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却说秦琼认了姑父、姑姑,以及表弟罗成之后,罗艺见人材出众、相貌魁梧,心情大悦,秦夫人也是每日笑逐颜开。
这天,罗艺吩咐摆酒,至亲四人一起开怀畅饮。罗艺讲些兵法,秦琼应答如流,罗艺夫妇更加高兴。罗艺借机说:“我想让贤侄下教场演武,显一显本事,日后也好做个一官半职。”
秦琼自然喜不自胜,却又说道:“可惜侄儿双锏在潞州,不曾取到。”倒是罗成机灵:“这不打紧,我的铜借与表兄用一用吧!”这样一说,大家都很高兴。
次日,罗艺召集众人来到演武场,三军演武完毕,罗艺传唤秦琼来至近前:“本帅要选一名都领军。不论马步、兵丁、囚军、配犯,只要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即可。你有什么本事?”
秦琼回答说会使双锏,罗艺就让他下场演练。秦琼骑上战马在教场中往来驰骋,先把两枝银锏舞的呼呼风响,冷气飕飕;后来这两根锏宛如银龙摆尾,玉蟒翻身,只见银光不见人。
秦琼演练完毕,罗艺问两边众将道: “秦琼锏法精明,本帅要点他为都领军,你们可服么?”众人都说服了,唯独战将伍魁说: “秦琼是个配军,并无半箭之功。补他为都领军,我不服!”
罗艺喝道:“大胆匹夫!今日操兵演武,量材擢用,众将俱服,你这厮胆敢喧哗,乱我军法!”伍魁却说:“据小将看起来,秦琼锏法也只平常,内中还有不到之处。”
罗艺明知伍魁作对,却难以回复,只得又问秦琼:“你还有什么本领?”秦琼回道:“小的能射天边飞鸟。”罗艺就下令军政官,拿一副弓箭来。
伍魁大叫道:“秦琼,你好大胆,胆敢戏弄元帅,妄夸海口。等一会射不下飞鸟来,我看你可活得成!!”秦琼道:“我射不下飞鸟,自甘认罪,何用伍将军如此费心,为我担忧?”
伍魁气得脸皮发紫:“你这该死的配军,敢顶撞老爷!也罢,你若有本事射下飞鸟,我把这个钦赐的先锋印输给你;如射不下来,你便怎样?”秦琼道:“射不下来,把首级输给你。”
罗艺吩咐二人立了军令状。秦琼拈弓搭箭,仰天遥望,忽然看见有两只老鹰,在前村抓了人家一只鸡,一只雌的抓着鸡在下面往前飞,一只雄的扑着翅在上面,一边飞一边夺鸡。
秦琼扯开弓,发出箭,飕的一声响,把两只鹰和那小鸡一箭贯穿了胸脯,噗噗地跌到地下来。大小三军,齐声呐喊,众将拍掌称奇。
罗艺唤过伍魁说道:“秦琼已经射下飞鸟,你还有什么讲的?快取先锋印给他!”哪知伍魁说道:“元帅说哪里话?我这先锋印乃朝廷钦赐,岂可让给军犯秦琼!”
罗艺听了伍魁之言非常愤怒,喝道:“你这匹夫,胆敢违我军令,刀斧手,快绑去砍了!”伍魁叫道:“秦琼有本事,敢与伍魁一比武艺,胜得我这口大刀,就把先锋印让他!”
罗艺平了平气:“本帅本该将你按照军法处斩。看在朝廷面上,头颅暂放在你颈上。”他又把秦琼唤过来:“本帅命你同伍魁比武,许胜不许败。”说罢,下令比武开始。
伍魁催开战马,举钢刀叫道:“秦琼快来受死!”秦琼回道:“伍魁休得无礼!”伍魁双手舞刀,劈面砍来,秦琼用双锏架住钢刀,二人战在一处。
十余回合过后,秦琼两锏发力打去,伍魁用刀来挡,那锏打在刀口上,火星乱迸,震得伍魁两膀酸麻,脸皮发白。伍魁心说不好,一下乱了刀法。
秦琼两条锏如骤雨一般,伍魁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刀之力。伍魁虚晃一刀,打算逃走,早被秦琼的左手锏打在前胸,护心镜被震得粉碎,仰面朝天跌下鞍桥。
伍魁的靴尖不能退出马镫,那匹马溜缰,拖住了伍魁一个辔头。伍魁脑袋着地,被马拖碎头颅,脑浆迸流,死于非命。
罗艺吓得面如土色,众将官也目瞪口呆,秦琼更是惊惶无措,不敢上前缴令。等军政官禀报完毕,罗艺这才恢复常态,吩咐将伍魁尸骸,用棺盛殓。
伍魁的弟弟伍亮出军叫道:“秦琼一个配军,把大将打死了,元帅还不处斩,是何道理?”罗艺大怒:“军令状写的分明,比武死伤勿论,你这厮喧哗胡闹、扰乱军心才是造反。除名!”
伍亮愤愤不平:“可恨罗艺袒护秦琼,杀我哥哥,此仇不报枉活世上。今我要投奔沙陀国,让可汗发兵踏平燕山,把罗艺、秦琼碎尸万段!”伍亮言罢,打马走了。
罗艺回府后闷闷不乐,忽报伍亮反出燕山,投沙陀国去了。罗艺转忧为喜:“如此一来,贤侄无事,我也可以脱离干系。”秦夫人也替丈夫和秦琼高兴。
这些日子,秦琼就住在罗府,闲暇之时少不了要与表弟罗成一起玩耍,切磋武艺。二人情投意合,无话不说。
这天,二人照例来到花园内,先是罗成练了一套罗家枪法,而后秦琼也练了一套秦家锏法,练罢休息。
罗成眼珠一转,对秦琼说道:“表兄,小弟的罗家枪,别人家不晓得,表兄的秦家锏,也算天下无二。不如小弟教表兄枪法,表兄教小弟锏法如何?”
秦琼听了罗成之言,觉得互相学一下也好,就说:“表弟说得有理,只是你我二人不可私瞒一路,必须盟个誓才好。”
罗成说:“表兄所言有理,做小弟的教你枪法,若还瞒了一路,不逢好死,万箭攒身而亡。”秦琼说:“表弟,我为兄的教你锏法,若私瞒了一路,不得善终,吐血而亡。”
表兄弟二人盟誓已毕,开始互传武艺,可是到了各自的绝活“杀手锏”、“回马枪”的时候,全都各揣心眼,谁也没亮出来。
此后,二人继续在花园内学枪学锏,一如平常。可是如此时间一长,秦琼难免思念家乡,牵挂老娘。

罗艺看出端倪,修书一封,让秦琼送到山东大行台节度使唐璧处,以便日后提拔,而后设宴相送。宴罢,秦琼与四位亲人洒泪而别。
秦琼重回潞州,首先来到二贤庄。这时正是月上柳梢头,单雄信听得林中马嘶,从屋内迎了出来:“可是秦兄吗,真乃月明千里故人来!”秦琼说道:“正是秦琼,特来叩谢。”
二人携手登堂,顶礼相拜,家人摆上酒席,二人坐下,开怀痛饮。饮完酒,单雄信说道:“恕小弟今日不能延纳,有逐客之意,杯酌之后,就要兄行。令堂盼儿归来,望眼欲穿!”
秦琼就要回家探母,只是马骑坏了,单雄信告诉他,潞州府把黄骠马卖了,他用银三十两又买了回来。不一会,马牵了出来,它见了故主嘶鸣蹄跳,就像人说话那样。
秦琼拜辞单雄信,连夜起身,跑马如逐电追风。进得家门,见宁夫人睡了,张氏示意他小声些,谁知母子连心,宁夫人一下醒了,拉住秦琼的手哭道:“太平郎,你可想死为娘了!”
儿子回家,宁夫人的心病就好了一半,拉起跪在地上的秦琼说:“你不要拜我,要拜你妻子。你三年在外,要不是你媳妇能尽妇道,我早就死了,哪里还能与你相见!”
秦琼回身叩拜张氏,张氏也跪下,夫妻对拜四拜。三口人围坐一处,秦琼就把几年的遭遇讲一遍,宁夫人听到罗艺做了大元帅镇守燕山,秦夫人安好,儿子罗成已经十四岁了,十分欣慰。
休整几日之后,秦琼带上罗艺的书信,前去拜见唐璧。唐璧看了书信,又见秦琼身材凛凛,相貌堂堂,有万夫莫敌之威风,心里很高兴。
唐璧对秦琼说道:“我衙门中大小将官,都是论功行赏。今天权且给你一个授旗牌官,日后有功,再行升赏。”秦琼听了,跪倒称谢。
时值隆冬天气,唐璧把秦琼叫到后堂:“来年正月十五日,长安越国公杨爷六旬寿诞,今有礼物送去贺寿。因天下荒乱,恐路中有失,我知你有兼人之勇,能当此任,你肯去么?”
秦琼回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小人哪有不去之理?”唐璧大喜,叫家人抬出卷箱来,另取一领大红毡包,一张礼物单,这些都交与秦琼带上。
唐璧还赏给秦琼马牌令箭,又让中军选两名健壮的军卒,以便一路上服侍秦琼。诸事完备,只等出发,秦琼先回家拜辞宁夫人。
宁夫人眼中流泪道:“我儿,我残年暮景,喜的是相逢,怕的是别离。你回家不久,又要出门,使老身倚门而望。”秦琼说:“儿今出门,不像往日那么长久。明年二月,准拜膝下。”
秦琼与两个健卒经过山东、河南,过了潼关,来到华阴县少华山。这山八面嵯峨,四围险峻,为防不测,秦琼告诉二人:“我走在前面,你们稍靠后些。”
他们来到前山,只听得树林内一声呐喊,闪出三四百喽啰,为首的叫齐国远,大叫道:“要性命的,留下买路钱来!”两名健卒吓坏了,秦琼并不害怕:“没事,你们站远些就行。”
秦琼纵马向前,把双锏一挥,照首齐国远顶梁门就是一锏,齐国远用金背刀架住。两人斗了七八回合,秦琼使开双锏,有如风车一般,齐国远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刀之力了。
山上的王伯当正同李如珪饮酒,忽见喽啰来报:“齐爷下山遇见一个衙门将官,就向他讨长例钱。不料那人不服,就杀了起来了,不上七八回合,齐爷刀法散乱,敌不过他了!”
王伯当、李如珪各拿兵器,跳上战马,一齐来到半山。王伯当认得是秦琼,恐怕伤了齐国远,就在半山大叫道:“秦大哥、齐兄弟,赶快停手!”怎奈离得太远,二人听不见。
王伯当、李如珪只好飞马下山,拦住秦琼、齐国远。王伯当笑道:“果然是秦兄。齐兄弟快住手,大家都是好朋友!”
大家一同上少华山进入聚义厅。接风宴上,秦琼说要去长安,王伯当道:“小弟因过此山,蒙齐、李相招。今日秦兄进长安公干,小弟想同往,乘势看灯如何?”秦琼点首同意。
齐国远、李如珪也要一起去。秦琼觉得王伯当虽然在绿林走动,却是个斯文人,进长安还行;而齐、李是卤莽之夫,到长安一旦惹出事来,连累自己,不好处置。一时没有表态。
齐国远、李如珪说他们识势晓理,不会给秦琼添麻烦,秦琼只好同意,齐国远就选二十名壮健喽啰同去。众人离了少华山,取路奔向陕西。
这日天色将晚,离长安还有六十里之地,远远望见一座寺庙。秦琼想在此权住几日,到灯节临近再进城,那时只剩下三五天,想必也不会闹出事来,于是就率众人进庙住下。
四人在生祠里观瞧,看见了秦琼的“琼五”雕像——原来此庙是李渊为纪念秦琼而修,李渊女婿柴绍在此监工。秦琼说,李渊当时听错了。庙内家丁立刻将四人的对话报告给柴绍。
柴绍闻言走进来,着地打拱道:“哪位是妻父的救命恩人?”王伯当告诉他秦琼便是。柴绍谢过秦琼,请四人到方丈中用茶,又派人报知李渊。四人就留在寺内,每日供给十分丰盛。
到了正月十四日,秦琼要进长安,柴绍也要同往看灯,就带了两个家将,一行三十一人,到长安门外,住宿在陶家店内。次日天刚亮,秦琼就请陶家识路者带他前往杨越公府送礼品。
再说杨越公知天下进礼贺寿的官员,在城外的很多,于是夜二更就发兵符,大开城门,放各处进礼官员入城,都到巡视京营衙门报单,由京营官宇文成都递到越公府中。秦琼办完进府。
山东各官的礼物,到主簿厅上向李靖交割,秦琼便押着礼物到厅上交割完毕。李靖见秦琼仪表不凡,留他入后堂取酒款待,席间问道:“秦兄眼下气色不正,送礼来时,同伴还有何人?”
秦琼只说就来三个人,哪知眼前是个能知过去与未来的奇人,李靖回复说:“秦兄这话只可对别人说,小弟面前却说不得。现带来了四个朋友,跟随二十余人。”秦琼听罢,大吃一惊。
李靖道:“秦兄今年正值印堂管事,黑气凌人,有惊恐之灾。今夜切不可与同来朋友观灯玩月,恐招祸患,难以脱身,天明即回山东为妙。”秦琼道:“没有杨老爷回文,如何回复本官?”
李靖说:“这不难,杨公的一应书札,都是我写的。”不多时,李靖将回书回文写完了,交给秦琼。这时天色已明,临行时李靖再次叮嘱:“切不可入城看灯。”

秦琼道别要走,李靖又叫住他:“秦兄,我看你心中不快,难免此祸。我给你一个包儿,放在身边。若临危之时,打开包儿,往上一撒,连叫三声‘京兆三原李靖’,那时就好脱身了。”
秦琼义重如山,觉得宁可有祸,不可失了朋友之约,于是回到住处就安排各位进城看灯,但有个条件:马匹必须带在身边,一旦有事骑上就走。王伯当却非要步行进城。
李如珪提了个折中的办法:马匹牵在护城河边饮水吃草,众人轮流看管,大家都同意。秦琼这才与几位兄弟加上柴绍的两个家将一同进城。
几位好汉一路玩耍,来到宇文惠及开的抛球场。来这里的膏粱子弟、军人百姓都想将球踢过彩门。柴绍会踢球,大家就让他上去。柴绍问边上两个女子会不会踢球,回答说球技了得。
两个女子下场与柴绍踢球,柴绍便拿出平生本领,头肩脚并用,把球如穿梭般踢过门去,众人无不喝彩。月台上宇文惠及的家将,把彩缎、银花连连抛下来,柴绍的家将便拾起来。
一场踢罢,秦琼取银二十两、彩缎四端赠两位美女。而后,秦琼几人到一个酒楼上吃酒,此时各处笙歌交杂,饮酒者络绎不绝。众豪杰开怀痛饮,直吃到月上花梢,方才下楼看灯。
众人出酒楼走到街上,见灯烛辉煌,如同白昼。司马衙门前,有一个灯楼是彩缎装成,居中挂一盏麒麟灯,灯下有各样兽灯围绕,楼上挂着“万兽来朝”四个金字的匾额。
过了兵部衙门,秦琼等走到杨越公府东面来。此地百姓人家门首,各搭一个小小灯栅,设天子牌位,点灯焚香供花,以示与民同乐之意。
街道中央,还有走马灯表演做鬼接神的戏,此地观灯的人最多,闹嚷嚷填满街巷,把几个人看得心花怒放。
不多时,几个人已到杨越公门首。灯楼与兵部衙门楼虽一样,灯却不同,挂的是一盏凤凰灯,牌匾上面写了四个金字:“天朝仪凤”。
齐国远自幼落草,不曾到过帝都,今日又是良辰佳节,灯明月灿,锣鼓暄天,笙歌盈耳,欢喜得紧。他一句话不说,只是在人丛里挨来挤去,摇头摆脑,乱叫乱跳。
众人进了皇城,走到五凤楼前,这里拥挤得很。原来五凤楼外设有一座御灯楼,灯楼上面悬一牌匾,都是珠宝穿就。
有一个孀居的王老娘,领了自己十八岁的闺女琬儿,在此看灯。母女二人看见四处灯火通明,乐不可支,专往人多处走。
宇文惠及门下有不少游棍在外寻察,见了琬儿美貌,就飞报宇文惠及。宇文惠及急忙追上,看见琬儿便魂消魄落,过去挨肩擦背调戏她。
王老娘不认得宇文惠及,就喊了起来。宇文惠及怒道:“这妇人无礼,敢顶撞我,拿她回去!”话一说完,宇文家人就把母女掳去。
王老娘与琬儿大惊失色,大喊救人。街上的人都认识宇文惠及,谁也不敢惹他,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
母女被掳到府门,将王老娘羁在门房内。琬儿被这些人拐过几个弯,转过了几座厅房,放到书房里。众人退去后,宇文惠及就对婉儿恣意奸淫。
王老娘大哭道:“我单生此女,已许人家了,快快还我。若不还我,我就死在这里!”宇文惠及叫手下人赶她去。众人推的推、打的打,把王老娘打出巷口,关了栅门。
秦琼等人正四处玩耍,忽见一群人喧喧嚷嚷,他们挤进人群,见王老娘匍匐在地,放声大哭。秦琼一问,众人说道: “这老妇人的女儿,被宇文惠及抢了去。”
秦琼问明王老娘姓名住址,就对她说:“你先回去。那个宇文惠及,在射圃踢球时,我们赢他彩缎银花,有数十件在此。等我找到他,赎出女儿还你。”
王老娘叩头四拜,哭着回家去了。秦琼不大相信,就问众人:“宇文惠及抢王老娘女儿,可是真的吗?”
众人道:“那公子见有姿色妇人,不论缙绅庶民,都要抢去淫污。他们的父母丈夫,会说话的,次婉转哀求,或者还他。不会说话的冲撞了他,即时打死,丢在夹墙,谁敢找他索命?”
秦琼听了,愤愤不平,忘了李靖的嘱咐,就动了打的念头。秦琼又问道:我们是外乡人氏,不知底细,宇文惠及是什么样的打扮?要是中途遇着,我们也好回避。”
众人就说:“那公子的打扮多,养着许多亡命之徒,每人拿一根齐眉棍,有一二百个在前开路;后边都是会武艺的家将,真刀真枪,摆着社火。公子骑着马,马前都是青衣大帽管家。”
秦琼与众豪杰把这些话全都记住,个个恨满胸膛,摩拳擦掌。他们扎缚停当,专门在长安西门外御街道上找寻宇文惠及这一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