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刘秀这个人是自带流量的历史人物,甚至是“男女通吃”。男的可以膜拜他一生让人难以企及的丰功伟业,女人则可以沉溺于他和阴丽华那段广为流传的纯美爱情故事之中。
刘秀在尚没有发迹之前,曾用自媒体的方式公布了两个人生小目标,事业方面是“仕宦当作执金吾”,感情方面是“娶妻当得阴丽华”。这两个小目标,刘秀最后都如愿以偿了,堪称妥妥的人生圆满。
其中,刘秀和阴丽华的东汉爱情故事还在历史上引发了一个名为“丽华之叹”情绪IP,大意是很多男人没有刘秀的命却得了刘秀的病,也想娶一个阴丽华那样的老婆。比如五代的朱温和明末的吴三桂就是“丽华之叹”的重度患者。
但如果我们回归到正常的历史逻辑中来,就会知道其实在帝王之家、权力游戏之中,基本上不太会有什么太纯洁的感情的。比如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李贽就认为阴丽华是堪比武则天那样的欲女、心机女。
李贽:此后(阴丽华)手段不减武才人(武则天)
那么,事实真相到底什么呢?咱们且看且思考。
阴丽华的祖上就是“华夏第一相”管仲先生,管仲的七世孙管修在楚国被封为阴大夫,其后代便改姓“阴”了。并慢慢在南阳新野扎根。
阴家发展到了阴丽华父亲这一代时,已经是新野首富级别的了。具体可以参考当年的吕雉家族。
自是以后,暴至巨富,田有七百馀顷,舆马仆隶,比于邦君——《后汉书·卷三十二·樊宏阴识列传》
由于阴家超有钱,而且阴丽华长得特别漂亮,使得阴丽华的明星光环超足,堪称“新野小姐”级别。据说到阴家提亲的人都快把阴家的门槛踩平了。
落魄皇族子弟刘秀有一次随姐夫邓晨(也是新野豪族)到阴家做客,结果一见丽华误终生,再也忘不了阴丽华这个神仙妹妹了,后面还直接说“娶妻当娶阴丽华”。
如果按照正常的剧情,刘秀这种一厢情愿估计也就是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一种罢了。因为古代的婚配讲究门当户对,正常情况下,刘秀是吃不到天鹅肉的,况且刘秀还比阴丽华大十来岁呢?两人的适婚年龄也套不上。
但后来事情的转机立马就出现了,刘秀的哥哥刘縯高举义旗,阴丽华同父异母的哥哥阴识(阴家老大)带着族中子弟以及宾客千余人也入股了老刘家的队伍。这得啥交情呀?你们老刘家一宣布创业,我们老阴家就立马出资入股!现在大家明白刘秀姐夫邓晨的作用了吗?
随着接触渐多,阴识干革命的同时,顺便考察了一下妹夫,结论就是刘秀那小伙子不错,妥妥的潜力股。当年吕太公可以把吕雉嫁给一事无成的油腻大叔刘邦,妹妹你嫁给刘秀绝对更合理。
后来,刘秀大哥刘縯因为太秀了,被绿林军和他们拥立的更始帝刘玄阴谋弄死了。然后,刘秀为了自保,各种装没心没肺,在哥哥的丧期向阴丽华提亲了。阴家也很配合,立马答应给两人操办婚事。那一年,刘秀29岁,阴丽华19岁。
婚后三个月,刘秀利用了更始政权的脑袋不灵光争取到了出镇河北的使命,于是告别新婚妻子到河北去另起炉灶去了。
但是你刘秀到河北去另起炉灶,得有启动资金呀!虽然有新野邓禹这样的学弟带着家中存折来支持你,但那远远不够呀!于是,在入河北的半年左右时间,刘秀为了融资,又娶了河北的地头蛇真定王刘扬的外甥女郭圣通,郭圣通的嫁妆便是刘扬聚拢的十万兵马。
转过年,刘秀便和郭圣通耕耘出她们的爱情结晶,刘秀的第一个儿子刘疆就出生了。而且,刘秀一生共11个儿子,郭圣通和阴丽华各生了5个,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是嫔妃生的,可谓没怎么偏心。另外从刘秀跟郭圣通生孩子的频率来看,也不像偏爱阴丽华的节奏。
一年后的6月,刘秀在河北鄗城(今河北省邢台市柏乡县固城店镇)的千秋亭称帝了。同年10月,刘秀拿下并定都洛阳,才派人把阴丽华接到身边。
这下就尴尬了!刘秀是皇帝了,可谁当皇后、谁当太子呢?如果按照先后秩序,阴丽华是正妻,郭圣通是平妻,这个皇后应该让阴丽华来当。但是太子呢?当时只有皇子刘疆一个,要么不立,要立就只得立他。况且从刘秀称帝的过程来看,河北势力是占据绝对大股份的,若立阴丽华为皇后,刘扬和其他河北投资人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但如果立郭圣通为皇后,南阳派等元老也不会答应的。
最后,刘秀决定采用拖字诀,先把阴丽华和郭圣通都封为贵人。然后,破格把阴丽华的哥哥阴识封为了阴乡侯(贵人的家人是没资格封侯的)。
但这事也拖不了太久,一年后,大臣们嚷嚷着要立皇后。当时阴丽华并没有生出儿子来(刘庄是28年生的),于是主动谦让,郭圣通因此成了刘秀的首位皇后,他们的长子刘疆被立为太子。
可就是这么一件事的背后,可能隐藏着大家都难以察觉的波涛汹涌。
因为在刘秀立后、立太子前夕,郭圣通的舅舅刘扬密谋造反了,为啥呢?我们当初把全部家当都投资给你刘秀创业,结果你刘秀事业有成之后,就忘记当初的承诺了?该立谁为皇后你心里没数吗?既然你不自觉,那舅舅我就提醒你一下吧。
南阳派这边也没闲着,态度上也是针锋相对。
当初刘秀北上之后,阴丽华及其家人的安保工作都是由一个叫邓奉的人负责的。这个邓奉不是别人,正是刘秀姐夫邓晨的侄儿。然后刘秀定都洛阳后,也是邓奉派人把阴丽华送到刘秀身边的。结果就在第二年(26年),也就是刘秀立皇后、立太子之后,邓奉便因为吴汉抢劫他们家乡而起兵造反了。然后各种吊打“云台二十八将”,最后是刘秀御驾亲征,邓奉才主动放下武器的。
大家有没有觉得这事很不正常呢?邓奉的造反其实极有可能是南阳派对河北派得势的情绪发泄,凭什么,刘秀是我们南阳人,是我们扶持起来的带头大哥,你们河北人就是小三,凭什么当皇后、当太子。结果你吴汉还不长眼,纵兵抢劫抢到我们根据地来了,瞧把你们河北人给得意的!咱不惯你们这毛病,揍你们给老大刘秀看看,也好让他知道南阳老兄弟们内心里有多憋屈。
之后,在刘秀和阴丽华生出第一个儿子之前,刘秀又在两年内分别跟郭圣通生下儿子刘辅、跟许美人生下儿子刘英。而阴丽华则是28年5月在刘秀行军打仗的途中才生了第一个儿子刘庄(原名刘阳)。从阴丽华后面的高产表现来看,说明刘秀这几年在阴丽华身上下的功夫并不多。另外,古代行军打仗是比较忌讳带女眷的,刘秀为啥要犯忌讳地把阴丽华带在军中产子呢?有没有可能是是阴丽华和郭圣通这俩姐妹的关系并不和谐,刘秀不放心阴丽华单独留在宫中呢?这也说明后宫关系背后的派系之争从来就不会太风平浪静。
也许是邓奉之死让刘秀心生愧疚,意识到了自己确实对不起家乡的从义元老,所以自此之后对南阳派会格外照顾一些。比如公元33年阴丽华的母亲和弟弟阴欣被强盗所杀,刘秀为了安慰阴丽华,随即下诏追封阴丽华的父亲为宣恩哀侯、追封阴丽华死去的弟弟阴欣为宣义恭侯。算上继承父亲爵位的阴丽华幼弟阴就和之前已经封侯的阴识、阴兴,阴丽华家只要是带把的,全封侯了。这是皇后才有的待遇呀!
渐渐地,刘秀还有意无意地跟郭圣通说,她这个皇后之位是阴丽华让给她的。
此外,还各种公开暗示刘庄是他的理想接班人,比如摸着刘庄的小脑袋说他和古代有王位不要的吴季子一样,是个可爱的小傻蛋。
然后还各种找郭圣通和刘疆以及太子党的茬,谁要敢向着郭圣通和太子刘疆说话,那就是找不自在。比如尚书令申屠刚就因为就事论事地提出要让太子就东宫,便被刘秀贬出京了。
公元41年,阴丽华的四子临淮公刘衡薨逝,死因不明。
然后四个月后,刘秀便下诏废黜了郭圣通的皇后之位。并不顾新皇后上位要间隔半年到两年的祖制,同步就把阴丽华推上了皇后之位。至于废后的理由,原文如下,大家自己看,反正就是郭圣通失德,跟吕雉、霍显是一路货色。
(建武)十七年,废皇后郭氏而立贵人。制诏三公曰“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 ——《后汉书·卷十上·皇后纪》
把这两件事结合起来,有很多疑问就迎刃而解了。吕雉和霍显是什么人?是迫害皇子的反面教材呀!刘秀把郭圣通比作她们,很显然是把刘衡之死的账算到了郭圣通头上了。但是,大家站在郭圣通的立场去想一想,她会愚蠢到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去加害皇子吗?再说,要害她也不可能去害一个没有继承威胁的小屁孩呀!然后,我们再回看前面李贽那句话,阴丽华为什么会被比作武则天?要知道武则天扳倒王皇后时,可是亲手弄死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的哦。
更让人费解的是群臣的态度,一般地,废后、废太子这种事因为牵涉到很多人的利益,一定会有人站出来据理力争的,特别是太子党。但时任太子刘疆的师傅郅恽却表示这是皇帝家务事,自己不方便发表意见。然后不久之后,还主动劝刘疆把太子之位让给弟弟刘庄。
值得庆幸的是,郭圣通被废后还活了11年,而废太子刘疆也没有死于意外。
世人或许只记得刘秀和阴丽华一旦确认过眼神,便是不离不弃不辜负的一生,觉得这是和和美美的完美爱情,可是谁又真正在意这中间有这么多插曲呢?谁又真正在意过郭圣通的切身感受了呢?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其实,刘秀对郭圣通和阴丽华之间的感情和态度,并不是很难梳理,只是真相有点过于冷酷而已。
刘秀创业的原始股自然是所谓的南阳派,但是他的建国基本盘却是河北派提供的。26年的时候,刚刚立国不久的刘秀是没有办法跟河北派决裂的,所以只能迁就地立郭圣通为后、立刘疆为太子,这娘俩是河北派跟他刘秀的利益和情感纽带。
但是这样一来,原始股南阳派自然心里不痛快了,所以猛男邓奉便站出来以死明志了。刘秀为了大局着想,昧着良心把老兄弟给强行镇压了。
到了33年及以后,刘秀平定天下的大势已成型,而且南阳军功集团也全面崛起了,河北派的股份和权重被大量稀释了。所以郭圣通和刘疆对刘秀来说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那个时候刘秀为什么只是挑刺郭圣通,而并没有着手废后呢?因为这个时候又有新势力加入了,那就是关中和陇右的河西派。河西派因为入股的时间比较晚,加入太子党才是他们的最优选择。最先提出让太子救东宫的申屠刚其实就是陇右派(河西势力)。
其实刘秀在太子身边也一直在搞势力平衡,比如刘疆的第一任太子太傅就是南阳派的王丹,后来为了平衡陇右派的情绪,才换成陇右派张湛的。
但陇右派因为入股晚而分红少,在争权夺利上有点得寸进尺。比如与张湛同属陇右的郑兴就曾直接犀利地指出刘秀"用功臣而人位谬"。原因是啥呢?是他们陇右派的郭伋的司空之位迟迟没有落实。
还有,郭伋后来也直接公开发表不满言论,说朝廷用人专用南阳人。
也就是说,刘秀集团的内部其实隐藏着河北派和陇右派跟南阳派的利益斗争。
36年,刘秀完成天下一统;37年,陇右大佬窦融低调入朝。天下太平的情况下,没谁是需要哄着的了。
38年,郭圣通的弟弟郭况被刘秀安排去守城门去了。用意很明显,打你这个皇后的脸给你背后的支持者看。
随着刘秀的态度和用意越来越明确,河西大佬窦融等带头表态不掺和皇家事务,也是变相承认南阳派的老大地位。
有些朋友可能会问及河北派,对不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已被刘秀安抚得很妥当了,利益变现了,不像河西派因入股时间晚没得到太多实惠而使劲折腾。
在梳理明确好内部的利益分配秩序之后,代表南阳派利益的阴丽华和刘庄必须要扶正。这才是郭圣通被废的真实原因。至于什么说郭圣通是“吕(雉)、霍(成君)之人”,那纯属欲加之罪。若真如此,郭圣通和刘疆还能善终?
总而言之,希望大家不要习惯性地从所谓的情感去看问题,而是要学会理智地从利益角度看问题。
历史上,刘秀和阴丽华被打造成了模范夫妻,可是郭圣通又真的做错了什么吗?人家不无辜吗?人家难道不像早期的吕雉吗?为了成就丈夫的事业,各种逆来顺受、各种任劳任怨,最后你刘秀功成名就了,一脚将她踢开坐冷板凳去了。刘秀你虽然有完美男神的人设,但你对郭圣通,确实有点你老祖宗刘邦对吕雉的味道在里面,只不过郭圣通不是真正的吕雉而更像根基较浅的戚夫人而已。
最后说一点,不管是历史还是生活,千万不要跟所谓的恋爱脑交流过深、过多,因为说得再多也是鸡同鸭讲,是不可能共频的。他们的眼里全是表面光鲜亮丽、甚至自嗨式的各种幻想。比如所谓的“丽华之叹”,大家真的以为朱温、吴三桂等是在羡慕阴丽华跟刘秀的恩爱吗?是羡慕阴丽华的贤惠吗?人家是在羡慕阴丽华和阴家巨大的融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