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窗棂时,总看见你的影子在紫藤花架上摇晃。廊前那株垂丝海棠又谢了,绯色花瓣零落成泥,像极了你转身时碎在风里的衣角。
那年春深,满庭樱花都开成了雪。我躲在老梨木书柜后偷看你临帖,墨香混着花气在宣纸上洇开。你忽而搁笔,伸手接住飘落的樱瓣,那抹笑意惊动了廊下的铜铃,叮叮当当落进我手心的汗里。后来每个清晨我都早早扫净青石径,看你的木屐碾过昨夜新落的残红,鞋尖沾着两片粉白,像栖着不会飞走的蝶。
夏夜我们在荷塘放灯,你提着素纱灯笼走在前头,萤火虫追着你的鬓发明明灭灭。我数着你踏过的青石板,第三十七块有裂痕的地方,你忽然转身,灯笼在晚风里晃出暖黄的弧光。我们就这样站着,看纸船载着烛火飘向藕花深处,你鬓边的茉莉香气缠绕着未说出口的句子,沉入水底成了月亮碎银。
秋雨来得猝不及防。我在巷口遇见撑油纸伞的你,伞骨间漏下的雨珠串成水晶帘。你青灰色的裙裾扫过湿漉漉的石板,我攥着新折的纸鹤僵在原地。转角处有马车辚辚驶过,水洼里倒映的天空裂成千万片,再抬头时,只剩雨丝将暮色织成灰蒙蒙的茧。
暮色四合时分,我独坐在老槐树下,看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树影婆娑,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石板上,恍惚间仿佛看见你踏着细碎的阳光走来。那年你穿着月白色的旗袍,发间别着一支玉簪,眉眼如画,笑意盈盈。
记得你最爱在这树下读书,我常在远处偷偷看你。你读书时总爱蹙眉,偶尔抬头望天,目光悠远而温柔。我多想上前与你说话,却总是怯懦地躲在树后,任凭心跳如鼓。直到那天,你起身时书本滑落,我慌忙上前拾起,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你莞尔一笑,道了声谢,那声音清泠如泉,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后来你去了远方,只留下一封信,说要去追寻心中的诗与远方。我守着这棵老槐树,看它春华秋实,看它叶落归根。每当夜深人静,我总爱数着树上的年轮,一圈又一圈,仿佛能数尽我们错过的光阴。树皮上的纹路愈加深邃,就像我心底的思念,经年累月,愈发绵长。
这些年,我走遍了你信中提到的每个地方。在江南的烟雨里,我寻过你描绘的那座青石桥;在塞北的风沙中,我找过你笔下那片胡杨林。可终究是徒劳,你像一缕轻烟,消散在岁月的长河里,无处寻觅。
如今我仍守着这棵老槐树。树上的知了依旧在夏末鸣叫,仿佛在诉说着亘古不变的思念。我常常想,若时光能够倒流,我定会鼓起勇气,在你离去前说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可年华终究不会轻许,我只能在这过往经年里,痴痴地等,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回眸。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我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仿佛触摸到了岁月的痕迹。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恍惚间又看见你站在树下,眉眼如初。若真有来生,我愿化作这棵老槐树,生生世世守在这里,只为换你一次驻足,一次回眸。
今夜烛火又结出了灯花。铜镜里忽然落下几瓣枯萎的辛夷,恍惚又是那个黄昏。若时光当真可以典当,我愿用所有晨昏霜露换你驻足时的那个回望——哪怕只是浮光掠影的刹那,也足够让那些未开即谢的心事,在记忆里开成永不凋零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