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爷不喜女色，痴迷文墨。
大婚之日，留我一人独守空房。
次日，十四爷领我入宫奉茶。
圣上盛赞良配，佳偶天成，赏银万两。
十四爷大悦，忽起兴吟诗一首，邀我作词。
一语既出，技惊四座，浑然天成，博得众彩。
未曾想拨动了圣上的欢心。
不日，圣上再次召我入宫……
1
自幼，世人便视我为灾星。
出生之时，血月临空，天降异象，乃不祥之兆。
不日，一道圣旨将时任开封府尹的家父寒松亭贬为庶人，发配长陵。
寒府上下皆视我为敌，认为一切祸患因我而起。
三九严寒，天风雪凛，大夫人下令将生母与我连夜赶出家门。
生母沈氏身为妾室，位卑言轻，势微力薄，无以护我周全。
天寒地冻，缺衣少食，生母深知命不久矣，临终断气前将我托于明宫坊。
明宫坊嬷嬷见我肤色白净，双眸清澈如水，便从母亲手中接过，含泪收留幼子，记下大名寒竹依。
乐坊里面人儿都有艺名，为此，嬷嬷另给我取名雪衣，寓意雪中有依。
宫坊专司官府雅乐，达官子弟聚集之所，乐坊女子技艺卓群，倘若有官家喜欢便纳为良妾。
天生聪慧灵敏的我，自幼学什么都很快，嬷嬷视我如女，向来疼我，不让我学那些献媚官家的活儿。
嬷嬷认为那些都是贱骨头儿干的事儿，我不一样，我是嬷嬷的手心宝。
嬷嬷是明宫坊的掌柜，里面的人儿见了她都要恭敬地喊一声店家。
只有我才敢在嬷嬷的身边肆意撒欢，说些好不惹恼嬷嬷的话。
明宫坊的每个人见到我，都会亲切地唤我一声雪衣，里面的每个姐姐都无比疼我。
我是整个明宫坊最受宠的小女。
自记事起，嬷嬷就把我送进了专门的私塾，通读四书五经，苦练琴棋书画，对我要求也比其他姐姐们多得多。
姐姐们都说，嬷嬷偏心我，就只给我最好的。
2
及笄那年，如同小名雪衣一般，我出落得如同出水芙蓉，肌若冰雪，眉目如黛，长发如瀑，清冷高挑，是明宫坊里人人称道的可人儿。
一日，明宫坊上下忙碌，扫屋除尘，戒备森严。
“嬷嬷，为何今日如此阵仗？”站在窗前看到此景的我，双眸扑闪望向嬷嬷。
“今日宫里十四爷摆驾本坊，自然是要照顾周到。雪衣，可知十四爷的故事？”嬷嬷转头问我。
“嬷嬷请讲。”
“十四爷乃当今圣上胞弟，谓南湘王，素来喜文墨好诗画。数年前其生母黎太妃薨于恶疾，十四爷悲痛欲绝，忧思无处排遣，最后在明宫坊饮下消愁酒才了事。
此后，每年太妃忌日，十四爷都会到明宫坊，畅饮一壶消愁酒。”嬷嬷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车队，诉说着十四爷的故事。
听完嬷嬷的讲述，竟引起了我对十四爷的兴趣，“嬷嬷，且待我下楼一探究竟。”没等嬷嬷回话，我便提起裙摆，细细碎步下楼，一头钻入了熙攘的人群中。
“雪衣，切不可冲撞十四爷，那将惹来杀身之祸！”只听见嬷嬷的喊声在背后飘来。
个头不高的我，用尽力气踮着脚尖，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寻找十四爷。
只见明宫坊门前的卫士齐整列队，锦旗招展，宫坊上下齐跪于地，场面逐渐肃静。
“雪衣，还不跪下！”揽月姐姐赶紧拽我衣袖，我一个趔趄跟着姐姐一同跪于地上。
下一刻，一辆鎏金马车在门口落定，车上下来一位身穿黑色锦袍，发束玉冠，腰围玲珑带，风姿俊朗，面容清秀的公子。
只听见众人高喊：“十四爷千岁”。
正当我抬头准备细观时，揽月姐姐一把按下我的脑袋，“雪衣，吾等贱民直视十四爷可是要砍头的！”
“原来眼前的这个公子便是世人口中的十四爷。”低下头，我喃喃自语道。
3
一片死寂的肃穆。
我低着头，望着地上的石砾，渐渐出了神。
脸上忽觉一阵凉风拂来，一双绣着雅致蜀锦竹叶花纹的长靴从眼前交叠而过。
微微抬起前额，看到了黑色锦缎长袍被风带起的衣角。
待十四爷一行进入茗月轩，众人才纷纷起身。
揽月姐姐一直盯着茗月轩的方向，心里仿佛有什么心事。
“揽月姐姐，你先前有见过十四爷吗？”我好奇地问一旁的揽月。
“当然，十四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对我们乐坊可是一桩大事。”揽月姐姐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好了，雪衣，我要收拾下准备上台唱曲了，等会官家们又得催了。”揽月姐姐是明宫坊有名的角儿，唱的一手好曲儿，每次大官人过来点名都要她。
看着揽月姐姐玲珑窈窕的身影，一袭烟绿锦缎裹上细软腰肢，月白纱衣轻披在肩，步履轻盈如踏密云，我心想，以后要什么模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我的揽月姐姐。
明宫坊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只有两列士兵仍笔直伫立在门口。
“十四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带着想一探究竟的想法，我一步步往茗月轩的方向走去。
从明宫坊大门需要绕三条小径，穿过三进门廊，才能达到茗月轩。
茗月轩正面五间上房，皆为雕栏玉砌，两边厢房绿柳环护，山石点缀，古朴雅静。
后院是明宫坊里面最大的内湖——莫愁湖，此湖由十四爷赐名，见证了十四爷对已逝母妃的思念。
知道十四爷独独喜欢茗月轩，嬷嬷早早吩咐收拾妥当，年初又叫工匠们修缮一新。
嬷嬷总是能看清每个人想要什么，没有什么能逃过嬷嬷的眼睛。
正是嬷嬷的巧善经营，明宫坊成为了整个京城最繁华的乐坊，也是王府相公们首选的消遣之地。
4
就在我穿过第二进门廊，快要走近茗月轩时，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大人，您且息怒，非小女不愿与您共饮，实在是小女不胜酒力，望大人恕罪。”
不妙，是揽月姐姐，她正在被官家纠缠，我赶紧去找嬷嬷！
就在我转身折返之时，一把七尺青铜剑横在眼前挡住了去路。
“敢问小姐尊姓大名？烦请跟小的走一趟。”身穿官家盔甲的卫兵厉声道。
没等我回话，卫兵已将我押至茗月轩内庭。
茗月轩内笙歌燕舞，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内庭一众官家公子围坐一堂，身着黑色长袍的十四爷端坐正中，举杯推盏，吟诗作乐。
“来者何人？敢打扰十四爷的雅兴！”十四爷身旁的官家子弟怒声呵斥，欲朝我走来。
“且慢，我看进来是一名女子，待我上前一问。”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挡在了官家子弟面前。
我谨记揽月姐姐的叮嘱，直视十四爷是要砍头的，于是，一直低垂着眼眉，惶恐不安地站在原地。
“姑娘有何来意？为何闯入茗月轩？”低沉冷冽的嗓音，从斜前方传来，一双蜀锦长靴压迫而近。
“十四爷息怒，在下小女雪衣，非有意擅闯茗月轩，方才见姐姐受欺负，才想……”头一回见京城里的王爷，我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姐姐？哪个姐姐？是那个吗？”听了我的回话，那只修长的手随即指向了内廷正中戏台的方向。
顺着手指的方向，我放眼望去，看见台子上的揽月姐姐正半躺在官家子弟的怀里，双颊微熏，斟壶酌酒，妩媚动人。
我一时答不上话来。“不是…… 不是她。”
“那就好。有我在，谁敢乱动。”十四爷双手背到身后，气势威严。
“今天太妃忌日，不宜生事。”十四爷的口令，方才挟持我双臂的大手才松了下来，身旁两名士兵便要将我带出茗月轩。
十四爷转头举起手里的酒杯，对着众人高声说道：“无妨无妨，在座各位继续，本王先来，青丝悲白发，今儿问母安。”
说罢，十四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听到“问母安”三个字，想起嬷嬷告诉我的身世和母亲雪夜托孤的景象，不禁悲从中来。
我顺口吟出“落梅泣残雪，孤母寻寒依。”说罢，长长叹了口气，迈向门外。
“姑娘且慢。”身后传来十四爷的声音。
正要迈上门槛的脚步收了回来，循声转头，正好与十四爷的目光对视。
连连收回目光，低垂眼帘，“十四爷有何吩咐？”
5
“古有兰亭书圣曲水流觞，今有茗月雅阁饮酒赋诗。听闻姑娘的对句，想必心中亦有诸多感怀。可否进宫与本王同享诗词曲赋之乐？”十四爷一步步朝我走来，茗月轩的灯火阑珊，将身上的黑色锦袍映照得格外扎眼。
“小女不才，方才听闻十四爷追忆太妃，便忆起小女亡母，若有冒犯，还请十四爷赎罪。”说罢，我扑通跪在地上，等十四爷发落。
“哎呀，十四爷摆驾本坊，乃本奴莫上荣光，何必同乐坊小女一般见识，来来来，本奴敬您一杯。”人未到声先到。
原来是嬷嬷听到茗月轩这么大动静，便赶来探寻情况。
“乐坊何时出了这般水灵女子，可否与本王一同回宫，您看如何？”面对嬷嬷双手奉上的酒杯，十四爷挥手婉拒，转而将目光锁向跪在地上的我。
“这这这……十四爷属意本坊小女，乃是小女的荣幸。然其年岁尚幼，不谙世事，怕是会让十四爷多有烦扰。”嬷嬷知道王府看上的乐坊女子，都插翅难逃。
嬷嬷也知道宫里的日子实在难熬，不忍将我轻易许人，哪怕是十四爷，也不行。
“哦？本王认为姑娘气质如兰，诗词生韵，略知一二。改日，本王便会差人来坊迎娶姑娘。来人，摆驾回宫。”十四爷看上的，谁也甭想逃。
6
十四爷走后，明宫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嬷嬷一个人坐在茗月轩的角落，一言不发。
“嬷嬷，嬷嬷。”我安静地走到嬷嬷身旁，陪她坐下。
嬷嬷轻轻抬起手，抚摸着我的额头，“雪衣，你喜欢明宫坊吗？”
未料嬷嬷突然问我，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嬷嬷伸出手将我搂在怀里，如同小时候一样。
“雪衣，嬷嬷无能，没有保护好你。”说完，一滴泪滑落在我的手背上，凉凉的。
“嬷嬷莫说，嬷嬷是世界上最好的嬷嬷，雪衣一直会陪在您身边的。”我不懂嬷嬷为什么会哭，但是感觉嬷嬷似乎在向我道别。
“今日十四爷已经向明宫坊下了迎娶令，不多久宫里就会派人来坊里正式迎亲。到时候你就要跟着一同进宫了。往后的日子里，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嬷嬷帮不了你了。”嬷嬷低头望着怀里的我，叹了叹气。
“雪衣不要进宫，嬷嬷，雪衣不要进宫，我要一直陪着你。”听到我将被十四爷迎娶进宫的消息，我才明白，原来以后再也没有像嬷嬷这样疼我的人了，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嬷嬷了。
“乖，嬷嬷一直在这里。十四爷看上你，乃是喜事，在明宫坊嬷嬷给不了你什么。你自幼聪慧，又精通诗词歌赋，没准这次进宫能够安享半生荣华，那样嬷嬷也就安心了。进宫后记得讨好十四爷，那样才会有好日子。可不要再像现在这样任性而为。”嬷嬷一字一句的叮嘱，我知道，嬷嬷放不下她的小雪衣。
“嬷嬷，放心，雪衣都记住了。”说完，我把脸转到嬷嬷看不见的地方，泪水瞬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