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开言在厦门的4年大学生活，一如他给我殷勤而规律的电话或E-mail里描述的那般丰富而又安好。专心学习，积极参加社会实践，事业未立不谈爱情，大学毕业就回了北京，而且21岁的他，很快被一家不错的外企相中。
去年某天，一个穿鲜绿小吊带裙、套及膝长皮靴、拖着一只巨大行李箱的姑娘扣响了我家的门铃。“请问这是颜开言的家吗？”我清清嗓子问她是谁，她露出暧昧的表情忸怩作答：“我是阿言的大学同学，来北京找工作。”
迟疑地开门迎接了不速之客。正准备给儿子电话，他却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让我气恼的是：他竟然把“同学”揽进房间，然后将门给反锁了！门后传来情侣间的笑声和暧昧的窸窣声，我突然感到愤怒、心酸，但却无计可施。犹豫许久给远在美国的开言的爸爸电话，把他从睡梦中叫醒“报案”。他哈欠连天地说：“你还是那么老土！美国父母要遇到这种情况会高兴不已。有时间给他们小两口讲讲常识，别让他们弄出baby才是正经！”我气馁地挂掉电话，这时儿子已在门外冲我叫：“妈，我带小尤去看天安门了!”
赶到窗口探头往下看，高大的儿子将娇小的小尤搂在怀里，正冲着院子里一干大爷大妈们挥手致意。我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像一个突然失宠的怨妇，竟然簌簌落下泪来。为什么突然有了被背叛和被遗弃的感觉？我没说儿子大学毕业了还不恋爱啊？但是，每一个母亲，尤其是我这样的单身母亲，接受儿子的恋爱都一定有个过程。要么母亲发现蛛丝马迹逼问出来，要么是孩子懂事先跟母亲坦白商量，最后三方才热闹和气地见面。可是一向听话的开言，却在不足2小时时间里，为我完整地上演了他和女友的爱情剧。
晚上9点半，开言还没回家，这对他来说几乎前所未有。我发短信给他：“开言，你应该考虑妈妈的感受！你至少应该给我点机会和那个女孩谈谈。”10多分钟后他简单回复：“好的。”
去开言房间，原来蓝色的床单换成了乳白色蕾丝边的，衣橱里突然丰盛起来：色彩艳丽的裙子，甚至还有几件女式风衣！这来历背景都不清楚的小丫头，一来就把我儿子完全夺走了！得和他们谈谈。
晚上10点，开言和小尤回家，两人穿上了白色情侣装。趁开言去洗澡的空当，我坐下来仔细审视小尤，这个有可能以儿媳妇身份加入我们家的小丫头。小尤是开言的大学同学，厦门人，长开言1岁。她主动坦白：大三时开始和开言交往，是她追的开言，因为高大英俊又会唱歌的颜开言，是许多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然而她说的这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顿了顿终于问她，大学时是不是和开言在外租房了？她低下头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
开言洗完澡蹭到我怀里来撒娇。“老妈！这么漂亮贤淑的儿媳妇哪里找啊？比北京女孩好多了！我们都谈了快两年啦！”早上还乖顺得要命的儿子，怎么突然就“忤逆不孝”了呢？他才21岁，前途大好，何况这个小女孩给我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好。开言得意洋洋，他都不为一直隐瞒我说声“抱歉”。
小尤穿着开言的大体恤出来，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往开言身边拱。我故意咳嗽了一声后跟他们说：“小尤，我非常欢迎你来我们家。我也愿意让你在没找到工作前暂时住在我们家里。但是开言，你必须住到楼上奶奶家去！”开言凑到我身边来，在我额头清脆地“吧嗒”了一下说：“妈！都什么年代了！”我不理他这套，说：“那就让小尤住小姨家去，反正她一个人。”小姨家离我们有20多站距离，开言只好罢休，转身回房收拾衣服。
孤单老妈赶走浪漫小情侣开言在奶奶家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半夜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奶奶紧张兮兮地告密：“那小子不在房间了！”我奔出房间去扭他房间的把手，反锁，打开大门，开言的白色球鞋乖乖地躺在门外。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气急败坏地去捶他们的房门：“颜开言！你们赶快给我起来！”
房间里传来儿子慌乱的叫声：“宝贝儿快起来！我妈发飙啦！快把衣服穿好！”这番话无疑火上浇油，当他打开房门的刹那，我的巴掌就迎了上去。儿子没有做声，捂着脸默默地坐在了沙发上，倒是小尤冲我喊起来：“阿姨！您怎么能打他呢？您不就嫌我脸皮厚跟您儿子住在一起吗？再说了，男女同居，吃亏的还不是女孩子！”
儿子不说话，任由他的女友肉麻地替他揉刚刚被我掌掴的脸。我简直气急败坏，就跟他们说：“你们两个硬是要住在一起，那就搬出去！开言抬起头，眼里满是泪光地看着我，就像他很小时被其他小朋友欺负了来跟我告状时的表情。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妈妈，我和小尤是真心相爱。为什么您非要拆散我们呢？”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美好的伴侣相随，因为妈妈不可能陪伴孩子一生。可是，哪个妈妈不希望替儿子好好把关找个好女孩，而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啊。
我没有再说话，回头去房间拿出一直归我保管的开言的存折递给他说：“你长大了。用自己的钱，去为你的爱情买一件安静房间吧！”他抬了抬头，眼里泪光闪烁，然后接下存折。我回到卧室，关上房门熄了灯睡觉，捂着被子流眼泪。儿子的决绝带给我的伤心，似乎比他父亲当初离开还甚。
第二天起床，发现开言的房间收拾得干净利落，被子都叠好塞进了衣柜。书桌和客厅的茶几上，没有儿子给我的只言片语。开言的父亲打来电话问：“儿媳妇讨人喜欢吧？”我余怒未消：“是的，她把儿子整颗心都讨走了！”这开明的男人笑呵呵地说：“要是我在呀，会天天催他们赶快让我抱孙子！”
想想儿子上大学时，最多隔4天就会给我一个电话。但是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周，开言依然没给我半点音讯。我无心经营自己的服装店，半夜常被噩梦惊醒，梦里总是奇形怪状的妖精把儿子从身边掳走的情形。熬到第8天，忍不住打开言的手机，想的是响一声就挂掉，但拨完号码却听到“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的声音。给他公司电话，担心他听出来故意压低嗓门，没想到接电话的女孩竟然问：“你是小颜的女朋友小尤吧？”
丈夫决绝地离开我，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大学毕业回北京，以为他会听话随时陪伴他孤独的老妈。哪想到这种日子还不到半年就结束了。对儿子又讨厌又想得要命，终于忍不住去他的公司楼下，担心他认出来，我还故意借了朋友的车。戴着墨镜躲在车里，从上午10点一直等到中午12点。那小厮白衬衫黑皮鞋满面春风，和一帮同事有说有笑地要去吃午饭。
我开车缓缓经过他们，止不住泪如雨下。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想摇下车窗对孩子说：“儿子，回家吧。只要你在妈妈身边，我什么都依你。”但是我不能那么做啊，不是担心丧失母亲的尊严，而是害怕这小子不给面子继续要过他的二人世界。
无论如何，儿子气色好、也依然干劲十足地在工作，我的情绪也渐渐好起来。连一向老古董的妈妈都劝我说：“由他们去吧！只要孩子开心就好。你都45岁了，随时都要抱孙子的人了。”还能怎样呢，就由他去吧。开言在学习和工作上从未让我操心，但愿他自己选择的爱情也最终会让老妈放心。
告别初恋的儿子长大了时间过得很快，转眼3个月过去了。一天晚上我正在客厅看电视，门铃清脆地响起。我刚起身要去开门，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是开言，他一个人，提着大大的行李箱。这家伙走到我面前，拥抱了我后把我按在沙发边坐下，然后依偎在我怀里说：“妈妈，今天我要跟你睡。”连日来的气愤和担忧化为乌有，我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儿子一边给我擦泪一边说：“妈妈，我错了。我不该把您一个人丢下。”
我就嗔怪他：“连一个短信也不发！”开言笑：“我在外面要养个小家啊。为了省钱我都是跟您发E-mail呢。”可是这几个月来，我怎么从未想到要看信箱呢？趁着儿子洗澡，我打开电脑，最近的一封邮件是昨天的。开言说：“妈妈。小尤已经回去半个月了。她走的时候跟我说‘来到北京我才发现我不爱你’。爱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妈妈？你知道吗妈妈，我越来越爱你了！”我没有再看以前的邮件，喜欢跟我谈心的儿子，一定是在跟我炫耀他和小尤最幸福甜蜜时光，我担心看了会嫉妒心酸。
那夜，快要22岁的儿子就蜷在我的身边，他展开结实的手臂枕着我的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我以为他要跟我说很多话的，比如离开妈妈的日子里他怎样吃饭睡觉；比如在妈妈想他想得无法成眠时，他是否也一样无法入睡？比如这次失败的爱情后，他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但我这个从小就能侃大山的儿子却什么都没说。这场轰然结束的爱情，一定让他疲惫不堪了。
或者，儿子终于长大了吧？在他结束了甜蜜晦涩的初恋之后，在他懂得用臂膀来枕起妈妈的梦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真正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