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城里的养父母还给了乡下的亲生父母。

因为他们想要的儿子出生了，不需要我了。

回到村里的第一天，我就被亲生父母送给了村主任。

只因为我说，我想读书。

1.

亲生父母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

生下我后，发现我是个女儿，他们大失所望。

从小我就没喝过一口母奶。

长大记事后，邻居周叔对自己的女儿百般呵护，如获至宝。

我却总见妈妈朝他吐着瓜子皮不屑道：

“我家这小妮儿，从小喝米汤长大，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女娃还要怎么养？没把她摁在粪池里淹死就给她脸了。”

每每到这时，我总是趴在门后看着周叔给女儿喂着自己做的桂花糕流口水。

我没吃过桂花糕。

严格来说，我没吃过一顿饱饭。

我家算得上是村里数一数二穷的家。

妈妈做的饭不合口味，爸爸就会把碗筷一摔，抽起柳条追着她打：

“没用的玩意儿！连个带把的都生不下来，连饭也做不好！”

“老子不打死你！”

每当这时，我就赶紧从厨房出来跪在地上扒拉地上的饭吃。

爸爸骗人，明明是好吃的饭。

至少比我在厨房吃的馊米饭和酸了的隔夜菜好吃。

但在爸爸打完摔门而去找牌友喝酒的时候，我的噩梦就来了。

妈妈捡起地上的柳条，边哭边摁着我扒下我的裤子打。

“你干嘛要生下来？你为什么不能去死？”

“不是你，我怎么会过成这样？你这个扫把星！”

刚开始我还会尖叫着哭喊着妈妈别打我，一边拼命挣扎。

到后来我发现我越挣扎，妈妈打得越狠。

我学会了闭嘴，即使把本就干涸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也不让自己吭一声。

这方法确实奏效，妈妈见我不挣扎，打累了就回屋睡觉了。

我则在地上躺着，将红肿的屁股贴在冰冷的地上，这样还能舒服点。

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忍不住将小手圈起来放在额头上恳求：

“可不可以，让爸爸别再打妈妈了。”

“那样，妈妈也不会打我了。”

2.

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心声。

没过多久，我就换了个爸妈。

那天是个大晴天，我刚从地里割完麦子，拖着比我人还重的大兜往家走。

走到家门口，一辆我从没见过的车停在我家门口。

刚进门，一向对我非打即骂的父母罕见地朝我漏出了笑容。

妈妈笑着朝我走来，她抬起手想要擦掉我满头的汗。

我则反射性地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我太害怕了，害怕到妈妈一抬手我就以为要挨打了。

妈妈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把我拎了起来。

一把把我推向站在旁边穿着华丽的中年女人。

“这就是我家小妮儿，老能干了，你带回去让她洗衣服做饭都可以。”

“就是价钱，能不能再加点...”

爸爸搓着手讨好地弯着腰看着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只淡淡撇了我一眼，从兜里拿出几张红色的钞票扔给我爸妈，就转身走了出去。

见我呆愣在原地不动，我爸一脚踹向我：

“还不快跟上去，以后那就是你妈了。”

“算你还有点本事，还能给老子赚点钱。”

这时我才知道，我被亲生父母卖了。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要卖掉我？

明明我已经很乖了。

我忘记我是怎么上的车了。

车开动时，尘土飞扬，我哭着趴在车窗想要看清爸妈。

家门没关，爸妈蹲在地上捡钱。

一张，两张，三张...

五张钞票。

我只值五张。

3.

养父母家里也并没有多富裕，算得上是小康。

但对从小在村里长大的我，这里简直是皇宫。

进门时，心中的悲伤被眼前的华丽震惊地慢慢消散。

我局促地站在门口，看着干净的瓷砖地面，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我没有袜子穿，光脚进去我怕弄脏地面。

一个中年男人从楼梯走下来，他淡淡看了我一眼对中年女人说：

“怎么领回来个丫头？”

中年女人喝了口水，声音有些嘲讽：

“五百块钱能干嘛？”

“也就够买个丫头了。”

我努力咽下喉咙的苦涩，静静站在门口不敢出声。

从那之后，我就在这个家住下来了。

住的是一楼一个小隔间，很小，转身都要吸着肚子。

但我很满足了，因为在村里我没有自己的房间。

养父母对我并没有不好，但也并没有把我当女儿看。

后来我才知道，养母生不出儿子去算了个命。

算命的说她命中要先有女儿才有儿子。

她不想生女儿，求着算命的做法。

收了许多钱，那算命的才告诉她，收养个女儿蒙混过关，再生就是儿子了。

因为结婚十多年都没有孩子，养母死马当活马医竟然真去领养了个孩子。

就这样，我就成了她名义下的女儿。

在这个家里，我依旧很乖。

我像在乡下一样，早早爬起来做饭。

但因为我没见过这种锅具，做了好久才勉强熬了个小米粥。

养母喝了一口就吐了，她皱着眉看着我：

“以后你不用做饭了，现在不是在村里。”

我天真地以为她是心疼我，那天之后每个晚上我都是笑着入睡的。

有人在乎我，那就好了。

就算只是一句话，也是我未曾感受过的美好。

后来养父问她怎么不让我做饭，她说她这辈子没喝过这么稀的粥，难喝死了。

我躲在门口听到这话时，呆呆地看着电饭锅。

可是我从小就是做这样的粥。

因为以前家里没有米，放一小勺米就能煮一锅。

那样的粥，我也只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被允许喝一碗。

很香很香。

4.

养母把我送进了小学，因为九年义务教育必须要如此。

她抿着唇脸色不悦地将学费扔到桌子上的时候，我脸红得要滴出血。

我知道，她不想给我。

“阿姨，我不上学也没事，村里的孩子都没上过学。”

养母的脸色更加难看，她狠狠一推桌子冷声道：

“现在你是我女儿，我还能不让你上学？”

“你想让我犯法啊？拿着钱滚。”

我还是上了学。

我的成绩很差，在整个年级里吊车尾。

养父母却从未过问过一句。

有同学羡慕我从来没人开家长会，考得差也不会挨骂，还不用被逼着上辅导班。

听到这话，我总是低着头不说话。

对于他们这种衣食无忧从小无忧无虑的孩子来说，我这样的情况居然是被羡慕的。

我自己却知道，那是因为他们不在乎。

我只是个用来帮助他们生男娃的工具。

学习好坏，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们也不打算将我养大。

知道这个现实后，我开始努力学习。

但我脑袋笨，怎么学卷面上都是惨淡的个位数。

我开始躲在小隔间里拿着手电筒照着书本，看着上面的拼音一点点背。

别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我需要看无数遍才能勉强记下来。

别人约着周末去公园玩的时候，我躲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背着英语单词。

那真的很难，明明和拼音都是一样的字母，怎么读起来就是不一样呢？

这样的生活过了六年。

我的成绩也从吊车尾名列前茅。

我的语文最好，老师总是表扬我作文写得好，真情实感。

确实真情实感，那都是我亲身经历呀。

养父母也开始给我开家长会。

但我知道，不是因为他们在乎我。

而是因为有面子。

守着家长们围过来请教她是怎么养孩子的时候，养母总是坐得笔直，脸上却是不轻不淡的表情：

“哎呀，还是要看天赋的。”

“我家这孩子，一回家就看电视，从来不学习，谁知道，能学得这么好？”

我没有拆穿她，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地面出神。

心里一丝阴暗地想法冒了出来。

也许，在这一刻，养母是爱我的吧？

最起码，爱我能够给她赚面子。

那应该，也是爱吧？

5.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小升初结束。

出成绩的那天，我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家。

我想要告诉养父母，我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初中。

我可以有出息，比男娃有出息。

我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只要他们在乎我一点。

就一点点，就可以了。

刚进门，我刚脱下鞋，却在门口看到了两双熟悉的破草鞋。

和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穿的一样。

一瞬间，我感觉像被人用凉水从头浇到脚一样。

爸爸妈妈佝偻的身影就在眼前。

养母笑着朝我招招手，我呆愣地走了过去。

她拉过我然后向前推了一把：

“还不快叫，你爸妈，不认识了？”

我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中年男女。

他们老了很多，原本就被晒的黢黑的脸此时已经布满了皱纹。

但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依旧是我熟悉的厌恶，还有无奈。

我不知道他们无奈什么，但我知道，养父母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