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之泓

距我们不远的另一个公社的知青点里，有一天居然传出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此后，这种啼哭声就常堂而皇之地响在这间简陋的知青屋里，向天地宣示着自己的生存权。

一个多月后，这个知青点的劳动工地上，只要工头说一声：“缓了噢！奶娃娃的妇人快点去！快点回来！”那些孩子在哺乳期的妇女就会撒丫子往家里跑。这时，一个未婚的女知青也站起身疾步向知青点的小土屋走去。

这个疾步而去的女知青就是于敏（化名）。她走得那么匆忙，那么专注，顾不得回头一望，所以对追随她后背的“芒刺”一点也看不见。但她的几个知青同伴面对着众农妇的“撇眼”和“咧嘴”，却低下头替她羞愧。

此时的知青点里，于敏的私生子正哭得声嘶力竭，盖在身上的小被子也早已经被蹬到一边，小家伙的胳膊腿儿也正舞得欢势呢。于敏三步并作两步进了 屋，抱起孩子赶快喂奶，孩子吃着奶，于敏的泪珠儿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滴落着。

其实，敏感的人早已看出于敏与本村复员军人英强（化名）之间的眼神交流是很不平常的，两人之间的“互相帮助”也是不正常的。生产队里对他们两人的关系早已经议论纷纷了。众知青们也早觉察到于敏经常“脱离集体”单独行动，但插友们以为他们顶多是在谈恋爱，没能想到她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生米煮成了熟饭。直到于敏珠胎暗结，“例假”不再照常光临，女知青们的怀疑便也愈来愈大胆了，因为同住一个集体户，哪个女生的“例假”周期都不是秘密。

到于敏的肚子想遮掩也遮掩不了时，农民们的非议也越来越公开了。终于有一天，警车带着凄厉的叫声来了，将吓得脸色灰白的英强带走了。罪名是“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

英强被抓后队里炸了锅，英强的家人又是哭又是怨，哭自家那千爱万疼的儿子被抓进了监狱，怨儿子好糊涂，搞了队里的哪个女子都不要紧啊，怎么偏偏去招惹上边下来的女知青？英强父母怨于敏害了自己的儿子，他们遵循“母狗若不翘尾巴，公狗不敢跳墙”的常理，认为若不是女知青主动勾搭，借一个胆给自己的儿子他也不敢啊。队里的农民又是谴责又是不平，谴责这对男女胆大包天，不平的是男女双方的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偏偏要抓走男方？于敏的同学们又是同情又是担忧又是无奈。

于敏也惊慌失措哭得两眼红肿。在经历了几天思想苦斗后，挺着大肚子的于敏毅然坐上了开往县城的公共车。到了县公安局，她将所有的过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声称英强没有责任，是自己“主动”的。并且去一次不行就再去一次，反正她是铁了心要减轻男方的罪责。

英强最终被放了回来。有人说是于敏有本事，硬将自己的“对象”从公安部门要了回来，有人说是于敏有情意，最终做了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也有人再次强调“母狗不翘尾巴，公狗不跳墙”的理论，还根据这一理论论证了公安局释放英强的必然性等等。

英强被释放后，于敏继续挺着大肚子上工干活，继续接受着再教育。但再改造也无法除掉她腹中的那个“孽种”。她的胎儿终于瓜熟蒂落了。于是在知青点的女生屋里，便有了新生命出生时那理直气壮的宣告声。小东西哪里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光彩不合法的生命，他饿了便和其他孩子一样，用大声啼哭来通 告妈妈，尿湿了裤子也和其他孩子一样，用大声啼哭来通告妈妈。白天知青们吃饭时，他会“扑哧”一声拉出屎来，知青们立刻端了自己的饭碗躲到一边去；夜晚人们睡得正香时，他也会“扑哧”一声拉出屎来，同睡在一个大通铺上的其他知青便会裹紧了自己的被子，蒙上了自己的头，任由于敏在煤油灯下给自己那“革命的小接班人”清理大小便。

做了母亲的于敏，在婴儿那天真无邪的眸子里发现自己有一份天底下最神圣的责任，于是顾不得自己产后的虚弱，顾不得农民们那极具杀伤力的丑化议论，顾不得插队同学们异样的眼光，顾不得考虑自己将来抽调回城的困难，她坚定地承担起了抚养孩子的重任。

满月后，工分不挣不行，再教育不接受不行，那孩子怎么办呢？唉，上工时只能将他放在知青屋里了。可是，孩子小时独自睡在屋子还不会有危险，大了以后呢？难道也像一般农民一样，用一根绳子将孩子拴在屋里的什么家具上吗？插友们就撺掇于敏说：“孩子是他英强家的，你给英强他妈抱去！她的孙子，她不带让谁带？”

眼瞅着孩子就会爬了，也确实没有办法继续让他“成长”在知青点了，于敏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将孩子抱给了自己的“婆婆”，而于敏自己继续留在知青点接受着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是，有了这档子事的于敏显然更不容易被推荐回城了······

好在于敏并没有什么家庭出身的包袱，几年后终于被安排到供销社工作。她和英强也结婚了。改革开放后，他们夫妇俩买了一辆四轮拖拉机，英强开着它跑运输，据说小日子过得倒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