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飞雪
1.
清明节马上到了，大早上突然接到儿子小凯电话，说要回来给他妈扫墓，中午12点能到。我高兴得老泪啪嗒啪嗒直掉，连鼻涕都在吸溜了，还不住地问他想吃他打小最爱的榆钱馍馍不？想吃就让他秀英阿姨给他蒸。
王秀英用鼻子哼哧两声，鄙视地瞥了我一眼，拉起门后的小推车走了。
挂了电话，我还激动得两手发抖。多久没见小凯了呀，不知道孙子又长高没，不知道儿媳有没有怀上二胎，他家房贷还完没------
对了，王秀英去买菜，那我就快点收拾家里，打扫卫生，给他们晒晒被子啥的。一通收拾过后，累得我直喘气，岁月不饶人呢，毕竟74岁了，想逞强都不行。我一屁股瘫坐在院子的凳子上，等王秀英回来。
王秀英刚才走时瞧我那眼神不太友好，算了，毕竟人家不是亲妈，哪能像我这个亲爹盼儿子呀！
2.
王秀英是我们隔壁村的，在我老伴去世三年后，我们俩搭伙过的，如今我们一起生活了有六年了。
她比我小8岁，腿脚比我利索多了。
说起我俩认识的过程，我眼睛就发酸。
那是在我老伴刚去世没多久，我生了场大病。彼时，儿子和儿媳早都回城工作去了，我和老伴就这么个儿子，隔壁住着侄子不假，但是，自己有儿子，那么多钱财都给了自己儿子，没分给侄子一分，有难有灾的咋好意思去麻烦侄子呢。
我老伴是车祸走的，那天傍晚，我有点不放心苹果园，苹果都熟了，我怕被人摘，就叫上老伴去苹果园再看看，谁知却出了车祸。
乡村不像城里，到了晚上有路灯，我们农村，路窄还黑，一辆飞速的三轮车直接把老伴撞飞了。
其实，邻居都经常说我们，这么大年龄了，还搞什么果园。唉，真是一言难尽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小凯从小被我们娇生惯养的，好吃懒做不说，还不不好好上学，和他同龄的都考上大学，他，我们只能出钱让他读了个民办大专。热门的理工科专业不肯学，怕费脑子，一个男孩子跑去学了个旅游专业。
三年荒废下来，找个导游的工作，工资也不高，房子都是我俩种果园的钱给他付的首付。他自己还得靠我们接济，更别说给我们养老了。
3.
老伴的赔偿金下来，小凯全部拿走了，走时还说，苹果这两年价钱好，让我再多种两亩。
老伴走后，小凯都没回来过，我精神上没了寄托，生活上也没有规律，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有时去苹果园剪枝，从早上剪到下午，直接早饭、晚饭都省了，晚上狠劲吃一顿。想起老伴，心里难过，忍不住再喝瓶酒解解闷。
人毕竟上了岁数，没多久，我身体就垮了。胃出血，侄子送我去的县城医院，住了半月，给小凯打了三十几个电话，他都忙，抽不出身回来。
人啊，知恩图报，哪怕是自己的亲侄子，我也不能亏欠他。我把和他家挨边的那二亩沙土地给他种，我说自己忙不过来，荒着可惜了。
侄子推辞不了，就种了花生，收了花生，炒熟的花生给我送，刚压榨好花生油，就给我送来两桶，让我留一桶 ，说小凯啥时候回来，让他带走一桶。可是，花生油都放的有味道了，小凯也没回来，他说超市里的非转基因大豆油不比老家的花生油强多了，没必要把油钱浪费到路上。
4.
自己儿子都不肯回来看我一眼，我更不能劳烦侄子，所以，我生病挂水，都偷偷自己去医院，怕侄子知道。
乡村合并后，原来各个村子里的小诊所也都合并了。由于我们村留守人少，合并后的诊所就设在隔壁村。那个村人多，留守儿童也多，村委会讨论后，将诊所和学校都建在那个村了。
我去那里挂水，一次挂三瓶，赶上饭点就只能饿着，等挂完水回家再煮碗面条吃。
那天，早上没啥胃口，就扒了两口饭，蹬着三轮车去了诊所。等挂第三瓶时，我开始呕吐，心里难受。医生忙为我拔了针，想给我儿子打电话让转院，我摆摆手制止了。等我情况好点了，我告诉医生，可能因为早上没吃饭，胃里饿得难受了。
这时，我发现周围围了好多人，有的是病人，有的是陪同的病人家属。
听到我说饿了，人群中，挤出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太，她递过我一个饭盒，让我快点吃两口，还有一袋温牛奶。等我吃完，有了精神，医生给我重新扎针时告诉我，那个老太太叫王秀英，挺可怜的，但是，也挺让人佩服的。
5.
她不到四十岁时，丈夫和儿子车祸，同一天走的。他们家是卖布匹的，爷俩黎明去镇上集市摆摊，拐弯时拐陡了，车冲进了河里，爷俩都淹死了。
自此，王秀英也没改嫁，接着卖布。到后来，自己做衣服的很少了，因为成品的衣服都很便宜了，没人再扯布再花手工费做衣服了。
后来她养过鸡，等乡村合并后，她专门做饭来医院卖盒饭。她做的干净也不贵，大家都愿意买她的。
第二天，我又去医院，要把昨天的饭钱给她，她死活不肯接，还又给我一盒蒸饺。
每况愈下的身体，让我成了挂水常客，因此也和王秀英熟络了。
不知道是谁起哄，说让我们同病相怜的俩人搭伙过得了，彼此还有个照应。说着有意，听着也上心。王秀英卖完饭也不回去，她要陪着我挂完水。我也会去她家，帮忙修修水管，换换水龙头啥的。
6.
最后，还是侄子说了话，说我们俩搬一起过好了，省得来回跑，俩人有个照应，他也放心了。我本想和小凯商量商量，电话他都不肯接。
就这样，我和王秀英搭伙过了。她勤快又做一手好饭，在她的照顾下，我身体硬朗了不少。她人也实在，善解人意。每逢清明节，她给她老公和儿子上过坟，也会陪我去给我老伴上坟。她每次都不忘唠叨几句：大姐，你在那边放心哈，我会把老陆给你照顾好的。
我经常站在村口张望，看着村口那两排杨树绿了黄，黄了落叶，落叶后发芽，又变绿。王秀英追出来就一把拉起我，带我去镇上买肉盒子吃。这些年，我一直盼着小凯能回来看看我，其实，王秀英每次都懂我在等小凯，但是，她从来没点破过。
村里老头看到我在村口发呆，就摇着头同情我，说明明有儿子，却过着孤寡老人的生活。我都怀疑到我死前，小凯他们一家还回来一次不？
7.
我以为是父母连心，小凯感觉出我想念他，他才回来的。他妈走后几年了，他都没回来上过坟，这个清明节居然要回来了。
王秀英买菜还没回来，我小跑到厨房，把发面活上，就去绑好镰头，搬了个长凳子，去给小凯摘榆钱，等下给他蒸榆钱馍馍。
刚削了几支，我一脚踩滑，从凳子上摔下来。
王秀英回来看到我躺在院子里，忙叫我侄子把我送到医院。小腿骨折，打上石膏都12点了，我连忙让侄子带我回家，我怕小凯他们回来看到锁着的门难受。
回来时，经过我老伴的墓地，远远的，我侄子就说，那扫墓的是小凯哥吧。我激动得想下车跑过去，被王秀英拽住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打着石膏呢。
到墓地时，我伸着脖子，竖起耳朵也没听到哭声，只见长高的孙子在老伴坟前摆姿势，小凯在用手机拍照，儿媳在边上指挥着，一家人有说有笑的。
8.
侄子下车走了过去，小凯倒苦水般说个不停，城里学校让孩子全面发展，重视素质教育，这不，清明节，让孩子参加扫墓活动，这是要项重要作业，还要拍些照片上传。
侄子问他们摆拍好没，拍好回家吃饭。一路上，小凯都没注意到我腿打着石膏，一句问候没有，还不停地向我侄子显摆，说他做了生意，换了140的房子，还买了车，说我侄子目光短浅，不去大城市打拼。
我和侄子都没吭声，但都心知肚明，小凯做生意那是拿着我老伴的赔偿金去干的，还好意思在这里炫耀。
侄子把我送回家，扶着我进屋，就回去了，说什么都不肯留在我家吃饭，临出门，还说，叔，想吃榆钱馍馍，您别再自己摘了，等下让您侄媳妇做好给您送来。
侄子走后，王秀英去了厨房。我听到小凯和他媳妇叽里咕噜的讨论：这老女太太图爸啥呢，不会她没人养老吧，指望咱们给她养老送终，不行，得让爸和她分开。
我在里屋都听到了，王秀英不可能听不到，我想去阻止他们，可是我又走不了路。
9.
听到王秀英叫吃饭了，我本想着在饭桌上给他们互相郑重介绍下呢，等王秀英把我推到饭桌旁边，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桌上仅有一盘清炒空心菜。
这不是让我儿子和儿媳难堪么，后妈也不能做到这个份上吧，我有点窝火。更离谱的是，王秀英居然拿出她平时卖盒饭的二维码牌子，让小凯他们扫码付费才能吃饭。
儿媳妇嘟囔着：不是亲婆婆，难怪这么做，付钱怕啥，最不缺的就是钱。她一边扫着码，一边命令我孙子去吃菜，还说先吃青菜，等下再吃鱼虾。
我孙子刚趴到桌子上，王秀英一把拉住他：小孩子不能吃，这是没心的菜！
彼时，我脸一热，我懂了，王秀英这是再骂我儿子和儿媳没良心。毕竟都是上过学的人，这么明显的话，他们夫妻俩都听懂了，拉起孙子就走。
10.
随着“砰”的一声摔门声，我心里陡然一下被捅亮堂了。王秀英端着一盆鱼汤让我喝，说等下出去买大骨头，俗话说吃啥补啥。
我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抹了下嘴巴笑了。王秀英也咧着嘴：想开了？
想开了。
以后，我也只在乎爱我的人。
这么些年，在我的认知里，亲生子女才有亲情，尽管儿子不孝顺，我还是执拗地认为，只有儿子才能给自己养老送终，所以倾其所有给予他。而他，认为一切理所当然。
一味地索取而不懂得回报，这样的关系终究无法长久，哪怕是父母和子女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