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花前月下,喜结良缘,一旦转入婚姻,进入爱情下半部,大多数一流的作家,总是刻意回避,甚至描写白头偕老的情节,也相当少见。
当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作家就戛然而止,哪怕天作之合的婚姻故事非常迷人诱人。
男情女爱的下半部,为什么作家不写下去?
简·奥斯汀,英国著名作家,世界名著《傲慢与偏见》的作者。她一生创作了六部喜剧性长篇小说,部部都是杰作,但部部“下半部”缺席。
这位终生未婚的女作家,塑造了一群形色各异的少女形象。小说中,当可爱的男女许下爱的誓言之后,作者就立即煞尾,结束自己的故事。
作家之所以不写,难道是爱情的心动变成日常的凡俗,江郎才尽,写不下去了?
八十年代中期,在我工作的乡镇中心街,一家个体小吃店开张了。
这家店是夫妻店,男的三十来岁,女的非常年轻,约莫二十出头,一脸的稚气。知情人说:最初,双方父母都坚决反对她们的婚事,但两人爱得你死我活,难舍难分。
女的以死抗争,自杀了两次:一次喝农药,一次跳河。父母拗不过,同意了。婚后,小两口合计,不种田了,到镇上来做小生意。
她们的爱情故事,打动了镇上的很多人。大家感叹:这就是真爱。
当时我就想,假如简·奥斯汀有幸活到现在,有幸住在我们小镇,一定会以此为素材,写下中国版的《傲慢与偏见》。
然而,这一对夫妻,从第二个孩子出生之后,就开始一系列的骚操作。
不知是在生意还是育儿上,夫妻发生矛盾,开始拌嘴。吵嘴事由,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夫妻吵着吵着,就在小店的顾客面前大打出手。
起初,男的低语,女的尖叫;接着,女的开始骂,越骂越来劲,离不开钱,离不开你家人怎样怎样。
女的打男的脸,啪啪几声之后,男的怒吼,两人就相互扭打了起来。
后来,两人发展到天天小吵不断,镇上的人笑说:吵嘴吵上瘾了。
小吃店关门歇业了,丈夫到乡镇企业打工,妻子在家带孩子。两人依然小吵大吵不断。
奇怪的是,两人的婚姻,却一直延续至今。他们不分开,也不离婚,但相互憎恶,相互鄙视,彼此却相互依赖,纠缠着难言的爱与恨。
前些年,夫妻俩进城带孙子外孙,在公园凉亭,这对老夫老妻,又当众吵了起来。
男的自知惹不起,迈腿就走,女的在后头追,两人不紧不慢,你走我追,走出凉亭。
女的嘴里嘟囔着,动作夸张,挥舞手中的衣服,使劲甩打男的后背。
购物成瘾、偷窃成瘾、酒精成瘾、药物成瘾,这些都见怪不怪,但我终于见识到一种怪异的成瘾行为:相互折磨。
爱情故事终于发展成了心理故事。
想起了一句爱情名言:“真正的爱情只存在于婚姻之外”。这句话听起来感到膈应,细细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难怪简·奥斯汀顶住了续写爱情下半部的诱惑。
爱情的美好,由妙笔生花来构筑;姻缘的美满,就由现实生活来演示,给出答案。
也许,作家相信爱情,但并不十分相信婚姻。
日常生活表象下,究竟会发生什么,作家的直觉,打住了延续下去的冲动。
就像童话故事,千篇一律的爱情终局: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至于婚后结局如何,是否天长地久,这是成年人的事,与童话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