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樊先生

作者：小雅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我们终于要放假了，按照公司的部署，上午还要过来打扫卫生，领取年货，下午才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爸妈。

大家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问彼此过年的打算。很明显，大部分人都打算回老家过年，与父母、妻儿团聚。

有同事问我：“樊哥，你几点的车？”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打算回去过年。我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就响了，我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又是我妈打来的，叹了一口气后，还是决定接通。

刚接通电话，我妈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什么时候到家，我沉默了一会儿，跟我妈说：“妈，我回头让我老婆给你们转点儿钱，就当过年费用了，你们买些好吃好喝的，我就不回去了。有老二陪着你们，你们春节期间也不会感到寂寞的。”

我妈瞬间急了：“什么？不回来了？这怎么行？难道你们要回你老婆娘家过年？你老婆不是本地人吗？什么时候不可以陪她父母，非要这个时候？”

我解释说与岳父岳母无关，我妈的声音里突然带起了哭腔：“老大，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们的无奈？你为什么连自己的爸妈也要记恨啊？天底下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

我没有说话，挂断了电话，我妈继续打来，我没有接。

打扫完卫生后，我回到家里，老婆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跟我讲：“你妈打电话给我了，说前段时间老家拆迁了，分到了70万拆迁款，他们打算自己留10万块钱，两个儿子各给30万，要是我们不回去，就别想要那30万拆迁款，他们就当没了你这个儿子。”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依然没说话，老婆看着我也不作声。良久，我开口了：“如果是你，你可以放下这一切，跟他们亲近起来吗？”

我之所以不肯回老家，是因为在我的心里，那只是弟弟的家，不是我的。准确来说，那是弟弟的爸妈，也不是我的。

很多人无法理解我的想法，亲戚朋友们骂我不孝，说我冷血无情，说我不孝。也许，我的确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的确不孝至极，可是我真的放不下自己的童年。

正如网上有一句话说的那样：“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33年前，我出生在了一个农村家庭，在五岁之前，我也过了一段时间幸福美满的日子。

那时，我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孙子，备受全家人的宠爱。在我的记忆里，我爸妈外出干活回来，第一时间就会把我抱在怀里亲个不停，还会掏出小惊喜，可能是玩具，可能是糖果逗我。那时，每天晚上，我都会翘首以盼，等待父母回家，等待父母给予我的小惊喜。

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好，我爸妈赚的钱只够勉强养家糊口的，但他们从未亏待我。那时，他们省吃俭用，我穿的衣服都是新的，逢年过节还能吃到肉。

直到五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我爸妈觉得种地不是出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选择外出打工，把我托付给了奶奶照顾。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一年只能回来一次。一开始，我没有怨恨他们，虽然我年纪小，但我知道父母是有苦衷的。

奶奶也告诉我：“小磊啊，你别怪你爸妈，他们要是不出去，咱们全家人都要饿死，你也会没钱读书，就无法改变命运了。”

那时，年纪尚小的我与奶奶相依为命，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要在马路上望很久，苦盼着父母的身影，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帮奶奶干家务活，老老实实写作业，在对父母的思念中闭上眼睛，熬过无数个岁月。

等到过年的时候，我爸妈回来了，给我带了新衣服、好吃的，还有新书包，那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可是没过几天，他们就走了。

我又等了一年，等回了他们，可是那一年，我不仅等到了我爸妈，还等到了我出生没多久的弟弟。

长大后我才知道，我妈意外怀孕了，我爸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妈舍不得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样他们还是决定要了，给我生了一个弟弟，我当了哥哥。

一开始，看到弟弟了，我蛮开心的，想着等到爸妈走了，我至少有一个伴了，没成想，等到过完年了，他们丢下了我，带走了弟弟。

我问奶奶爸妈为什么不把弟弟留下来，奶奶说：“弟弟还小，离不开妈妈照顾，等到弟弟长大了，会跑会跳了，就会留下来陪伴小磊。到时候小磊要当一个好哥哥，要照顾好弟弟。”

我点了点头，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会照顾好弟弟，不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弟弟。我在期盼着弟弟长大，期盼着自己可以跟弟弟在一起，努力保护弟弟。

可是，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当初口口声声说无法让我留在大城市上学、不得不丢下我的父母居然费尽心思，到处求人，给弟弟在大城市弄到了读书的机会，从而把弟弟留在了身边养大。

后来，我听亲戚说，我爸本来想把弟弟送回家的，可是我妈抱着弟弟不撒手，哭得死去活来的：“我实在是无法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了。这一次不管怎么样，哪怕再难，我也要把儿子养在身边，绝对不可能让儿子离开我。”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在想，妈妈，你无法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我就行吗？弟弟是你的儿子，可以留在你的身边，我就不可以吗？

就这样，我留在了农村老家，接受着最差的教育条件，弟弟留在了父母的身边，承欢膝下，接受着最好的教育条件。我与父母和弟弟一年只能见一次，那就是在过年的时候。

过年时，我看着一年没见的父母和陌生的弟弟，越来越淡定了，尽管我妈还是会眼含泪水喊我的名字，说想我了，我却感受不到任何亲情。

父母回来后，需要走亲访友，忙得不可开交，便把弟弟丢给我带，可是我们兄弟俩只有过年才可以见面，弟弟在父母的娇生惯养下脾气很不好，性子比较自私，我们两个人根本说不到一起去，经常发生矛盾。

当我们吵架的时候，我爸妈都会说我，让我有哥哥的样子，不要欺负弟弟。本来就在为了弟弟抢走我父母关爱的事情感到愤愤不平的我更加痛苦了，多次顶撞父母，就这样，我成为了我爸妈眼里“最不懂事”、“最不听话”的孩子。

等到我上初二的时候，压垮我与父母亲情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我奶奶去世了。

奶奶去世后，我虽然感到悲痛欲绝，但以为自己可以回到父母身边了，没成想，我爸妈把我喊了过去，跟我讲：“小磊，你现在学业为重，转学不仅麻烦，还会影响到你的成绩。这样，你住校吧，放假的时候你就去你大姑家暂住，等到过年的时候我们再来接你。”

住校？住到大姑家？奶奶都不在了，他们也不肯接走我？我无法接受父母的安排，哭着闹着不肯，我爸十分生气，骂我不懂事，说我长大了该理解父母了，不该跟小孩子一样任性了。

就这样，我被丢了下来，住进了集体宿舍，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自己被父母抛弃了，再也无法对他们抱有期待。

那段期间，哪怕是放假了，我也选择留在学校学习，努力读书，没有去大姑家。过年的时候虽然回到家，看到父母，但我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任由他们抱怨我不亲人。

我拼了命读书，想要离开这里，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最终，我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985大学，来到了大城市。

毕业后，父母希望我去他们那里工作，帮忙照顾一下学业压力最大的弟弟，我感到十分可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四年后，我结婚了，娶了老婆，留在了这里安家。对于这门亲事，我爸妈感到十分不满意，只因弟弟考上了他们那里的大学，打算在那里安家，他们希望我过去，好彼此之间有个照应，我也没有搭理他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爸妈终于意识到了我对他们的隔阂有多深，感到十分着急。一开始他们骂我不孝，狼心狗肺，居然记恨自己的父母，现在，他们一直在打感情牌，跟我讲他们把我留在农村老家的苦衷，希望我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我更加崩溃了，哭着跟老婆说：“理解？怎么理解？他们说，之所以外出打工，是因为养不活我了，这点我信。问题是，既然养不活我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生二胎？为什么要给我添个弟弟？”

“为什么他们可以给弟弟在大城市找到学校，把弟弟留在身边，我就必须留在农村老家，一年到头只能与父母相处一个星期？为什么我就得接受最差的教育，每天熬夜到凌晨才能考上重点大学？”

“为什么是弟弟不讲道理，抢我东西，挨骂的却是我？他抢走了我的父母，还要我让着他，凭什么？就凭我出生比他早吗？”

“为什么奶奶都不在了，他们也不肯接走我？别的同学住校，父母至少每个星期来看望，送些东西，我呢？”

说到最后，我实在是说不下去了，说我不孝也好，说我自私也罢，我就是接受不了他们这么对我。这些年来，他们给予了我金钱，供我读书，可是他们没有给我爱。

养育之恩我记住了，赡养费我不会少，逢年过节我会给礼金，他们给的钱我会还，可是孝心我真的给不起。

听完了我的倾诉，老婆扶起了我，跟我说：“老公，我支持你，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支持你。我爱你，我们的孩子爱你。”

是啊，我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我有老婆有孩子了，我有爱我的人了。至于父母，我会尽到义务，其他的也许需要时间去弥补吧！

最终，我给我妈发了消息：“妈，新年快乐，你们多保重，拆迁款我不要，给弟弟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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