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老婆是人家的好,儿子是自家的好”成了口头禅,时不时地也能升级成俗语。
搜索了一下,网上有一个例句是出自老舍《鼓书艺人》:
——“作家笑了起来。‘老婆总是人家的好。’他老老实实地说,‘文章是自己的好。我写的不能算坏,不过写剧本是件头痛的事’。”——
为什么“老婆是人家的好”?
答案有很多。
最近,《人世间》热播,小说原著里秉昆在闲暇的时候,特别地拿起了哥哥们曾经读过的书阅读,这本书叫《怎么办?》。
这本书的作者,是俄罗斯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
改编成电视剧的时候,没有表现秉昆读这一本书,秉昆读的是一本苏联的政论性读物。
那么,梁晓声为什么特意安排秉昆要读《怎么办?》?
《怎么办?》这本小说,在中国读者中提及的比较少,笔者虽有耳闻,但从来没有读过,隐约记得家里有一本类似的书,去找了一下,却是赫尔岑的《谁之罪?》。印象中,这两本书很是相似,所以就冒着疫情的风险,把这本书给邮购回来了。
但在梁晓声的回忆中,却多次提及《怎么办?》。
我们从中了解到的一个事实是,梁晓声的阅读量是相当大的,而这也保证了他日后在文学创作上“下笔如有神”。
梁晓声在中学时代就知晓车尔尼雪夫斯基。文革期间,他中学毕业,还没有上山下乡,他在家无所事事,隔壁有一个收破烂的,一车车地收来了各类作为四旧而被出售的旧书,梁晓声如获至宝,见到这类书,就顺手牵羊,再不象征性地给个二角三角的,就捎带回家了。这类书中,就有《怎么办?》。
在电视剧版《人世间》里,秉义下乡之前,把一箱书交给了秉昆保管,据剧中人的说法,其有六十一本书,镜头里,出现了一摞图书,我们可以看到,这其中就有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怎么办?》。
只是电视剧里的道具是否真实?
笔者去查了一下,当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怎么办?》可是上下两册,像镜头里出现的那本《怎么办?》精装书,不应该是当年的真书。
镜头里的这本书,应该是剧中的道具制作师傅制造的。
秉昆读《怎么办?》的时候,正是他精神困惑的时候。
当时,他已经见过郑娟,原来平静的心,被郑娟的性感气质,给搞得七荤八素。
《怎么办?》这样书的标题,可以折射出他的内心的困顿,此刻的秉昆也正面临着人生的重大选择岔道。
是放弃郑娟,还是一意孤行地追下去?
看看小说里,是如何描写秉昆阅读《怎么办?》的心态:
——而他之所以选择《怎么办?》来看,是因为听哥哥姐姐们说,此书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在狱中写的,是一本写得最不浪漫的爱情小说,也是俄罗斯文学史上最不像小说的重要小说。这引起了他更大的好奇。
上午,秉昆躺在炕上看《怎么办?》。那书确实难以吸引他,但也不是枯燥得令人根本看不下去。他极其平静地看着,不时将自己想象成罗普霍夫,同时将薇拉想象成郑娟,难以排除的想象使他看得既平静又享受。——
秉昆把自己想象成罗普霍夫,而将薇拉想象成郑娟。
小说里的薇拉出身于一个小市民家庭,父母庸俗、势利,薇拉受不了家庭的沉闷气氛,尤其厌恶母亲为她包办的婚姻。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为弟弟辅导作业的家庭教师罗普霍夫,顿时让薇拉看到了脱离家庭的希望。
之后,薇拉勇敢地突破了家庭的禁锢,与罗普霍夫远远走高飞,私下里结了婚。
如果情节到了这里,也不过是一部最俗套的爱情小说,《怎么办?》的标新立异的地方,就是罗普霍夫与薇拉结婚之后,发现妻子又爱上了他的朋友,这时候,真正考验男人与丈夫的精神质量的时候到了。
罗普霍夫考量再三,决定离开妻子,为此,他设计了一场假自杀的现场,让自己淡出了薇拉的生活,从而成全了薇拉的爱情。
后来罗普霍夫隐姓埋名,到了美国,日后他化名回到故乡,再次见到了已经成为他人妇的前妻。
罗普霍夫出让了自己的幸福,而他自己,也得到了一位富翁之女的爱情。
小说的结尾是良善的。罗普霍夫携带着现任的妻子,与前妻薇拉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保持着密切的来往,过着幸福的生活。
《怎么办?》从表面的情感层面上,锻造了一个经典的情节套路:就是三角恋爱的解决问题。
小说里提供的处置方法,就是其中一人出于爱情的考虑,果断退出,而且设置了一个死亡的假象,让配偶能够没有负罪感地完成她的情感满足。
这样的情节,我们是不是似曾相识?
爱情中的牺牲精神,在罗普霍夫的身上得到了体现。
当《人世间》里的秉昆把自己想成了罗普霍夫的时候,也正因为他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他的薇拉,也就是郑娟。
秉昆在考虑如何让郑娟幸福。
《怎么办?》里,罗普霍夫初见到薇拉的时候,薇拉身边已经有了一个追着她的花花公子,但是,罗普霍夫还是坚决果断地带着薇拉脱离了她的苦海,拥有了他们在一起的爱情。
无疑,罗普霍夫一旦认识到薇拉厌恶她的现实环境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扮演起一个拯救者的角色。
当然,后来罗普霍夫的更为高尚的地方,是他看出妻子另有所爱、而他自己过去施予给薇拉的爱中,包括着更多的居高临下的成份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与薇拉之间的爱情,并不是一种平等的关系,所以,他抽身选择了离开。
这种罗普霍夫式的更高层次的爱,在秉昆身上自然是不会有的。
但《怎么办?》里的罗普霍夫一直把薇拉的幸福置于首位的良善动机,无疑给予了秉昆以精神上的指引。
正是《怎么办?》,教会了秉昆“怎么办”。
俄罗斯文学给了秉昆精神的启蒙,让他对郑娟的爱情义无反顾,心无旁骛。
这也是梁晓声在《人世间》里安排秉昆读《怎么办?》的原因所在。
《怎么办?》里写到罗普霍夫与薇拉结婚之后,薇拉提出了一个特别的条件,就是夫妻两人分房睡觉,未经允许,两个人不得进入对方的房间。见面的时候,必须衣着整齐,犹如会客一样。
从小说里提供的情况来看,这时候的罗普霍夫与薇拉虽然已经办了结婚手续,但实际上是一种柏拉图的关系。
他们的相爱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相恋,而还没有到肉体上的接触。
薇拉这个女孩还是挺可爱的,那时候,也不过在二十岁左右,这时候的女孩,对性还有一点懵懂无知,所以她对丈夫约法三章,也算是一种“野蛮女友”的别出心裁的婚姻实践吧。
无疑,薇拉这种婚姻方式,是天下无二的,自然引起其他人的质疑。
他们借住处的房东,就很不理解这对夫妻,怎么如此古怪?
薇拉给了一个解释:“我不愿让他看到我一副披头散发的龌龊相……连别人我都不愿意他们看到我一身乱糟糟,我既然是最爱我的丈夫,那就更不应该让他看见我龌里龌龊了。”
于是,房东感叹道:“这也像是真话……为什么老婆是人家的好?因为你看见她们的时候,她们总穿戴得整整齐齐,回头一看自己的老婆,却是一身乱糟糟。”
的确如此,“老婆是人家的好”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不知道别人的老婆在人背后的情况。
这不由使人想到韩国电视剧《爱情是什么》。
剧中的一对小夫妻生活在一起,面对的都是鸡毛蒜皮、极为庸常的生活,其中,妻子抱怨丈夫,内裤上还有巴巴,这样的惨淡的现实人生,还能有多少爱情的浪漫?
所以婚姻的七年之痒,就是因为朝夕相处之后无可藏掖的“龌里龌龊”已经超过了忍耐的极限了。
为什么演员离婚率高?
就是因为他们演绎的只是生活的最靓丽的皮毛,很容易被镜头里的表象带偏,而根本不知道对方在人背后的龌里龌龊的形态。
当他们从演艺场进入到生活圈之后,必然要触摸到这种光彩表象背后的龌里龌龊。如果没有一点维持情感的定力,那么,很快就会分道扬镳。
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发表于1863年的小说《怎么办?》,秉昆阅读的时候,已经在1973年左右了,相隔的时间差竟然达到了110年。小说给了秉昆相当大的教益与教诲。
这里我们说一句题外话,俄罗斯小说里的人物习惯性情,在一百年前,就已经达到了一百年后依然能够启蒙中国普通老百姓的爱情抉择的一种深度与高度,而在1863年当时的中国,又有什么样的文学作品呢?
可以说,那个时代的中国文学是一片浑浑沌沌。
我们直到1918年才有了鲁迅先生所著的现代意义上的第一篇白话小说。
中国现代文学的一大突破点,就是发现了爱情。
这也是《人世间》里的秉昆的爱情定位与抉择,还要从一百年前的俄罗斯小说里寻找启蒙与启迪。
当然, 《怎么办?》是一部革命小说,里面的爱情情节,只不过是作者的障眼法,但是不能不说,《怎么办?》里的爱情描写,依然具有着炽烈的、善良的、清新的味道。
《怎么办?》里的主题与爱情定位,后来我们在苏联小说里看到了更为显性的存在。
从这个意义上讲,苏联小说是俄罗斯小说传统的一次崭新的演绎,它的价值会随着俄罗斯文化的重新反省与定位,得到更为科学与理性的评价。
这正如梁晓声所声明的一样:“我受哥哥的影响,非常崇拜苏俄文学,至今认为苏俄文学是世界上伟大的文学。当代苏联文学不但继承了俄罗斯文学传统,在借鉴西方现代派文学方面也比我们捷足先登。当代苏联文学可以明显地看到现实主义和现代派文学的有机结合。”
这个评价可以说是相当高了。而梁晓声本人也身体力行,在《人世间》里借用多部俄苏小说来阐述人物的心理隐秘。其中就包括《怎么办?》,还有苏联小说《叶尔绍夫兄弟》。这两部作品,是与《人世间》里人物的心理秘境关系最为密切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