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我哥开我的车撞了人。
撞完他逃逸。
我爸说：“不能让唐家独苗去坐牢。”
于是，全家商量让我去顶罪。
可他们不知道。
被撞的人本来能救回来，因为我哥逃逸才死去。
他撞的，是我。
1
我死了，被我亲哥撞死的。
暴雨倾盆，我刚从公交上下来，没带伞。
给家里打了电话，没人接。
犹豫半天，我还是决定淋雨跑回家。
领导刚从国外带了特产，我想快点回去，给家人尝尝。
过马路时，一辆车飞速撞上来，我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特产也甩在一边。
我呻吟着想爬起，却实在使不上力气。
余光里，那辆车又倒回来。
大概是司机想救我吧。
车到了我不远处，停下了。
可是没想到，只一瞬，它又发动。
再次从我身上碾压过去。
迟来的痛感终于传送到大脑。
这次，我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辆车飞驰而去。
熟悉的车牌号让我认出，撞我的，是我年初刚刚贷款买的小车。
司机是我哥。
盯着不远处散落一地的特产，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时后，我的魂魄才从身体里飘出。
雨丝穿过我的身体，我却毫无知觉。
原来，这就是死后的样子啊。
马路上空空荡荡的。
片刻后，一只脏兮兮的狼狗跑过来。
先吃掉了那袋散开的特产。
然后它走到我的尸体旁，嗅了嗅，叼走了。
我大叫着去阻止，那狗却丝毫没有反应。
我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死了。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跑远。
特产的包装袋，被雨水打得稀巴烂。
哦，特产啊，我要拿去给家里人吃的。
想到这里，我飘回了家。
2
家里开了空调，即使暴雨降温，室内也十分温暖。
哥哥猛地推门进来，神色慌张。
我妈赶紧迎上去，心疼地给他擦拭头上的雨水。
却被哥哥一把推开。
他口齿混乱地说了一堆。
得知哥哥撞了人后，全家都沉默了。
哥哥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不会坐牢吧？”
良久，我爸吐出一口烟。
“金宝，你是唐家独苗，不能坐牢。”
“让唐草去。”
我一愣，让我……给哥哥顶罪？
我妈一向以我爸为首。
她附和道：“对对对，你不是说，雨大，没人看到吗？没人知道开车的是谁，再说，车是唐草的。”
哥哥顿时放松了，他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这事就这么定下。
只等我回家。
时钟指向晚上八点。
我哥有些坐不住：“唐草怎么还不回来？”
我妈骂道：“这个死丫头，平时天天下班就回来，今天这么晚！”
我爸说：“赶紧找个人家，给她嫁出去，二十多岁还在家里住着，成什么体统！”
我有些难过。
妈妈，我回不去家了。
爸爸，房子是我买的，难道，我自己连住的权力也没有吗？
3
爸妈不喜欢我，我从小就知道。
哥哥两岁的时候，我爸出了轨。
我妈认为是自己的错，想再生一个儿子，留住我爸的心。
可没想到，生出来的我，是女儿。
于是她认为，我阻断了她挽回丈夫的路，对我不管不问。
可其实，我爸拈花惹草，早就风流成性。
我六岁的时候，发现他带别的女人回家，立刻告诉了妈妈。
我以为妈妈会夸我。
可换来的，是我爸的暴揍。
还有我妈的谩骂。
“别人家的孩子都想家庭和睦，就你！巴不得我们家散了！”
那一次，我眼周的青紫，和身上的淤痕，一个多月才彻底消去。
我妈还是不放弃生儿子。
可直到十四年后，她才再次有孕，生下了小妹。
好在，因为小妹长得像我爸，我爸很喜欢她。
我妈也爱屋及乌，喜欢小妹。
她常常抱着小妹，边亲边说。
“都说女儿是小棉袄，你就是妈妈的小棉袄。”
一旁的我羡慕极了。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于是拼命做家务，减轻我妈的负担。
当我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等着迎来妈妈的夸赞时。
她只是轻飘飘一句：“真是劳碌命，抢着干活。”
我又在学校努力学习，考上了好大学，又找到了好工作。
毕业后，先后贷款买了房和车。
把家里人都接到了城里。
家里一共三个卧室，这是我能力范围里，能买的最大的房子。
全家人搬进来后，我哥想要向阳的主卧。
爸妈哪有不同意的。
他可是我们家的独苗。
小妹还小，一直跟爸妈住。
于是，我打算住进阴面那个最小的次卧。
可哥哥拦住了我。
他说：“我想要个游戏房，那个房间我看中了，正好比较暗，不会反光。”
那我住哪里？
我妈说：“医院常值班，你在家待不了多久，沙发不是可以变床吗？你住那不就行了。”
我当然不乐意，我买的房子，凭什么我连个房间也没有？
一个烟灰缸砸在我的后背。
我爸怒骂：“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回报一下怎么了？”
常年被他武力镇压，我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于是，我在客厅，一住就是两年。
4
已经晚上十点了。
我哥看着时间，有些心急：“唐草怎么还没回来！”
小妹写完作业，已经出来了。
她说：“我想去接二姐，今天雨这么大，她没带伞。”
我爸一声爆喝：“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还要人去接？”
我妈立刻附和：“就是，她自己不带伞，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还去接她吗？”
小妹不说话了，她低下头，表情有些古怪。
我看着她，心中一阵欣慰。
这家里，也只有小妹是真的关心我。
很快，他们都困倦了，接连洗漱睡觉去。
临睡前，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那边回应已关机。
她一边爬上床，一边骂。
“这个死丫崽子，还学会夜不归宿，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就在这里啊，妈妈。
可是，没人能听到我说话。
第二天一早，物业上门来。
今年的物业费该交了。
我妈一听要两千多，顿时瞪大眼睛。
“哎呀，我女儿交钱，她没回来呢，你等她到家，我让她去交。”
我妈一边关门一边嘟囔。
“物业费还拖欠，等着我交？我哪有钱！”
我爸听到了也说：“买这个房子，她就没跟我们商量，女孩就是见识短！这破地方还要交物业费！”
两人嘀嘀咕咕嫌弃我一番，这才喊我哥出来吃饭。
可直到中午，我还是没回来。
我哥打了几把游戏，都输了。
他把耳麦砸在桌子上。
“妈的，唐草还能不能回来？”
我妈赶紧进来安慰他。
“别急，她能不回来吗？这是她的房子，她那么抠门的一个人，哪能真的扔下不要了。”
抠门吗？
我有些恍惚。
这些年，除了还房贷和车贷，我剩下的收入都上交给家里了。
我妈说，别人家的孩子，工作以后都要上交工资。
我有些犹豫，她立刻横眉冷对。
“我是你妈，我不给你攒着点钱，你以后就一点存款也没有了！”
“这钱放我这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我知道，她是想给我哥攒彩礼。
“你结婚了，你哥就是你的娘家人，你以后的丈夫就不敢欺负你，懂不懂？”
从那以后，我就留了心眼。
涨了工资也不敢告诉家里。
到了晚上，我还是没有回来。
我哥愈发暴躁。
“唐草是不是知道，我们让她顶罪，才故意不回来？”
我妈也犯了嘀咕。
“她跟我说，今天休息，是不是去哪玩了？”
“姑娘家，在外头过夜，让人戳脊梁骨！”
我爸正在看电视，不耐烦地冲他们吼。
“要说话进屋里头说去！别打扰我看电视！”
我妈最怕他，讷讷地不敢说话。
我哥说：“这不是怕唐草不回来吗？那我就得去坐牢了。”
我爸嗤了一声：“那么大人了，还能丢啊？”
“再说了，她又不是没丢过。”
确实，我“走丢”过。
在我七岁那年。
当时，我爸的情人是村里的一个寡妇。
两人的私情被我发现后，她怕我说出去。
就跟我爸说我是赔钱货，让他把我扔了。
我爸就将我带去了海洋馆。
那是我长那么大，唯一一次出去玩。
我兴奋极了。
寡妇在路上掐我胳膊，我也不在意。
只顾着叽叽喳喳说话，根本没注意我爸不耐烦的表情。
那是我笑得最多的一天。
我玩疯了。
以至于，我爸悄悄离开，我都没发现。
等我玩够了出来。
外边已经找不到人了。
我从中午坐到晚上。
有好心的阿姨给我一个面包，我这才挺过那几个小时。
可是爸爸没回来。
有人把我送去了服务台。
游乐场的工作人员把我送回了家。
我以为，回家迎接我的，会是紧紧的拥抱。
可没想到，是一巴掌。
我捂住火辣辣的脸，看着我妈面红耳赤地骂。
“死孩子！乱跑什么？”
我爸在一边劝：“行了行了，还有外人在呢。”
我怕我妈再打，躲在了我爸的身后。
他带着我回了屋子。
我刚涌出眼泪，就被一拳砸在了肩膀上。
我爸恶狠狠地警告。
“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临出门时，他尤不解气，过来使劲踹了我几脚。
我摔在地上，捂着疼痛难忍的肚子。
终于明白，原来，爸爸不是真的要带我去玩。
他是要把我扔了。
5
最先发现我不见的，是医院的同事。
他们打来电话。
“阿姨，唐草今天没来上班，手机也关机了，她病还没好吗？”
我妈疑惑地问：“什么病？”
“唐草已经发烧好几天了呀？您不知道吗？”
我妈眼睛一转，说：“啊，知道知道，但是她没在家呀？”
同事只得挂断电话。
我妈的脸色立刻转阴。
“臭丫头片子！不回家也不上班？那么好的工作，一点不知道珍惜！”
“……还生病了？也不知道请个假！”
因为请假要扣钱呀，妈妈。
我哥一把推开门。
“妈！给唐草打电话！”
“为了等她，我游戏都打不好！”
我哥没有读完大赚就不念了。
但他没有出去工作，而是在家里打游戏。
美其名曰，打好了可以做电竞选手，年入百万。
爸妈都信了。
后来有一天，他说要见游戏里的网友。
“我一个人去有点尴尬，唐草你跟我一起去。”
等到了我才知道，他用我换了一套游戏装备。
他偷拍了我的照片，发给了网友，那人相中了我。
“妈不也在催你相亲？正好，你跟他聊聊，万一你俩合得来呢？”
他说得冠冕堂皇。
跟对方家长说了几句，几人就拉我去了卧室。
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那男的肥头大耳，上来就拉我。
我厌恶至极，刚想出去，却发现门被反锁住。
我赶紧拼命砸门，手锤得通红。
门外，我哥劝道：“感情都可以培养的，啊，唐草，你在这好好呆着，我回去跟爸妈说给你准备嫁妆！”
绝望中，我从窗户跳了出去。
我的腿就这样落下了残疾，从此变成了跛脚。
也正因如此，死的那天，我才一点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哥哥，如果知道了真相，你会不会，有一丢丢，心疼我这个妹妹？
你会后悔吗？
我妈再打电话，还是提示已关机。
她不满地怒道：“还学会离家出走了！养个女儿有什么用！这么大了还叛逆！”
小妹说：“要不，我们去找找吧？”
我妈面上有些松动。
下一秒，她又怒斥：“找什么？还能丢了不成？说不定是找哪个野男人去了！”
妈妈，我害怕男人啊。
自从跳楼逃离那次，我对男人有了生理性的厌恶和害怕。
可我妈还是托人带我相亲。
我以跛脚为由，不想去。
我妈怼着我的额头：“你二十多岁，不找对象，你想干什么？瘸了就瘸了，你还能不嫁人？”
“我让人给你找的，也都是有点残疾的，过日子，人好就行。”
可妈妈，你自己的丈夫都不是良人。
为什么还要逼我呢？
那时我不止一次想，要是突然死了该多好，就不用去相亲了。
现在我真的死了。
妈妈，你会想念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