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
庄子曾言:"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这个盛夏的深夜,当我看见窗台那只在玻璃罩下不停碰壁的飞蛾,突然明白我们何尝不是被某种透明的囚笼禁锢着。那些看似无形的精神栅栏,远比钢筋水泥更令人窒息。
一、童年围墙上的槐花香
十二岁那年的春天,我总爱蹲在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父亲指着胡同尽头生锈的铁门说:"考上重点中学就能走出这条胡同。"可当我真正跨过那道铁门时,却发现新的围墙早已耸立——重点中学的围墙刷着白漆,挂着"禁止喧哗"的铜牌。教室后墙的爬山虎在风中摇曳,像无数想要攀越的手。
苏格拉底说:"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过。"可那时的我们都在背诵标准答案,省察的勇气被教导主任没收在档案室的铁皮柜里。直到某个梅雨季节,我看见转学生小林在数学试卷背面画满星辰,那些歪斜的星轨刺破了铅灰色的考卷,像梵高的《星空》在草稿纸上燃烧。
十年后同学会上,已成为天文学博士的小林说:"当年教导主任撕碎我的星图时,有片纸屑飘进了我的校服口袋。"他从钱夹里掏出那片泛黄的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宇宙的答案是42,但问题是什么?"(注:此句出自《银河系漫游指南》)
二、写字楼格子间里的西西弗斯
二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在凌晨三点的写字楼里修改第13版方案。电脑屏幕映出苍白的脸,像卡夫卡《变形记》里困在甲壳中的格里高尔。茶水间的咖啡机永远滴着褐色液体,落地窗外霓虹在雾霾中晕染成莫奈的睡莲。隔壁工位的张姐悄悄告诉我,她女儿已经三个月没认出视频里的妈妈。
加缪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某个加班的深夜,我突发奇想把Excel表格里的数字替换成《诗经》的句子。当"关关雎鸠"出现在KPI报表时,总监办公室传来摔杯子的声响。但那天下午,我发现前台小姑娘偷偷在便签纸上抄下了"桃之夭夭"。
公司年会那晚,喝醉的财务总监突然在台上背诵《将进酒》,他的领带沾着红酒渍,像面投降的白旗。第二天,他辞职去了大理开民宿,朋友圈最新动态是张洱海边的照片,配文是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三、锈蚀铁门后的星空影院
四十岁生日那天,我拆掉了老宅翻修时工人建议保留的铸铁院门。那些缠绕的蔷薇枝条落地时,惊起一群白鸽。黄昏时分,我躺在老槐树下,看见枝桠间漏下的光斑在视网膜上跳华尔兹。邻居家飘来钢琴声,弹的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错了好几个音,却比音乐厅的演奏更动听。
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当我终于敢直视童年围墙上的裂缝,才发现裂缝里早已开出淡紫色的鸢尾花。地下室尘封的木箱里,那些被没收的漫画书、撕碎的日记本、泛黄的情书,正在霉斑中酝酿着普鲁斯特的玛德琳蛋糕的香气。
今夜有双子座流星雨,我在院子里支起天文望远镜。小林从青海发来视频,他身后是茶卡盐湖的星空:"还记得那张被撕碎的星图吗?银河系每秒钟都有恒星死亡,但它们的星光还在继续旅行。"此时一颗流星划过镜头,像当年试卷背面的铅笔痕。
冯唐说:"世间草木皆美,人不是。"当我们终于砸碎精神世界的水泥预制板,让思想的根须穿透钢筋网络,在废墟上开出的野花,会比任何精心培育的玫瑰更接近生命的真相。就像那只飞蛾,虽然永远触不到真正的星光,但振翅时搅动的气流,正在某处酝酿着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