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读书故事(一)——想起当年读禁书

民生播报 2024-11-08 10:12:39

开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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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当年读禁书

作者陈鲁民

从秦始皇焚书坑儒起,历代都有禁书。读禁书是很刺激也很有意思的事,“雪夜闭门读禁书”,历来是文人骚客一大乐趣。遥想古人当年,严冬深夜,大雪封门,妇孺皆睡,万籁俱寂,读书人守着红泥小炉,青灯幽幽,再伴着禁书一部,或《西厢记》,或《金瓶梅》,读得如饥似渴,痴迷书中,不觉已是东方既白。不亦快哉?

余生也晚,不知秦始皇、朱洪武、雍正帝禁书时是如何“壮观”,但却赶上了20世纪60年代的禁书高潮。那时,除了领袖著作和鲁迅著作,以及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其他书几乎都成了禁书。我的父亲爱好文学,家里原来有一大柜子文学名著,如《红旗谱》《青春之歌》《苦斗》《晋阳秋》《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红卫兵抄家时被统统拉走,在大街上烧个干净。

后来我下乡插户当知青,每日里又苦又累,还吃不饱肚子,前途渺茫,苦闷之极。闲暇时,精力过剩又无处发泄的知青们不是打架闹事,就是四下乱逛。我胆小,不敢出去打闹,没事可干,就到处找书看。村里有个老右派,原来在大学教书,家里藏有很多禁书。一开始他不借我,我就常到他家里干活,和他聊天,熟了后,他对我没了戒心,就允许我在他家里看书。他以前是教苏联文学的,家里苏联书最多,我在他那里读了《静静的顿河》《一个人的遭遇》《青年近卫军》《叶尔绍夫兄弟》《日日夜夜》《普通一兵》等不少小说,至今还记忆犹新。

一天晚上,邻村的一个初中同学来串门,神神秘秘地拿出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写着《少女之心》。这是当时流传最广、名气最大的禁书,说是书有些夸张,其实就是大约一万字篇幅的日记文体的东西。同学说,只能借我们看一晚上,第二天就要拿走。怎么办?大家都想看,最后,商量的结果是,抄下来。我们五个人,每人轮着抄两小时,天亮时,终于把这本小册子抄完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又弄到了《第二次握手》《一双绣花鞋》《梅花党》等,这都是当时最有影响的“手抄本”。因为太长,没法抄,只好囫囵吞枣、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这时,上边传来精神,要严查“手抄本”,传、抄、读都有责任,严重的要判刑,吓得我们赶快把手里的禁书全烧掉了。

1971年,我参军到了神农架的大山沟,还是无书可看。百无聊赖之际,记不得从哪里找到一本英文版的《毛主席语录》。我以前在中学学过两年英语,还有点底子,就天天翻着看,连蒙带猜,汉英对应,居然也大部分都能看下来了。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的数学拉了后腿,多亏英语成绩为我挣了不少分。

好像是1974年春天吧,机关宣传处调来一个姓尹的女干事。因为她经常到连队搜集素材,指导文学创作,搞“批林批孔”辅导报告,组织“评法批儒”演讲,我就是这样与她认识了。我写的一首反映部队生活的小诗,经她修改,发表在军区报纸《战斗报》上,后来又被军区战斗文工团谱曲传唱,我很感激她,同时也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算起来,她是我走上业余文学创作的第一个伯乐。

还有一个没想到的意外收获。尹干事是军区某领导的爱女,家里有许多当时仅限于高层用于“批判”的禁书,像《简·爱》《基督山伯爵》《傲慢与偏见》《红楼梦》等,都是她从家里拿来的。有一次,我正在看尹干事借给我的《红楼梦》时,被一个连队干部看到,他借走翻了半天,就举报说尹干事不仅自己看还传播黄色书籍。这可是个大事,团里很重视,专门派人调查,尹干事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听我爸讲过,毛主席说要读八遍《红楼梦》才有发言权,我为啥不能读?”这话谁也无法去找军区首长印证,只好稀里糊涂地压下作罢。后来才知道,毛主席确实和许世友将军说过这句话,只是山沟里的我们孤陋寡闻罢了。

经历过禁书时代的人,才知道有书可读的幸福,才会倍加珍惜读书的权利。如今,我的家里专门有一间书房,满满当当几个大书柜里有近一万册藏书,当年看过的那些禁书都在其中,想看哪本看哪本,想翻哪页翻哪页,每到这时,我就想起郑成功的一句名言:“养心莫善寡欲,至乐无如读书。”

作者简介

陈鲁民,笔名齐夫、大野,山东济宁人。大学教授,杂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写作学会杂文创作副会长,河南杂文学会名誉会长,郑州市作家协会顾问。在20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约500万字。获中国新闻奖、鲁迅杂文奖、中国副刊奖等160多项。出版个人作品集18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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