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男子被判死刑,同年被枪决。
他死那天,棺材都不能抬进家门,妻子在一旁哭诉。
“他是冤死的。”
而多年之后,他的家门口响起了幽怨的《窦娥冤》。
而这,就是著名的冤案,刘忠武案。
刘清水“刘清水,你爹是杀人犯!”
“刘清水,你是不是也和你爹一样会杀人,快跑!”
一颗颗石子从背后扔过来,扔在了刘清水破旧的衣服上,刘清水只是拍了拍身上留下的灰,头也不回地往家走。
现在这种生活,对于刘清水来说,还不算太糟糕,真正难熬的时候,一家人甚至在街上要过饭。
他并不在意这些不懂事的同学如何评论他,因为很快,他们就要分道扬镳。
因为政审没通过,初中成绩拔尖的刘清水并不能和那些辱骂过他的同学一样,升入高中。
作为家里的长子,他很快就要走向社会。
“我的成绩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好。”刘清水有时候会这样安慰自己。
刘清水的母亲已经知道他不能读高中的事情,回到家没提一个字,只是比平常要更加嘘寒问暖。
但刘清水还是听到了母亲悄悄躲在门后面哭泣的声音,这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姐姐们也会随时躲着偷偷抹眼泪。
他忍住了声,身子颤抖,眼泪夺眶而出,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是长子。”刘清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刘清水政审没过的原因和他的姐姐哭泣的原因一样。
他们有个“杀人犯”的爹。
刘清水的姐姐们本来都有了不错的对象,但最后都是被退婚的下场,人家一听是刘家的姑娘,全都避而远之,像是碰到了什么灾星。
而他的姐姐们和母亲甚至因为这个不能去食堂吃饭,会挨骂,会被扔臭鸡蛋。
刘清水早已记不得他父亲的模样了,因为父亲出事的时候,他只有4岁。
他只记得父亲的葬礼上,舅舅把他抱在怀里,因为当地风俗的原因,父亲的棺材并不能过家门,也不能大型操办。
他只记得那时候,母亲和姐姐们,都哭得非常惨,母亲甚至哭晕了过去,嘴里念叨着:“忠武不是这样的人,他是被诬陷的。”
后来,据母亲说,爷爷是个清风亮节之人,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背负“杀人犯”的罪名。
父亲被捕之后的两周,爷爷就走了。
后来,刘清水拿到了初中的毕业证,就匆匆上了工地劳动,成绩优异的他刚上工地时,细胳膊细腿,和旁边人格格不入,但是刘清水还是一声不吭地干着,弟弟年纪还小,母亲也会慢慢衰老,他得挣钱,撑起这个家。
不过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工地上,刘清水都无法摆脱“杀人犯儿子”的称号,工友也会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刘清水就算听到了,也只能忍着。
曾经那些不想读书的同学,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而曾经的第一名,在工地上拉土拉粪。
刘清水也想无数次摆脱,但到哪,他都是“杀人犯刘忠武”的儿子,他的人生,被框了起来,无法前进。
后来,在旁人的叙述中,刘清水拼凑起了4岁那年的故事……
刘忠武1960年3月,山西省临猗县(当时的万荣县),一个爆炸性新闻震惊了整个区域。
生产队食堂的水缸里,有人投了毒,而投毒者,就是刘清水的父亲刘忠武。
生产大队食堂的刘忠武被举报向食堂水缸投毒,导致5名社员中毒。
这一事件迅速发酵,恐惧与愤怒交织,刘忠武当天就被抓了去审问。
后来有人声称,刘忠武的账记得一塌糊涂,被批评撤职之后,心生怨恨,便往水里投了毒。
随着案件的推进,刘忠武被逮捕并接受了审讯,整个审讯过程非常快,一家人还在恍惚之中,父亲刘忠武就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被迫承认罪名。
接着就是飞速地判决,并飞速地执行了死刑。
刘清水母亲和姐姐们再见到刘忠武时,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每当提及此事,母亲和姐姐都会说:“爹是被冤枉死的!”
转机直到1978年,刘清水的弟弟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录取通知书却迟迟没有寄来。
刘清水看到,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他并不想让弟弟,重蹈自己的覆辙。
他决定上县里教育局帮弟弟说明一下情况。
而这次,终于有了回音。
针对刘清水一家的特殊情况,教育局派人到万荣县人民法院抄写了一份判决书。
而就是这份判决书,让刘清水看到了18年的全貌……
刘清水看到之后,眼泪夺眶而出。
在刘忠武案件的判决文书中,关于下毒的“毒物”的具体性质和描述非常模糊,这无疑是案件的一大疑点。
食堂的目击者坚称,所谓的“毒物”是农业杀虫剂“赛力散”,但刘清水查阅了资料之后,发现赛力散因其特殊的化学性质,仅能溶于乙酸或丙酮,面对水则束手无策,不会溶解。
仍然会保持其原有的白色斜方晶体形态,但判决书里写的,确是整缸水变成了黑色。
这一明显的矛盾点,让刘清水相信了母亲说的:“爹是冤枉死的”。
随着岁月的流逝,刘清水心中对父亲被冤枉的信念愈发坚定。
终于两个月后,家中迎来了一丝转机,弟弟幸运地被补录进了一所卫校。
借此契机,刘清水与母亲毅然踏上了为父申冤的漫漫长路,正式向相关部门提出了申诉,誓要揭开这起投毒案背后的真相,还父亲刘忠武一个清白。
刘清水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他从小的学习功底还在,根据之前的毒物依据,刘清水写了很多的翻案证据,写着写着,他留下了泪水。
时间推移至1981年,临猗县人民法院对刘忠武案进行了复查,并作出了《复查改判报告》。
承认了原判存在的严重问题,建议撤销原判,这一决定为刘清水及家人带来了一丝曙光。
然而,真正的平反之路依旧漫长。
昭雪直到1987年,运城市中级人民法院才正式批复,撤销原判,宣告刘忠武无罪。此时,距离刘忠武被处决已经过去了整整27年。
那一天,刘清水久违地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他对着天空大喊:“我不是杀人犯的儿子,不是!”
甚至在过年的时候,刘忠武还喊上了一个戏班子,在家门口唱《窦娥冤》。
“一抔青土已荒芜,问谁识百花魂,谁悯飘零燕。
难留此命看斜阳,今后人间成陌路;孤魂一缕伴寒烟。”
刘清水想唱给自己的父亲,也唱给自己过去那困住的许多年。
父亲刘忠武被判了无罪,但是刘清水并不满足,他要得到赔偿。
身边很多人劝他,都已经被判了无罪了,够了。
“不够。”刘清水说。父亲蒙冤而死,刘清水一家被裹挟在了“杀人犯”三个字里27年。
后来,刘清水开了食品厂,有了自己的生意,结婚生子,套在他身上的那三个字仿佛已经无影无踪,他的生活终于往前走了。
刘清水从三十不惑到了耳顺之年,他也变老了,白发苍苍,这时候的他总是会想,父亲刘忠武老了,会是什么样。
但他申诉赔偿的目标从来没有终止,刘清水时常上访,时常会和做生意认识的朋友谈起起这件事。
2019年,有人告诉刘清水可以上诉,先准备好案件材料去立案。
刘清水立即行动了起来,找齐了1960年最初的判决书原件或复印件,他一路诉至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却被告知上诉驳回。
驳回《国家赔偿法》于1995年1月1日起施行,不溯及既往。
这意味着1995年前的案子,都不会再掀起风浪。
但刘清水并不想放弃。
“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为我父亲申诉,直到我死那一天。”
满头白发的刘清水一直再申诉,但迎接他的是一次次的驳回。
一开始,他很愤怒,很委屈。
但直到今天,他还在申诉,尽管结果可想而知。
已成为老人的刘清水现在除了申诉之外,也在过着自己的养老生活,他用微信和曾经的老朋友聊天,他一些朋友已经成为了高官然后隐退,享受着天伦之乐,有的也成了医生,现在退休已经四处旅行。
每每聊到这里,他会笑着说:“当年我的成绩比他们都要好咧。”
和朋友聊完,刘清水就会打开自己那一摞厚厚的申诉材料,想想哪里还有新的突破口。
有些东西就像手上的倒刺,拔了它,倒刺消失,痛感却一直在。
年纪大了的刘清水也会时常想到过去,想到自己的少年时光,那明亮的教室里也应该有他的位置,他或许也会有很多的朋友,而不是无数的石子扔在他的身上。
虽然身体衰老,但刘清水的内心却还是一个倔强的少年。
他无数次的申诉,或许只是为了证明,他也会有一位温暖慈爱的父亲。
而不是一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