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伤心,不要哭,不要为我难过,我已经‘翩然’的去了。”
这是著名作家琼瑶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12月4日,琼瑶在家中自杀,被发现时已无呼吸心跳,享年86岁。在离开的前一天,她早已经写好遗书:
“死亡”是每个人必经之路,也是最后一件“大事”。我不想听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为这最后的大事“作主”。我不想听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为这最后的大事‘作主’。”
我是“火花”,我己尽力燃烧过。如今,当火焰将熄之前,我选择这种方式,翩然归去。
朋友们,不要为我的“死亡”悲哀,为我笑吧!生命的美好,就在于“能爱,能恨、能笑,能哭、能歌、能说、能跑、能动、能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能嫉恶如仇,活得轰轰烈烈……”这些,我都在有生之年,拥有过了!我“活过”了,不曾辜负此生!
有人说,中国人的爱情有两种,一种是琼瑶式的,一种非琼瑶式的。“琼瑶式的”爱情属于理想的、浪漫的、唯美的;“非琼瑶式”的爱情则属于“速食爱情”,这是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所催生的。
作为“爱情教母”,琼瑶的感情观影响了几代人,她的作品,更是缠绵悱恻地演绎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千古谜题。
琼瑶原名陈喆,1949年,父亲携全家来到宝岛,执教台湾师范大学。
第二年,琼瑶升入台北女中。战乱中的颠沛流离,使她除了国文,其他功课一塌糊涂,为此遭到父母的冷眼以对。她记得抗战时,全家为躲避战火而仓皇避难,两个弟弟走失后,她的父亲在万分慌乱中竟指着琼瑶质问:“为什么丢的不是你?”
她像一株孱弱的小苗,在不被重视的家庭中孤单地长大。缺少爱的照拂的琼瑶,只能在文字中倾诉满怀愁绪。16岁时,第一次以成年人口吻 创作小说《云影》,但她的文学天赋,并没有得到学校和家长的肯定,只有高中国文老师给予赞赏和鼓励。于是一直渴望着温暖的她,爱上了这位来自大陆儒雅细腻的的老师。可是这场“师生恋”在当时民风淳朴、保守的社会背景下,引起了轩然大波。“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责备、无数的轻蔑、无数的诋毁”,终于扼杀了这场对两个人而言,几近灭顶之灾的恋情。
后来她发表的成名作《窗外》就再现了这段悲怆的经历。琼瑶说:“那次恋爱几乎毁了我,又重新创造了我。我开始明白生命中有许许多多遭遇是你必须去面对、去体验的。”
高考落榜,初恋夭折,自杀未遂还被母亲逼婚,高中毕业后的琼瑶曾一度万念俱灰。这时,26岁的庆筠出现了,他是台大英文系毕业的英语老师,他原本是来向琼瑶父亲请教文学创作,一来二去,与同好此道的琼瑶款曲相通,两人于是不顾琼瑶母亲的反对在1959年结了婚。
鲁迅先生曾在小说《伤逝》中说:“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但很快,这对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青年的生活,就被现实中的鸡飞狗跳冲击得七零八落。
那时的琼瑶经常是一手抱着孩子,一边写作,有时一页小说尚未写完,泪水却已洇湿了稿纸......
初恋遭受重创,几乎要了她的半条命,第一次婚姻又惨淡收场。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上帝遗落于断瓦残垣的一粒草籽,春风不过,爱成荒冢。
1964年1月的一天,琼瑶忽然接到了一封从台北寄来的信。来信者是《皇冠》杂志的主编平鑫涛。他在信中转达了许多读者迫切见到这位大作家的想法,于是盛邀她去参加一档电视台的访谈节目。
琼瑶和平鑫涛虽素未谋面,可是她与他神交已久,平鑫涛对她可谓有知遇之恩。当初琼瑶在高雄生活窘迫,投出的稿子无人肯出版,走投无路时,正是平鑫涛慧眼识珠,特别是当她贸然将20万言长篇小说《窗外》寄给《皇冠》的时候,如果没有平鑫涛力排众议出版发行,琼瑶的名字不可能那么快就蜚声文坛,名扬天下。
那年冬天,琼瑶在平鑫涛的安排下到台北接受电视台访问,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琼瑶从高雄到了台北,平鑫涛亲自到火车站迎接她。当娇小玲珑的她走出车站的刹那,就被气宇轩昂的他认了出来,她无比好奇:“你怎么会在众人中认出我来?”他笑道:“从《窗外》里认识的,从《六个梦》里认识的,从《烟雨蒙蒙》里认识的!”人生多么神奇!他的细心与浪漫几乎与她小说中的男主角如出一辙。
第二天,在电视台的录音室里,平鑫涛担心这位刚来台北的家庭妇女,在回答记者采访时出现纰漏,所以他一直守在摄像机旁。当记者向琼瑶提问的时候,这个一向见惯大场面的出版人却紧张得要命,所以,他悄悄叮嘱她说:“琼瑶,你不要怯阵,其实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可怕,虽然是现场直播,其实也和咱昨天在咖啡馆里喝咖啡时一样,只要心平气和面对记者,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琼瑶点点头:“谢谢你,平先生。只是你千万不要离开这里,我心里有一点怕!有你在,我就不会慌了。”
可是平鑫涛万没想到她会应对自如。包括记者问起她的成名作《窗外》,她并没有讳莫如深,而是坦率告知,那是源于她的初恋,因此才能写得那么凄恻动人。
这次访谈让平鑫涛重新认识了琼瑶,感情多舛,并没有击败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他从她轻颦的眉宇间看到了一种倔强与坚毅。
采访结束的当天晚上,平鑫涛邀请琼瑶去他家里做客。
平鑫涛当晚喝了许多酒,破天荒地向琼瑶讲了自己当年从大陆到台湾的经历,以及办《皇冠》月刊的种种艰辛。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但平鑫涛面对琼瑶,就像相知多年的老友,道尽一路走来的苦辣酸甜。
平太太对琼瑶说,那天晚上是平鑫涛喝酒最多的一次。后来,琼瑶从高雄搬到台北,继续从事写作生涯。不久,在平鑫涛的支持下,她的《六个梦》和《窗外》都改编成电影搬上了银幕。
《窗外》播放时,琼瑶的父母刚好回台,平鑫涛就送上了两张票。谁料母亲看过之后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跑回家。站在那里浑身颤抖:“为什么我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写了书骂父母还不够,如今还要拍成电影去骂父母!你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把我杀了?”
一向孝顺的琼瑶向母亲下跪以求得她的原谅,但性情刚烈的母亲第二天居然开始了绝食抗议。 就在琼瑶几近崩溃的时候,平鑫涛出现在她身旁。在三天的家庭变故中,平鑫涛一直不离琼瑶左右,最终在他的帮助和斡旋下,成功地化解了这场家庭危机。
琼瑶于是开始回避平鑫涛,一向感性的她,这次却出奇冷静地劝他慧眼斩情丝。
他不是那种轻薄之徒,却在两人默契十足的交往中,不可遏制地爱上了这个越来越令他钦佩和怜惜的女人。
那天,他约她去乌来山进行谈判。虽然行驶在高达千米的崎岖山路上,琼瑶仍没有放弃对平鑫涛的劝告。他心意已定,丝毫不肯向她妥协。但在琼瑶毫无转圜余地的坚持下,自知无力回天的平鑫涛将汽车刹在悬崖边,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琼瑶,猛然将车门一推,指着车下的盘山路对她大声地说:“既然如此,就请你马上下车吧!”
看着面色严峻的平鑫涛,琼瑶一气之下,跳下车去。
她站在那条逼仄的山路上,俯瞰山涧,只见悬崖如劈,深达千仞。突然,琼瑶听到了一阵汽车引擎发动的响声。她发现目光坚决的平鑫涛,已经将脚重重地踩在油门上。她顿时意识到平鑫涛是想驾车冲崖,只需顷刻,在她面前就会发生车毁人亡的惨剧!
这时琼瑶再也顾不上许多,飞身扑在了汽车的引擎盖上。由于山风越来越迅疾,琼瑶随时都可能被吹下万丈深渊。她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汽车的反光镜,两只脚却已经悬空。她的身子如同一颗蓬草,在车上被猛烈的狂风刮得飘来荡去。
平鑫涛目睹这一幕,顿时吓醒了!因为如若继续坚持一秒钟,那么他就会连同琼瑶一起冲下悬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平鑫涛不断地狂踩刹车!万幸!轿车的轮胎刚好停在崖边上......
后来,琼瑶在一篇散文中写下这段惊心动魄的回忆:“我不知道我们彼此这样隔着车窗玻璃互相注视了多久,在我的意识里,那可能有100个世纪那么长。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世界,没有宇宙,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再有的就是生或死......我们站在风口,两人都在发抖,不禁抱头痛哭......他开始道歉,说他‘只是一刹那间万念俱灰,既然无法和你相守,不如一死了之,免得痛苦’。问他为何把我推出车外去,他说‘因为你还有小庆呀!'......”
带着难言的痛楚,他们驶下山路,挥手自兹去。从此,我是你的天涯明月,你是我的红尘陌路。
八年后,平鑫涛结束了自己的婚姻,才再次鼓足勇气向琼瑶求婚。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一次,写尽了世间爱的传奇的女子,终于被姗姗来迟的幸福眷顾。
其后,作为琼瑶的“出版人”“ 经纪人”“保护神”的平鑫涛,始终扶持她,使其创作源源不断,发行之处,总是引发购买与收视的狂潮。在他的帮助下,琼瑶的小说、电视剧创下了风靡整整四分之一世纪的神话。
平鑫涛常言他自幼生于忧患,但从零开始,“逆流而上”。他坦承,自己一生有过“三大梦”,而生活中的琼瑶,则是他梦中永远的主角。琼瑶每次过生日,一定会收到平鑫涛精心挑选的鲜花,他送的不是21朵、99朵,而是几百朵,怒放的红玫瑰让她永远仿佛置身于爱的花海里.....
尽管她以天分与勤奋创造了辉煌的成功,但世人对她的作品一直是毁誉参半。然而能让她倾其一生的光阴,去缔造一个爱的王国,是源于“我对爱的信念,让我晨昏颠倒,日以继夜,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等我乍然梦觉,从第一本书写完到今天,已经整整50年。我竟然这样过了50年,写了50年。我疲倦过,懈怠过,却从来没有放弃过。”
杜拉斯说过,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对于携手走过了几十年风雨人生路的平鑫涛和琼瑶来说,爱是一鼎一镬的烟火,更是不离不弃的相守。他的英雄梦,就是任她一个人驰骋的疆场;而她的一世情,就是永远与他执手相看,这命运的潮涨潮落,无论从青丝满头,还是到皓首皤皤......
但衰老与死亡,是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最终归宿。
2016年,业已89岁的平鑫涛因病入院,自此再也没有起来。
第二年,平鑫涛已经失智。因为涉及到是否插鼻胃管继续治疗的问题,琼瑶与三名继子女产生分歧。
在他们二人结婚40周年的时候,琼瑶和平鑫涛共度了一个“相对两无言,默默不得语”的结婚周年。
直到那一天大限的到来:
“鑫涛,聚也依依,散也依依!生也依依,死也依依!依依又依依,再见不可期......你若有灵,保佑我在有生之年,只有笑,没有泪,活得像火花。行吗?好吗?永别了!我爱!”
罗兰·巴尔特在他的《哀痛日记》里写他的母亲去世后,“下雪了,巴黎下了许多雪,我自言自语,于是我又痛苦难忍:她永远不会再待在这儿看雪了,永远不会再让我给她讲下雪了。”
一个人的离开,就是从此,这个世间,不会再有人和你一起细数和共度生命的那些悲欢:看雪,听潮,望月,哪怕相对无言......
早在2017年3月12日,琼瑶就已经向世人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
在这封《写给儿子和儿媳的一封公开信》里,提及自己年近80,人生经历太多,未因战乱、贫穷、生病、意外等原因而先走一步,表示“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上苍给我的恩宠。所以,从此以后,我会笑看死亡。”
作为风靡华人圈的言情作家,琼瑶以她卷帙浩繁、蔚为大观的作品影响了几个时代,她的小说被称为“爱情的百科全书”,然而在历经战乱动荡、人世沧桑、以及命运的千折百转后,她坦然而笃定地面对人生终点的到来。
如今,86岁的琼瑶选择翩然归去,如一只蝴蝶,飞向命运的无尽幽谷......文/荠麦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