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让开!
都让开!
村东头王瘸子拄着拐棍直跺脚,那张麻子脸在月光底下泛着青,"昨儿个俺就瞧见这地基不对劲,你们偏说俺老眼昏花……"
人群围作一团,火把将新挖的地基照得亮如白昼。
阿福攥着锄头柄的手直抖,锄刃上还沾着半截红漆木筷。
这哪是寻常地基?
一锄头下去,竟刨出个用青砖砌得严丝合缝的四方窟窿,里头密密麻麻插着成千上万支黑漆漆的竹筷,尖头俱都朝下,在泥土里扎了根似的。
"俺说要请李半仙来看风水,你偏要省那二斤猪肉钱!
翠芬叉着腰,鬓角的碎发让汗水黏在腮边。
她怀里抱着的狸花猫"喵"地蹿上房梁,尾巴尖扫过供桌上褪色的"姜太公在此"红纸。
阿福蹲在门槛上扒饭,油星子滴在青砖缝里:"李瞎子的话也能信?
他说咱家祖坟碍着龙王庙,要迁坟就得宰三牲……"
雨点子砸得屋顶青瓦噼啪响,村口老槐树让雷劈了个焦黑口子。
阿福摸黑给泥胚房补漏,忽然听见柴火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手电筒光束扫过去,照见个湿透的蓝布包袱,里头裹着半块雕着符文的黑玉牌,还有张泛黄的宣纸,写着"筷子镇邪,猫魂守灵"八个朱砂小字。
"作孽哟!
村西头刘寡妇攥着蓝花布手帕直抹泪,"三十年前赵财主家起新楼,也挖出过这样的筷子坟……"人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几个后生吓得直往后缩。
翠芬突然挣开搀扶她的堂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土坑边。
众人只见她煞白着脸,手指死死抠住坑沿的青砖缝:"快!
去老屋把俺陪嫁的黑猫抱来!
那年翠芬才八岁,跟着她爹给邻村大户抬棺。
八抬大轿经过乱葬岗时,棺材里突然传出指甲抓木头的吱呀声。
领头的阴阳先生吓得瘫在地上,倒是她爹从怀里掏出只黑猫,那猫儿冲着棺材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咕噜怪响。
说也奇怪,棺木里的响动竟渐渐平息了。
堂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黑猫如团乌云般窜出来。
月光下它周身毛发根根竖起,碧眼泛着幽光。
就在猫爪即将碰到第一支筷子时,整片地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原本插得齐整的筷子竟自行颤动,发出竹节相击的"嗒嗒"声,活像上百人咬着牙打节拍。
"筷子成坟,猫魂引路。
不知谁念叨了半句,人群里炸开了锅。
阿福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县城茶馆听过的闲话——说是有盗墓贼在深山挖出座空坟,里头只有个青瓷碗,碗底画着猫捉蝴蝶的图样,碗沿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支红漆木筷。
黑猫突然弓身炸毛,一爪子拍向最中间那支雕花铜筷。
说时迟那时快,翠芬不知从哪摸出个粗瓷碗,"当啷"扣在猫爪前。
碗底露出半截烧焦的符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站立的人形,人形心口插着支筷子。
"这是……替身咒!

刘寡妇失声尖叫,她男人赶紧捂住她的嘴。
人群"哗啦"散开三尺,火把照得每个人脸上的惊恐都无所遁形。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时,谁也没注意阿福的锄头碰倒了供桌边的煤油灯。
火苗"轰"地蹿起老高,映得那些筷子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翠芬突然扯开嗓子唱起童谣:"黑筷子,白筷子,黄泉路上排排坐……"
村口老槐树的影子投过来,恰好罩住整片地基。
树影里似乎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可等众人揉眼再看时,只剩满地跳动的火星子。
夜风卷着灰烬往西飘,那是乱葬岗的方向。
黑玉牌上的符文与碗底人形有何关联?
翠芬为何熟知替身咒?
老槐树下的长衫男人究竟是谁?
筷子坟里的铜筷为何雕着花纹?
黑猫为何对特定筷子起反应?
暴雨夜出现的蓝布包袱究竟何人所埋?
刘寡妇口中的赵财主家后来发生了何事?
那年翠芬她爹给赵财主家迁坟,挖出七口鎏金棺。
最里头那口棺里躺着穿嫁衣的女尸,怀里抱着个青花瓷碗,碗里插着十二支红漆木筷。
阴阳先生刚念完往生咒,女尸眼皮子突然动了动,吓得几个后生尿了裤子。
后来赵家大宅半夜总传出碗筷磕碰声,请了三波道士都没镇住,最后举家搬去了省城。
火苗蹿得比人高,翠芬却跟没看见似的,抄起供桌上的朱砂笔就在黑猫脑门上画符。
那猫儿也不躲,任由红痕从眉心蜿蜒到耳根,活像多了道血疤。
"阿福哥!
翠芬突然扯着嗓子喊,"去老屋门楣揭那张黄符!
阿福这才回过神来,撒腿就往老屋跑。
月光底下,他看见门楣上贴着的符纸泛着金光,边角还沾着去年端午插的艾草。
手一碰到符纸,突然像让火烫了似的缩回来——那纸竟比烙铁还烫手。
雨砸在瓦片上跟敲鼓似的,阿福翻出床底下的蓝布包袱。
玉牌上的符文在闪电里泛着绿光,宣纸上的朱砂字像要滴出血来。
窗根底下突然传来抓挠声,阿福抄起锄头冲出去,只见黑影一闪,檐角挂着的干辣椒串晃个不停。
"啪!
黄符拍在黑猫背上,猫儿怪叫一声窜进火堆。
说也奇怪,那些跳动的筷子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弯成拱形,露出底下个黑洞洞的缺口。
翠芬咬破指尖往火堆里弹了三滴血,火光"轰"地变成幽蓝色。
刘寡妇男人突然指着缺口喊:"里头有东西!
果然,火光里隐约照见半截青衫。

阿福抄起锄头就要刨,却让翠芬一把拽住:"慢着!
底下压着替身!
老秀才翻着发霉的族谱,煤油灯照得他满脸沟壑:"民国二十三年,村里闹饥荒。
赵家老太爷活埋了七个童男童女,在坟头插了七七四十九天筷子。
说是要给龙王爷上供……"
"后来呢?
后生们支着耳朵听。
"后来?
老秀才磕了磕烟斗,"后来赵家老太爷半夜撞见个穿嫁衣的女鬼,第二天就吊死在老槐树上。
那七个孩子的坟,到现在都没人敢动。
黑猫突然叼着个油布包从缺口窜出来,包袱上绣着"赵"字。
翠芬手抖着解开系带,里头是截小孩手腕骨,骨头上密密麻麻刻着符咒。
阿福突然想起蓝布包袱里的玉牌,那符文竟和骨头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阿福喉咙发干。
翠芬突然扯开衣襟,心口赫然纹着同样的符咒。
火光下她脸色惨白,活像从坟里爬出来的:"俺娘生俺那夜,稳婆从胎盘里夹出截刻符的脐带。
爹说俺是替死鬼转世,注定要守着这个秘密。
众人乱作一团时,老槐树下的长衫男人突然动了。
月光照见他青白的脸,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他冲翠芬作了个揖:"赵家七魂已聚,姑娘还不现身?
翠芬突然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尖利的笑声:"等的就是你!
她反手抽出供桌上的剪刀,冲着心口就要扎。
阿福眼疾手快扑上去,两人滚作一团。
剪刀擦着翠芬耳畔插进土里,带起一蓬血珠。
"住手!
刘寡妇突然尖叫,"他是赵家老太爷的私生子!
当年活埋的七个孩子里,有他的亲弟弟!
长衫男人脸色骤变,袖中滑出把青铜匕首。
刀光闪过,翠芬趁机抓起那截手腕骨塞进他怀里。
男人突然惨叫起来,皮肤下凸起无数筷子尖,活像扎了满身的刺。
"替身咒成!
翠芬念出最后半句咒语,男人化作青烟消散。
火堆"轰"地熄了,露出底下七具小小的骸骨,每具骸骨手里都攥着支红漆木筷。
晨光微露时,阿福在灰烬里翻出半块烧焦的玉牌。
牌上符文竟与翠芬心口的刺青完全吻合。

他刚要开口,翠芬突然捂住他的嘴:"记住,从今儿起,你就是赵家第八个替身……"
雨鞭子似的抽在窗纸上,阿福猛地从炕上弹起来。
心口那截刺青烫得像火炭,映着蓝布包袱里的玉牌直发亮。
他分明看见牌上符文活了,化作七根红漆木筷,尖头滴着血珠往他喉咙戳。
"当啷!
堂屋门让风撞开了,黑猫驮着个湿透的油布包袱窜进来。
包袱里躺着截小孩手腕骨,骨缝里嵌着半片青花瓷——正是赵家女尸怀里抱的那个碗。
翠芬蹲在灰烬堆里扒拉,发髻散了一半,活像庙里跳大神的巫婆。
找到了!
她突然举起个焦黑的木匣,锁眼上沾着暗红血渍。
阿福刚要伸手,匣子突然"咔嗒"自己开了,里头是叠泛黄的婚书,女方名字赫然写着"赵翠芬"。
老槐树底下埋着口薄棺,棺里躺着穿嫁衣的女尸。
阴阳先生刚钉上棺材钉,树根突然裂开道缝,七根筷子"嗖嗖"插在地上,摆成北斗七星状。
当晚更夫听见女尸在棺里数筷子:"一根镇魂,二根封魄……"
"俺不是赵翠芬。
堂屋里的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尖得刺耳。
阿福定睛一看,炕上坐着的分明是翠芬,可那张脸白得像纸钱,眼角还挂着血痂。
黑猫突然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蛇吐信般的嘶鸣。
油布包袱里的手腕骨"咔嚓"裂开,露出里头半截青铜钥匙,钥匙齿上刻着"替"字。
翠芬她爹咽气前,把蓝布包袱塞进女儿怀里:"赵家欠咱家七条命,这替身咒……"话没说完,房梁上突然掉下个黑影,正是穿长衫的赵家私生子。
那夜翠芬娘早产,稳婆从胎盘里夹出的脐带,竟缠着半截青铜钥匙。
"钥匙在棺里!
阿福突然福至心灵,抄起锄头就往老坟岗冲。
雨幕里隐约看见七座小土包,包前各插着支红漆木筷。
最中间那座坟的碑文,赫然刻着翠芬的生庚八字。
坟包突然塌陷,伸出七只青白的手。
阿福一锄头砍下去,溅起的不是血水,而是黑漆漆的筷子。
那些筷子竟在地上摆成个巨大的"替"字,尖头直指阿福眉心。
"用钥匙!
翠芬的声音像从地底传出来。
阿福摸出青铜钥匙,发现钥匙孔竟在自己心口。
刺青突然裂开道缝,钥匙插进去的刹那,七座坟包同时塌陷。
雨停了,阿福站在塌方的坟坑里,手里攥着半截青铜匕首。
匕首上刻着"赵家第八子"五个字,刃口还沾着暗红的锈迹。
"俺早该想到。

刘寡妇拄着拐棍颤巍巍过来,"赵家老太爷当年埋的,压根不是童男童女——是他家八代单传的男丁!
翠芬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刺青化作北斗七星。
她冲阿福福了一礼:"官人,该上轿了。
晨光里,阿福看见老槐树下的长衫男人在对他笑。
那笑容分明是赵家老太爷年轻时的模样,可转瞬又变成翠芬的脸。
他刚要开口,黑猫突然窜上轿顶,爪子里攥着张泛黄的婚书——女方名字竟与他生庚八字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