上回宿舍再问问她什么情况。
想法是美好的，但架不住各科老师都想借着「新来的」这个名头立威，又或者是单纯想找我麻烦。
总之，一整天，满满当当八节课，我被老师以各种理由，发配到惩罚室。
挨了两顿鞭子，一次电击，十个耳光，还有被关了一个小时的小黑屋。
小黑屋里又闷又热，臭气熏天，我听到老鼠吱吱吱叫声，有不知道什么虫子爬过我脚踝。
我在里面吓得大哭，惊声尖叫，不管这么认错怎么求饶，没人理会我。
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恐惧，让我差点过度呼吸晕厥在小黑屋。
一直到一个小时的惩罚时间到了，奄奄一息的我才被人开门放出来。
不仅如此，班主任还以我第一天表现差劲为由，取消了我的午饭和晚饭。
好不容易挨到晚自习结束，我饥肠辘辘拖着一身伤，回到宿舍。
宿舍楼底下，昨晚那摊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死掉的学生信息被张贴在宿管门口小黑板上。
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凑在一起看。
我拖着沉重脚步走到小黑板面前，抬头，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凉意从背心直冲天灵盖。
祝小玉。
昨天我一进门碰上那个跳楼死掉的女生，是祝小玉。
5.
那和我一个宿舍，今天给我偷偷塞纸条的女生是谁？
我几乎连滚带爬冲进202宿舍。
推门瞬间几乎迎面撞上准备出门的祝小玉，她看见我脸上闪过慌乱，后退几步，伸手扶住我。
「莽莽撞撞，你不要命啦？」
她小声呵斥我，又凑头往门外看了两眼，随即关上宿舍门，扶着我坐到床边。
扶着我的手心带着人的体温，我心中恐惧稍缓。
看来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
「谢谢你，」想到白天的事情，我结结巴巴向她道谢。
她摆摆手，拉着我的手坐在旁边，眉头紧皱，小声朝我说道：「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正规教育机构，你别再和那些老师对着干了。」
「我们一进来就被没收了手机，断绝了和外面联系的机会，他们有千百种理由惩罚我们，时间没到，咱们逃不出去的。」
她告诉我，她进来的时候，亲眼看见一个女生极力反抗，被一群人追着跑上教学楼天台，然后争执中被推下楼，摔成一摊肉泥。
那不就是和我昨天看到的一样？
她以为那女生意外身亡，家长会找学校闹，没想到学校不知道用了什么借口，那女生家长也只是脸色难看摆摆手，就将女孩子遗体领回去了。
「啊？」我有点害怕：「真的有这么狠心的父母吗？」
话刚问出口，我就顿住了。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这个故事里的是我，我爸和后妈大概也不会多伤心。
能把自己孩子送进来这样一个炼狱一样学校的父母，只为了几个冷冰冰的高考分数，怎么不算狠心呢？
故事太过惊世骇俗，我俩都沉默了。
她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小瓶碘附和棉签，塞进我手里。
「我替你擦一擦身上的伤口吧。」
这学校里的惩罚手段很有一套，不管是皮带抽，还是电击，都不会在身上留下皮肉翻卷的伤口。
我背上和手臂上一片红痕横竖交叉，都是被皮带抽出来的。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抽破表皮，自然也算不得真正的伤口。
需要用到碘附的地方，是嘴角。
数学课，因为一道难题，我被抽上黑板解答，没答出来。
挨数学老师骂的时候，我没忍住顶了一句「这根本就不是高考范畴知识。」
那个尖嘴猴腮的女人认定我顶嘴，让人架着我肩膀，抽了我十个耳光。
嘴角被打破，流了血。
我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心疼，以及一点愤怒。
6.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在黑暗的规则压迫下，有人顺应规则，有人反抗规则，但有人甘愿成为规则的爪牙。
进入望龙书院第三天，下了晚自习已经快十点。
回宿舍路上，路过一片小树林。
我看见几个男同学把一个女生拽进小树林，女孩被捂着嘴，扑腾着双腿无法挣脱。
那几个男生我见过，是隔壁班的，听说从去年暑假开始就待在这个地方，一直没被家长接回去。
女孩被捂着嘴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只看见挣扎中露出半截白晃晃的小腿。
我本来想跟过去，但白天刚被那个变态英语老师找了个理由塞进惩罚室挨了打，又实在有点害怕引火烧身。
「估计就是同学间闹着玩吧。」
「说不定是恶作剧。」
我心里这么想着，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假装没看见，加快脚步往宿舍走。
回到宿舍，屋子里黑漆漆，祝小玉还没有回来。
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我有些心神不宁。
「奇怪，祝小玉怎么还没回来？」足足等了十多分钟，楼下宿管阿姨用铁棍敲在门上砰砰响，警告大家洗漱抓紧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熄灯了。
我越来越慌，看着祝小玉空荡荡的床铺，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难道…….刚才我看见的那个女生是祝小玉？
我想到那天她悄悄递给我的纸条，回宿舍后塞进我掌心的棉签和碘附，我再也坐不住。
飞奔下楼，冲进小树林，循着先前几人消失的方向找去。
跌跌撞撞，终于在一座快要废弃的烂尾楼附近，听到几个男人恶心的调笑声，和一个女子的惊声尖叫。
那声音我认得，果然是祝小玉。
烂尾楼黑漆漆一片，只有惨白的月光照下来。
祝小玉衣衫不整被两个男人压在身下，脸上顶着巴掌印，身上好几处流血的伤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祝小玉不要命的挣扎，那几个禽兽还没得逞。
我左右环顾，最后在地上捡了一截生锈的钢筋，一咬牙冲出去，捏着手上的武器恶狠狠冲那几个人吼道。
「快…….快放开她，要不然，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几个男的先是一愣，随即对我的威胁充耳不闻，继续对祝小玉施暴。
我气狠了，抡着铁棍对着压在祝小玉身上的男人后脑勺狠狠打下。
砰……
那男人浑身一震，紧接着两眼一翻直接瘫软倒地。
另外几个像是没想到我真的会动手，停下手中动作，连滚带爬开始往外跑，一边跑，嘴里吱哇乱叫吼着些我听不懂的胡话。
祝小玉躺在地上眼睛红肿，声音也嘶哑。
我小心翼翼把她扶起身，她看见我愣了两秒钟，随即一把搂住我肩膀，把脑袋埋进我胸口，开始嚎啕大哭。
7.
可怜的女孩儿，一定吓坏了吧。
足足哭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缓和情绪，在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回宿舍。
进门时无视宿管阿姨嘲讽打量的目光，赶在熄灯前进了宿舍。
她整个人瘫软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搂住我肩膀，脑袋埋进我胸口，压抑抽泣。
断断续续哭到后半夜，才终于抵挡不住疲惫睡过去。
生怕她出什么事儿，这一晚我都没怎么睡，守在祝小玉身边，随时关注她的状态。
临近天亮，祝小玉开始发烧。面色痛苦，嘴里呢喃着胡话。
「别…….别过来，啊，走开走开！」
看样子是梦到昨晚上的事情了。
我接了点凉水，用湿毛巾敷额头帮助降温，一直弄到天亮，都没什么效果。
祝小玉身体温度越来越高。
这样下去迟早要烧出毛病。
顾不得其他，我打开宿舍门，冲到楼下宿管阿姨的门口，砰砰砰开始敲门。
「阿姨阿姨，快开门，祝小玉出事了！」
里面没动静。
门板被我敲得砰砰响，宿管阿姨睡得像头死猪，对我的求救毫无反应。
我又崩溃又害怕，生怕祝小玉救助不当死掉。
敲了好半天门，声音震耳欲聋，就算是头死猪，也该被我吵醒了吧。
不仅如此，整栋宿舍楼，竟然没有一个人被我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吵醒。
我后背发凉，又是一阵汗毛倒竖。
失魂落魄回到宿舍，一开门，祝小玉坐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看我。
想来应该是被我弄出的动静吵醒的。
「你…….」我有点担心：「你好些了吗？」
她不说话，只是点点头，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整个头捂住。
一晚上提心吊胆，我真的又困又累。
躺到自己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我在想，为什么大家会对我的敲门声和呼救声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真的可以睡这么熟吗？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刚睡着，起床铃响了。
顶着疲惫的身体，和祝小玉结伴往教学楼走，半路上就听到有人喊。
「出事了！」
8.
小树林那边围了一群人，有学校五大三粗的保安，还有几个老师。
围观的学生正在被保安拿着电棍驱赶。
我和祝小玉路过的时候，我没忍住好奇，透过缝隙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吓掉我半条命。
又死人了。
一个男的，穿着学生装，躺在地上，目眦欲裂，面容扭曲，眼睛鼓得像是要爆出来。
看样子是被活活吓死的。
祝小玉也看到了，脸色苍白，低头拽着我急忙往前走。
「别看了，快走快走。」
我努力平复下心情，悄悄拍拍她手背安慰她：「别怕，这人的死相不算很吓人，我还看过更吓人的呢。」
「我进来第一天，就有个女孩子跳楼死在我面前，那样子才是真的恐怖。」
刚说完，我感到祝小玉整个人明显一僵，随即拽我那只手捏得更紧了。
我有些后悔，瞧我这张破嘴。
大清早聊这个干嘛。
学校里出了这事儿，一整天老师都忙着处理，没闲心课堂找我茬，我正好落得自在。
在校领导的警告和威胁下，大家不敢私自讨论。
晚上难得取消晚自习，老师只说让我们吃了晚饭抓紧回宿舍，不要在外面游荡。
我和祝小玉回宿舍路上，路过早上那片出事的树林，发现那地方已经拉上警戒线。
里面一个身穿黄色道袍的山羊胡子老头，手里拿着面奇形怪状的镜子，在跳大神。
「这是在做什么？装神弄鬼的。」
祝小玉没看见里面景象，听我描述后脸色很难看，整个人很焦灼。
拉着我的手忙不迭要往宿舍跑。
刚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站住！」
我回头看，是刚才那个跳大神的山羊胡子老头。
老头目光犀利，望着祝小玉：「那位同学，请你停一下。」
祝小玉整个人一愣，假装没听见，拽着我手腕开始往宿舍跑。
不过很快被紧随其后的保安拦下来，他们伸手将我和祝小玉拽到老头面前。
祝小玉被吓得哆哆嗦嗦，脸上冷汗不断，就差哭出来了。
老头盯着我俩，面色不虞，然后开始逼问祝小玉：「同学，今天早上这树林里出事的同学你是不是认识？」
祝小玉摇头。
老头抬手指着她大喊：「你撒谎！我明明在你身上看到了苦主的冤魂，说，是不是你嫉妒同学，于是对他痛下杀手！」
根本不等祝小玉反驳，老头好像是找到了真相，继续自顾自控诉：「没想到女娃子小小年纪，心思手段如此狠毒，我这就抓你去给苦主赔罪！」
祝小玉情绪濒临崩溃，挣扎尖叫：「我不是，我没有！」
「是他…….是他们要欺负我，我跑出来了，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山羊胡老头眼中精光闪过，厉声吩咐保安：「凶手就是她！把她抓起来。」
这下不管祝小玉怎么哭闹，这群人凶神恶煞认定她是杀人凶手，把她强行关进一间黑屋子，连带着我也被关起来。
祝小玉在小黑屋哭到晕厥，隔着门板，我听见刚才那个老头和其他人在说话。
「这姑娘身上沾着冤魂气息，她不是凶手，就是临死前和死者见过的人。不管怎样，把她交上去就可以给学生家长交代了。」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我没太听清。
昨晚见过…….
我回想起，昨晚上把祝小玉拐进小树林的那几个男孩子，其中有一个被我用棍子敲晕了。
好像就是今早出现在小树林的死者。
我恍然大悟，原来祝小玉不是凶手，我才是。
她是被我连累的。
9.
祝小玉缩在角落，又开始发起高烧，嘴里含含糊糊说着胡话。
不能再等下去，要出人命了。
我开始用力敲门。
砰砰砰……
「有人吗？救命啊，祝小玉要死了！」
无人应答，和那晚一样。
不知道过多久，哐一声巨响，门居然被我拍开了。
「祝小玉，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人。」
天太黑了，到处都黑漆漆，我连方向都分不清。
原地绕了好几圈，我才终于看见不远处有一盏橘黄色灯光一闪一闪。
这么晚还在开着门和灯的，一定就是医务室。
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背着祝小玉艰难往亮灯位置移动。
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隙，灯光是从门缝里溜出来的。
我推门进去，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医务室，看样子像是招待外来人员居住的地方。
希望里面有人，能救祝小玉一命。
卧室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衣衫不整搂在一起，睡得香甜。
女人我认识，是之前扇我嘴巴的数学老师。
男人我也认识，是白天把我和祝小玉关进小黑屋的山羊胡子老头。
散发亮光吸引我前来的，是白天他手上拿着的镜子，现在被挂在墙上，而我站的位置正好就在镜子映照范围之内。
老头睡梦中察觉到我视线，迷迷糊糊睁眼。
和我四目相对。
他大张着嘴，眼球凸起，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数学老师也醒了，捞过床单笼罩住自己身体，惊声尖叫：「啊！！！祝…….祝小玉！」
「你，你不是死了吗？难道说你是…….是…….」
是什么？
数学老师为什么叫我祝小玉？
老头子为什么突然就没呼吸了？
我一头雾水，转头，对上了挂在墙壁上散发微光的那面镜子。
镜子里，一个浑身染血，脑袋碎成七八块又被什么粘合起来的女孩子，也歪着头，透过镜子看我。
镜子里的人是谁？我又是谁？
10.
哦，我想起来了。
我不是陈思思，我是祝小玉。
我已经死了。
死后记忆混乱让我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浑浑噩噩跟在陈思思身边，看着她又经历一遍我曾经历过的事情。
生前遭受的迫害和临死前的不甘化作怨气，把我困着这所囚笼。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甘心。
我一步一顿走到陈思思身前，伸手拍拍她的脸。
她躺在地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我满是绝望。
「你想报仇吗？」我问她。
她微不可见点点头。
好，从今天开始，我要让所有欺负和伤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11.
老头大半夜看到我的样子，直接被吓死，床上还剩下一个衣不蔽体的数学老师。
我现在恢复记忆，能自由掌控身体里的力量。
数学老师意识到我不是人之后，整个人裹着毯子缩进床脚，浑身直打哆嗦。
「别……不要过来，不关我的事。」
我朝前几步，走到数学老师跟前，然后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脑袋一歪，咧嘴一笑，眼角开始流血。
滴答……滴答……
血滴在地上，床单上，浓烈血腥味灌满整个房间。
数学老师被我这副样子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只大张着嘴发出短促的气音。
很快，她身下晕染出一片水迹，抖着双腿跳下床，哭嚎着夺门而出，连衣服都顾不上穿。
鬼没有实体，是没有办法直接对人造成伤害的。
这都是幻觉。
我没想到数学老师这么不经吓，有些索然无味。
陈思思目睹了全过程，从身后伸手揽住我手臂，脑袋靠在我肩膀上，这是一个依靠的姿势。
「我们的仇人还很多，慢慢来。」
回到宿舍，我和陈思思制定了详细的复仇计划。
要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最在意的、最自豪的东西亲手摧毁在他眼前。
望龙书院最在意最自豪的是什么？
口碑，形象，伪善的羊皮。
不把这些通通撕碎，又怎么能叫做报复呢？
我和陈思思，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12.
「大师」的死和数学老师的疯癫，没有在学校掀起波澜。
至少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
我知道，这是学校高层出面，用钱或权，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就像我当初孤注一掷的死一样。
学校课程依旧，我们的新数学老师还没到岗，暂时只能由班主任顶替。
班主任是学校教导主任，据说和校长还有点说不清的关系。
我决定通过他，找到那个很少露面的校长。
终于挨到放学，我跟在班主任身后，看着他回了教师宿舍，一脸谄媚敲开校长家门，叫了一声叔叔。
哦，原来班主任和校长还是亲戚关系。
他们看不见我，只感觉一阵阴风吹过。
班主任带了礼物，搁在茶几上，脸笑得像朵老菊花。
「叔叔，之前我们班那个祝小玉的事情，我已经摆平了，这还要多亏您给出的主意。」
校长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闻言点点头。
这事儿我想起来，班主任所谓的摆平，就是给了我爸一大笔钱，算是封口费。
学校里会没收我们的手机，在这里面遭遇的处境根本没办法和外界联系。
我花费大力气，偷到一个快没电的手机，悄悄拍下同学在惩罚室被打骂的视频。
这件事情被同学告密，视频最后还是被班主任发现。
他带着一大群保安和老师追我，我慌不择路跑上宿舍天台，最后从天台一跃而下。
临死前，我将这份视频，当作我和学校里所有同学的希望，发给了我爸。
希望他收到视频，能将这个当做证据，报警，将我们从学校解救出去。
但是我失败了。
学校联系到我爸，给了他一大笔无法开口拒绝的钱，买回他手里的视频，和我的死讯。
现在看来，班主任这主意，居然是校长给他出的。
校长又板着脸训了他几句，大意就是让他不要随随便便闹出人命。
班主任连连点头，最后像条哈巴狗一样从校长家离开。
我依旧留在校长家。
天快黑了，我给他准备了一份惊喜大礼。
13.
八点多，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校长吃过晚饭，躺在沙发上和美女调情，嘴角挂着猥琐笑容。
突然客厅里的灯开始滋啦滋啦闪。
「嗯？怎么回事？接触不良？」
我控制着吊灯，看校长站起身。
他摁了几下开关，电灯并没有恢复正常，灯光依旧闪烁，伴随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与此同时，我站在校长身后，朝他脖子吹了一口气。
他整个人抖一下，好像发现了有点不对劲。
不再管客厅异常，他打算洗个澡上床躺着。
浴室，厕所，所有恐怖片里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我可太喜欢了。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他。
于是，在我的有意操控下，校长在浴室看见镜子里一闪而过的人影，水龙头流出红色液体，下水道被凌乱黑色长发堵住。
还有血红色字迹在镜面上显现。
「我死得好惨啊！」
接二连三的灵异事件，校长成功被吓昏，光着身子躺在地上。
目的达到。
我用校长手机，找到学校职工群，用他账号发布一条通知。
「明天上午十点，在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所有人员工不得缺席。」
大概是神棍老头的死和数学老师的疯癫带来的影响，没有人怀疑这条通知的真实性。
赶在天亮之前，我和祝小玉合力将校长扛进会议室，将所需要的东西提前布置好。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这场最后的审判。
14.
十点，所有人准时到场。
包括十多个在职教师，两名宿管，以及七八个壮汉保安。
会议室台上，校长被捂嘴绑在椅子上，用黑色绸布盖着，谁也没有发现。
确定人员到齐，我要开始表演了。
砰……
会议室门窗全部落锁，窗帘闭合，椅子上盖着的黑绸布无风飞扬，校长狼狈的模样出现在椅子上。
「啊！！！」
会议室出现骚乱。
众人意识到不对劲。
保安开始疯狂砸门，但不管他们怎么用力，门窗一动不动。
我说过，鬼没有实体，不能直接对人造成伤害。
但我能通过磁场影响他们的大脑，影响他们的判断力。
就像一场幻觉。
我要他们在这场幻觉里，亲口承认自己做过的坏事。
最前方投影幕布上出现几个血红的大字。
「我正在看着你。」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众人慌乱手脚，有胆子大的，开始色厉内荏站起身呵斥：
「谁在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滚出来！」
也有胆子稍小的，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平时光鲜亮丽的「精英」教师团队们，此刻丑态百出！
他们看不见我。
我继续在大屏幕上写血字。
「想活命吗？那就说出一个在场人做过的坏事。」
刚开始没人相信，还坚持认为这是谁的恶作剧，在对学校进行报复。
足足过了一分钟，没人开口爆料。
同时操控这么多人的视线，布置这么大的幻象场景，我感觉自己体内力量在飞速流失。
我撑不住太久，必须速战速决。
第一个被我选定杀鸡儆猴的目标，是斯文败类英语老师。
他最喜欢做的，就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
「不听话的学生，应该拉去惩罚室抽三十鞭子。」
「你平时这么乖，怎么这么简单的题也不会做呢？自己打自己十个耳光，看能不能想起来呢。」
前一秒他还在义愤填膺指着屏幕上的字大骂，下一秒就躺在地上浑身抽搐，自己用手掐住自己脖子，脸憋得青紫。
「救…….救…….」
会议室里尖叫声更甚。
恐怖的窒息感席卷，英语老师终于发现这不是一个恶作剧，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断断续续开口求饶：「我…….我说…….」
我放松对他的影响。
屏幕上字迹变幻：「到前面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不敢再反抗，一步一顿走到最前方，抬手指着班主任，咬咬牙，开始爆料。
「之前在学校里跳楼身亡的祝小玉，我看见他带着一袋子钱找了祝小玉家长，双方好像达成某种协议。一直到现在祝小玉死亡的真相都还没被外面发现。」
哦，没想到这件事还有一个知情者。
班主任脸色难看，狠狠瞪了英语老师一眼。
只要有人开口，我的目的就达到。
屏幕上血字变换。
「下一个。」
15.
第二个上台的，是班主任。
他刚被英语老师爆料，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上台就指着英语老师大声说：
「他！道貌岸然人面兽心，我知道他一直在收集那些女生在惩罚室被鞭子抽打时候哭喊挣扎的视频，他就个纯纯大变态，呸！」
「下一个。」
隔壁班班主任站起来，指着其中一个保安：「他，我看到过他借着惩罚的名头，侵犯女学生，那学生后来自杀失败，被家里人接回去，关进精神病院现在都还没出来。」
「下一个！」
我的愤怒隐约控制不住，幕布上的字颜色越来越深。
就连会议室温度都降低好几度。
被指认的保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指着还没清醒的校长：「我我我……我知道校长和咱们市里一个高官有交易，之前我给他当保镖，看见他提着好些钱去见对方。」
怪不得对方把这学校开得风生水起，这里面出了这么多事情，外界竟然没人知道。
原来是有保护伞。
一群人叽叽喳喳互相指责，生怕说晚了遭受惩罚。
我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所剩无几，这场幻境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不过不怕，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会议室最角落的陈思思，举着手机一字不落地录下来。
会议开始之前，我们用校长的手机，登录了「望龙书院」的官方账号，开启了直播。
录音和视频有可能会被抹消掉，但实时同步的直播不会。
很快，这场直播被数以万计的人观看到。
直播拍不到我操控的幻境。
他们只看到，一群老师和保安坐在会议室，突然就开始互相爆料指责，并且话里的信息量一个比一个大。
当然，也迅速引起了警方注意。
感受到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消散，周遭就像被戳破的泡泡，黑暗轰然消散。
亮光照进会议室，一群还在互相扯头花的人愣了几秒，随即立刻看到躲在最角落举着手机的陈思思。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群人开始疯狂，指着陈思思大喊：
「抓住她！」
我拖着逐渐透明的身躯，冲到陈思思身边。
「跑！」
直播还没停止，画面开始晃荡，但追赶的声音清晰传进每一个观看者的耳朵。
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才能赶到，我飘荡在陈思思身边，发誓这次一定要保护住她。
16.
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起，陈思思举着手里的手机，已经被一群人追赶到了教学楼天台。
穷途末路。
过往再一次上演。
「别，陈思思，别做傻事。」我用透明的手去拽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风吹起陈思思的发梢，她站在天台边上，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人，脸上笑容热烈。
她高声冲那些人喊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你们做过的坏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们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说完转身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砰……
浓稠血色染红视线。
地面上绽开一朵红色的花。
后记.
1.
「望龙书院」直播事件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影响，有关部门对书院内部的真相高度重视。
陈思思跳楼的时候，直播界面还没切，所以她跳下去之前，那群人对她说的各种恐吓的话所有人都听见了。
警察来得很快，在天台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很快，望龙书院里发生的事情,被公之于众。
恶臭的管理制度，肮脏的惩罚手段,无良教师团队,尽数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某天趁着夜色,不知道谁溜进去放了一把大火。曾经风头无两的望龙书院,彻底沦为废墟。
受过迫害的学生，由官方出面,安排了一批实力过硬的心理辅导团队，开始给每一个受过创伤的孩子心理治疗。
除了那些亲手把孩子送进魔窟的家长。
他们在镜头前抹两滴眼泪，心疼又自责地说两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里面遭遇了这些」,就可以获得原谅,又是一家人和和美美。
当然,这里面还包括我爸。
他站在镜头面前,哭得声泪俱下,一字一句都在控诉这所书院。
好像我真的是他心头一块肉。
不过之前直播的时候,英语老师的爆料，让他被贴上「卖女求荣」标签，没人吃他现在这套。
就连采访他的记者，脸上表情都是浓浓的不屑。
他名声臭了,被公司辞退，新找的女朋友也受不了辱骂和他分手。
校长醒来之后,精神就有点不正常，总是疯疯癫癫说胡话。判决下来,他因为精神问题被送进精神病院。
听说里面「治疗」的手段，比起望龙书院里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来,他的后半辈子一定能好好「享受」。
望龙书院曾经的「保护伞」落马，其他老师和教职工也因为学生家长的联合起诉，全部锒铛入狱。
2.
陈思思没有死。
坠楼的时候，我用尽最后全部力量,控制着楼底下距离最近的宿管阿姨，用身体给她垫了一下。
宿管被砸断了一条腿,陈思思捡回一条命。
她被送到医院，及时得到治疗。
后来,陈思思接受了心理治疗，开始慢慢从望龙书院的阴影里走出来。
暑假结束后，她重新复读高三,最后以六百多的成绩，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
当然,这些我都没亲眼看见。
这是她来我的墓前,自己告诉我的。
我的力量枯竭后,意识回到自己的墓地。
一直到陈思思带着录取通知书来看我那天,心中一直不散的那股不甘突然就消失了。
真好。
她拿着笔在我墓碑上画了一个粉红色桃心。
「祝小玉，要是有下辈子，我还愿意和你做朋友。以后我看到这个印记,一定能认出你。」
我看着墓碑上的桃心，有些哭笑不得。
「陈思思，你的未来不必有我,去过你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祝你，诸事顺意，前程似锦。」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