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翟英琴

望着那一棚棚色泽典雅、滚圆油亮的茄子，那一棵棵努力生长、主干粗壮、正在开花结果的茄子秧，我的目光里有了疼惜。尤其是当我发现地上还躺着许多的茄子，它们要么畸形，要么有个小疤，我禁不住一次次为它们感到可惜。种了茄子的这家，该是怎样的心情呢？我试着去体量。

那些被抛弃在地上的畸形茄子，如果放到1931年，放到崇祯皇帝在位时的大饥荒，别说这些茄子会成为珍宝，就连那些茄子叶、茄子秧，也会被饥民疯抢。所处的时代好，社会生产力提高了，才会出现这样的“挑剔”。我想，这些被抛弃的茄子，应该有个合适的去处，合理利用起来，才能避免浪费。

“一棵茄子秧，能长十来个茄子，所以茄子亩产量大。一般亩产大几千斤，多的能上万斤。”小微一边砍菜花，一边回答我，“可惜，今年茄子便宜，才三四毛钱一斤。有人种了七亩茄子，收入不到三万块钱。”

茄子越便宜，买主越挑剔，难怪主人家剪掉了那么多畸形的茄子，扔在地里，懒得捡回家。

“这么便宜，还不够采摘茄子的功夫钱呢。去帮工收玉米，一天能挣二百多块钱。采摘六七百斤茄子，才能卖出这个钱。还有投资的本钱呢，种地没有不投资的。唉！今年种了茄子可不合算。”

他们念叨着，我听着。

“幸好咱家没种茄子。”我说。

“嗯，去年种来着。”

“去年价格怎样？”我问。

“还可以，差不多一块钱一斤吧。”

这个行情啊，比泥鳅还滑溜，谁能抓住它呢？

“即使这样，种地也比上班强。还有一季西瓜保底呢！”小小微说。

零零后的小小微，很勤快。兴许因为跟我陌生，所以说话不多。但我还是了解到，他中学毕业后，在亲戚的介绍下，曾到福建那边工作。后来，他感到在外边工作要远离父母，挣得也不多，重要的是，他看到农业大有可为，所以辞了工作回到家乡。

“你还小，真打算种一辈子地？”我问。

“有什么不可以？把农业做好了，比我在外面上班强。”小小微笑了，青少年的朝气在田野里蔓延开来，乘着朝阳与晨风，升腾到更高处。

一代一代的人，离不开土地。一代一代的人，在土地上耕种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小微的婆婆已衰老，小微正当年，小小微在成长。当小微到了她婆婆这个年纪，小小微就成了耕种土地的主力，那时候，大地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图景呢？

挑选着采摘了满满一车菜花，小微要去市场，让小小微开车把我送到村委会。我提出要求，想跟小微一起去市场。小微笑着同意了。

市场在南王庄村南边。小微将三轮车直接开到地磅上，过了秤。那边有人记录。来收购菜的，是从满城过来的母子俩。他们收购菜花、茄子、豆角、线椒等。

在收购现场，卖主负责去掉菜花周围的老叶，套上泡沫袋子，整齐地摆放到硬壳的塑料筐里。这样的活儿，我可以做。于是，我和小微一组，小小微和他奶奶一组。我负责从车里拿到菜花，掰掉老叶；小微拿起白色的泡沫袋子，双手撑开，套住我递过来的菜花，然后放到塑料筐里。

这天天气晴好，太阳照得我温热。我忘了戴防晒帽，一边干活一边琢磨脸上会不会被晒出斑。

收购菜花的小伙子很健谈，看他跟人们的熟悉程度，应该做这行有段时间了。

我问：“今年的茄子为什么便宜？”

他说：“今年哪种蔬菜都不贵。”

为什么？

“因为西红柿便宜啊。”他很在行地说。

“为什么西红柿便宜其他的蔬菜跟着便宜？”我继续问。对我来说，这的确是个问题。

“西红柿的市场需求量大。西红柿的价位，就像定秤的准星。”他说，“我去年收菜，个个卖家都喜笑颜开，因为价格高哇！”

他负责靠近我们这边的大卡车。他站在我们旁边，像在监督我们装箱，但他只是偶尔瞟两眼，基本不管去掉老叶的情况。

他喜欢说话，给我们讲，去年他收售菜，四个月赚了三十万。

“呦！那么多啊！比农民种地挣钱松快多了。”我瞅了他一眼，不过二十出头。作为中间商，的确比农民挣钱轻松。

“还有赔的时候呢。”他咧嘴笑了，“有一年，我把上一年赚的都赔出去了，还不够！连油钱和人工费都不算在内，真是赔得牙疼！”

一手买进，一手卖出，中间肯定有差价，怎么会赔呢？尤其是他，从清苑南王庄收了菜，转运到满城的蔬菜批发市场，清苑在保定南，满城在保定西，都是保定的两个区，如此近距离倒手，怎么会赔呢？

“有时候买主先提出个价，我按照这个价，稍微加点利润，跑来收购。当我把菜运回去，买主又降价了！卖了，干赔；不卖，菜会烂掉，也是干赔！”他絮絮而言，不担心我摸清他的生意经。

看到他，我想起曾做过西瓜买办的彦叔。

生活在大地上的子民，因为耕种，出产了麦子、玉米、西瓜、茄子、菜花、豆角等农作物；因着丰富的农作物，又诞生了农产品的买办和中间商；因为这一切，更多的人有了丰富的粮食、蔬菜、水果可以消费，可以选择。大地是源头，中间是农民的勤劳与智慧，才有亿万人丰盛的菜篮子与餐桌。

我抚摸菜花叶子饱满的灰绿，端详菜花米白色的丰腴，不由感慨万分。农业跟其他行业一样，一定有内在的规律在运行。农业又跟其他行业不一样，因为它很低，低到要扎根泥土，要匍匐于大地，但它的责任却比天大，它的意义比天高。

（长篇报告文学《大地芳华》由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

【来源：千墨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