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定义“男性气质”,他是时代的甜茶

岁月浅笑的秘密园 2025-02-02 13:20:48

提莫西·查拉梅

Z 世代的英雄奥德赛

《兰开斯特之王》的文戏很多,对白冗长,在伦敦十月开足暖气的室内看得人昏昏欲睡。故事讲得不算成功,但沉郁的、低饱和度的色调和尽力还原细节的战争场面仍然带给观众一幅沉浸感极强的阴冷、潮湿的中世纪英国的图景。为了还原历史肖像画上亨利五世的形象,甜茶剪了一个蘑菇头,自觉滑稽,电影宣传期常常拿发型自嘲。但留什么发型并没有影响电影里他作为王的沉毅、自尊和杀伐果决,而在面对战争和王后时他又展现出这个角色底色的柔软——这是他的第一部历史正剧,保罗·厄崔迪的一些特质在那时就已经初现端倪。

《兰开斯特之王》剧照

25岁的甜茶身上有一种矛盾又混成的气质,他在访谈中总有一种时刻在场的自我觉察,但言语间又常常透露出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用自嘲来表达的些微不安全感;他面对镜头有着初出茅庐者的紧张、青涩,以至于西尔莎·罗南形容他是“小马驹”,但对这些紧张和尴尬毫不掩饰的即刻坦白却又明白无误地昭示着他自信的内核、对这个世界孩子般的信任;他乐于在群访中把高光时刻都让给其他演员,态度尊敬甚至是谦卑,但一旦出现在电影镜头里,每个人都偏爱他,他周身的能量场仿佛能扭曲时空,黑洞般吸走观众的注意力;他在公共场合经常闹出些尴尬的笑话,最著名的应当要属在发布会现场习惯性地向后翘椅子结果连人带椅摔倒的名场面,但他总能在尴尬发生的第一秒就露出一个又大又傻却明朗的笑容,喃喃道“这也太尴尬了”,将这些时刻转化为他吸引力的来源。

《沙丘》的导演维伦纽瓦也注意到这种矛盾:“他眼里有一种深沉的智慧,这是装不出来的。他惊人地聪明,且强大。他的眼睛里住着一个老灵魂,仿佛已经活了好几辈子,但在镜头前他看起来却那么年轻,有时甚至像是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他有那种摇滚明星般的魅力,那种只有在20年代的好莱坞演员身上才找得到的特质,一种浪漫的美感,一种既像贵族、又像流浪汉的双重气质,保罗·厄崔迪正是靠着这种特质在往后的历史进程中领导着他的人民。对于我来说,提莫西就是保罗,幸好他同意出演,因为我从来没有第二人选。”在甜茶最早出演的短片 Clown里,他才13岁,却已经能把被压抑的极其强烈的愤怒和杀人后狰狞的、令人胆寒的笑容演出小丑加汉尼拔的气势,维伦纽瓦显然早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特质。

《沙丘》剧照

维伦纽瓦和赞达亚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甜茶身上“具有感染力的、积极的能量”和面对合作者、尤其是年长一些的演员时“率真的、敞开的脆弱感”。在拍摄《沙丘》期间他会经常和维伦纽瓦及其妻子真诚地讨论自己的一些困惑、恐惧,询问如何处理某些具体的压力,拍摄间隙也能就一个笑话和赞达亚笑上很久。但一旦摄影机开始工作,镜头对准他,他周身作为演员的引力场就开始启动。维伦纽瓦说:“看着他的表演,我深深地感觉到,我正在见证某种东西的诞生,这种诞生的过程从他过去的作品中持续至今。我感觉到他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巨大潜力,站在他面前,会产生一种和伟大艺术家的连接感,而这个艺术家还在不断地成长,不断地探索能力上限、自我边界以及学习如何保护自我的某些部分。我们正在共同见证这个美丽的过程。”

西尔莎·罗南则注意到这种矛盾感和混成感的另一面:“在拍《小妇人》的时候,我们讨论角色,也讨论我们俩自身的性格特质,他和我一样,身上的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比较均等。我想这是他的优势之一,因为他可以很容易地展现出女性特质中那种敏感、柔软、安定、温和。”甜茶的外婆和妈妈是犹太人,年轻时都是百老汇的舞蹈演员;爸爸是法国人,在甜茶小时候常带他去里昂度过夏天。他说:“我总觉得我身体里表演的欲望和被看见的需要来源于妈妈,而那种倾听他人的能力则来自爸爸这一方。”

《小妇人》剧照

在第一次担任主角的电影《史蒂文斯小姐》里,他就已经向观众展示了他如何在角色中完成不同性别特质之间微妙而流畅的转换。天台安慰老师的一场戏里,他带着薯片敲开了老师的房门,用孩子气的恶作剧上蹿下跳地引开老师的注意力,溜进房间,小男孩一样在床上蹦跶、追逐,母亲一般在天台温柔的夜色里静静听着对方的话,承接住那些激烈、凝重、深沉、复杂、纠缠到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没有什么台词,有的只是一些眼神、微表情和细小的肢体动作。他站在那里,看着面前正在痛苦的情绪泥浆中挣扎翻滚的另一个人类,眼里正是维伦纽瓦所说的那种“仿佛已经活了好几辈子”的沉静和慈悲。

而在老师终于还是推开他之后,不论是在台上演《推销员之死》的独白,还是在后台逼仄的货架间和老师对质,他身上那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愤怒、力量感乃至攻击性精准地爆发,但传递出的更多是一种对自己无助与痛苦的坦诚、对边界和尊严的捍卫,而非对他人的威胁。这块介于少年感与老灵魂、男性与女性特质之间的平衡木,他走得相当稳。演这部电影时,甜茶不过19岁。

《炎夏之夜》是他的作品序列中另一部被低估的片子,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那时的他急于想要作品,“什么都接”。但回过头来看,《炎夏之夜》是《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以下简称“桃片”)几乎不可或缺的前奏:强烈的、彩色的夏日氛围感,怀旧的年代设定,发生在小镇的故事背景,和比自己略成熟的女性之间的感情线,和 Alpha 气质的男性之间朋友、兄弟、爱人般的能量互动与互溶,缺憾的、未完成的结局,以及甜茶的角色始终带有的冷静、疏离的旁观者姿态——《炎夏之夜》的这些要素,在后来成为他演艺生涯转折点的桃片中,都有所呈现。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片中一些爱情戏的片段单拎出来看,张力、质感和牵动人心感甚至不亚于桃片:五光十色的游乐场,喧闹的人群,夜空的烟花,配乐 Space Oddity 即将到达高潮时逐渐升起的情绪,他转身要去吻女主前那个一切了然于心的笑容;突然下雨的夏日郊野,汽车前座狭窄的空间,雨点打击在车窗上的躁动,他与女主在合一与信任中的脆弱与试探;漫长、燥热、暗流涌动的夜晚,车头有零星的萤火虫,两个年轻人在夏末的晚风中交换着沉重的秘密与无需太多言语的抚慰——他和女主之间在这些场景中的化学反应是令人信服的,而角色之间连接的成功往往意味着演员和观众连接的成功。

对于《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甜茶知道,那是一部“独角兽般的作品”,很多演员终其一生就为了找到一部这样的作品,它也让他成为了奥斯卡80年来最年轻的影帝提名者。“这部电影是关于时间的消逝,爱情的消逝,对未能更早、更充分地实现爱的遗憾,”他在《GQ》的访谈中说,“片尾父亲向 Elio 说的那番话,在我最早看原著的时候就有很深的共鸣。我们这一代人有着自我嫌恶和评判的倾向,但其实不论是对于一段逝去的浪漫关系,还是真的失去至亲,怀旧和哀悼都是没关系的。这么做是对的,这是人类的天性之一,不必因为有这种感觉而背上沉重的、自我批判的心理负担,我自己也一直在努力不这么做。”

谈到那场戏对他的影响,他说:“通常在对戏的时候我会把对方的台词也记住,这样我能更好把握表演时的节奏。但那段话很长,我决定不去记它,我想:‘Timmy,你认真听就好了,认真听。’我记得在演那场戏时我一边听着这段话,一边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你要成为 Elio,要成为 Elio’,但脑海的某处有另外一个声音:‘Timmy,你给我好好听着这番话,听着眼前这个人和他正在说的’。就是在这种时刻,艺术真正影响了我,让我成为更好的人。”表演和真实生活的界限在那一刻消弭,坐在沙发上听父亲说完那番话的,既是 Elio,也是提莫西·查拉梅。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他知道,他作为演员的身体,他的表演天赋、技巧,他对表演的热爱,都是向观众传输更高维度能量的管道和容器:“我想要抓住的更多是一种感觉,一种演员-角色-观众之间能量的即时同步和流动,达到一种不需要语言、彼此的想法可以直接沟通的状态。”带着这样的觉知去演接下来的戏份,他完成了火炉前的那个长镜头——一个伟大演员征程开始的号角声。

桃片在圣丹斯电影节首映后,许多媒体开始猜测他会不会是下一个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确,他太容易让人想起90年代的小李子,《炎夏之夜》对标《罗密欧与朱丽叶》,《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对标《心之全蚀》,《伯德小姐》对标《猫鼠游戏》,《兰开斯特之王》对标《铁面人》,《漂亮男孩》对标《边缘日记》,《沙丘》对标《泰坦尼克号》——戏路、剧情、角色设定、演员自身的特质,总有那么几点能对应上,甚至两人说台词时声线里都有着同样清亮的少年感,都有着重连读的、有时听起来粘连而模糊的美式发音。

《漂亮男孩》剧照

但甜茶似乎无意向90年代末期的莱昂纳多一样,向符合好莱坞主流定义的、传统的男性气质靠拢。和《GQ》的记者 Daniel Riley 坐在纽约Hudson 街边的长椅上聊天时,他说:“我想回到那种不被定义的空间,我在追求一种感觉。如果你感觉你正在做很了不起的事,那可能是因为这件事你已经做过了,才会知道做它的感觉,但如果你做的时候迷茫、毫无头绪,那才说明你正在做一些探索自己边界的事,虽然结果可能好也可能坏。”Daniel Riley 评论道:“很难预测在演完保罗·厄崔迪和威利·旺卡之后、当他天然的少年感消退后,他对自己的演艺生涯会做出什么样的新选择,很难想象他会回到传统的男子气概的角色。”《史蒂文斯小姐》的导演也说:“我不想在银幕上看到那么多强硬的男性角色,我想看到他们的真诚、敞开、透明,我想看到他们的眼泪。Timmy 做到了这些,这是非常难得且美好的。”

甜茶坐在长椅上说完那番话之后,他的口罩稍稍滑落,两个过路的女孩立刻认出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问他:“你介不介意给我们......”话还没说完,甜茶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一边帮忙签名、合影,一边用一种友好、真诚又好奇的语气问:“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和莱昂纳多年轻时那种耀世巨星般的距离感不同,甜茶离我们的生活似乎很近,近到每个人都可以在他学生时代的经历中找到一些共鸣,近到他迄今为止豆瓣评分最高的作品是为了让课业及格而作的《统计学之歌》。

《沙丘》剧照

他常处在一种自我怀疑和自我评判中,小心谨慎地对待自己似乎过早的成功,总担心哪一天自己会搞砸;他注意到年轻演员容易有一种装出来的成熟,他对此表示疑虑。Daniel 提到甜茶不像这一代的很多年轻人会被消费主义裹挟,他的私人物品不多,既没有买车也没有买房子。甜茶也同意这一点,但转而便开始忧虑:“但是 Daniel,如果我有一天真的开始喜欢奢侈品T恤怎么办?”这种不间断的自我怀疑、由自我怀疑驱动的自我探索,他都放到台面上任大家审视,让他显得既真实又邻家。他的无防卫似乎反而激起了很多年长的演员、导演,尤其是女演员的保护欲,她们在节目里公开表示对他的喜欢。其间的权力关系是微妙的、可以在瞬间翻转的。

相较于莱昂纳多走红的90年代,今天的好莱坞对这一类拥有敏感、觉知与敞开特质的男演员更包容了一些,甜茶似乎也乐得在那个超越二元性别对立的中性空间里多待一会儿,多做一些探索。于是桃片之后,他依然乐得自在地在《伯德小姐》和《小妇人》里给私交甚好的西尔莎·罗南当绿叶,两人能量场的互补与契合算是《小妇人》的成功非常关键的原因;走红以后纷至沓来的片约中,他选了《漂亮男孩》这样的独立制作,戏里戏外都有着一种强烈的想用角色、作品和真实社会问题产生联结的渴望;《纽约的一个雨天》里虽然是男主,但他的特质在这部电影里被伍迪·艾伦强烈的个人风格所淹没,银幕上只剩下一个标准的“伍迪·艾伦式男主角”;在《法兰西特派》和《不要抬头》里,跟在莱昂纳多、蒂尔达·斯文顿、爱德华·诺顿、梅丽尔·斯特里普、凯特·布兰切特、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詹妮弗·劳伦斯等一众前辈后头,他显然也无法在各种意义上成为主角;即便是他担当男主角且颇具话题性的《沙丘》,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商业大片,维伦纽瓦也很难说是标准的商业片导演。

《伯德小姐》剧照

但或许这就是当下的他想要的,他在做各种各样的尝试,如维伦纽瓦所说,“这个艺术家还在不断地成长,不断地探索能力上限、自我边界以及学习如何保护自我的某些部分。”甜茶对自己身份认同的排序,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很明晰:“我首先是一个粉丝,然后是一个艺术家,最后是一个演员。”奇妙的是,这种随时准备好居于次要地位、为他人服务的处世态度却常常让他成为聚光灯下的那个人。

虽然在不同性别气质之间游走带来的红利仍然建立在他的白人直男身份这一基本点上,但他演技上的天分确实任谁也无可否认。人类的本性中似乎有一种对少年英雄叙事的迷恋,过去、现在、将来,我们都只想看到世界是这个小男孩的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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