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剧的风,吹到哪儿了?
返乡剧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热闹过。如果说,去年初热播的《去有风的地方》是往返乡剧的蓝海中投入一块石子的话;那么,今年《小城故事多》《春色寄情人》《我的阿勒泰》《另一种蓝》《星星的故乡》等剧的播出,意味着返乡剧已经成了风口。前几年,返乡还是同殡葬题材一般相对冷门的题材,甚至后者影响力更大——《人生大事》可是狂揽17亿票房。怎么短短两年过去,返乡剧热涌了?返乡剧的热涌,原因不外乎三点。其一,在都市剧主流类型越来越疲软的当下,当代题材亟需新赛道来满足观众审美诉求,前几年是女性话题剧,如今则轮到了洞察年轻人的生活变化,擅长治愈抚慰的返乡剧。
其二,返乡剧契合了如今“影视+文旅”的主流取向,当地政府可以提供相应扶持,作品热播后又能转换成文旅流量。《春色寄情人》带火了拍摄地泉州,“和李现一起打卡泉州”“跟着春色寄情人打卡泉州”数登热搜。其三,在如今的经济和就业大形势下,“返乡”能为那些迷惑的人们,提供一种确定性。返乡剧,返到哪儿了?应该如何去界定返乡剧呢?似乎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通俗定义是,只要从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回到小城市,就是返乡剧。这个“乡”,不一定是你的家乡,比如《去有风的地方》中许红豆(刘亦菲 饰)回的就不是自己的老家;也不能简单地用农村来概括,不然又成扶贫剧了。哪怕你是北京人,但是在北京卷不动了,跑到喀什定居,也能叫“返乡”。
说到底,返乡剧的本质不是回家,而是“逃离”。回家只是为了更好地逃离。在某种程度上,返乡剧与前几年脱贫剧最本质的不同,在于主观能动性。后者是主动回到贫瘠之地,帮助那里的村民脱贫攻坚奔小康;而前者的主角,或是无法融入喧嚣的大城市,或是被高压的大城市摧毁了信念,需要中场休息或重开一局。后者关键词是输出,有点像e人;前者的关键词是疗愈,很i。
《我的阿勒泰》
比如,《春色寄情人》中庄洁(周雨彤 饰)做完手术需要静养,快节奏的都市生活,没有按下暂停键的氛围和环境,于是她选择回到自己的故乡小镇南枰,白天出门溜达,晚上听戏,偶尔送个外卖。《我的阿勒泰》的疗愈属性更强。阿勒泰市是新疆最北部的城市,纬度与东北的漠河相近。李文秀(周依然 饰)的文学梦碰壁之后,从乌鲁木齐回到了阿勒泰。牧场、草原、桦树林,成群结队的牛羊,看得人心潮澎湃。一般来说,返乡剧有两个分支,一个是创业,一个是爱情。
正在湖南卫视热播的《另一种蓝》,和即将登陆央一黄的《星星的故乡》都属于创业返乡剧。之所以有这种差异,很大程度与拍摄地有关。《另一种蓝》取景地是景德镇,景德镇是中国的瓷都,瓷器是它对外发声的名片。它与自然风光壮美的阿勒泰不同,景德镇的人文气息更浓厚。
《星星的故乡》镜头对准了宁夏,主角回到故乡做起了葡萄酒生意。这也是宁产剧第一部在央一黄播出的剧。
《另一种蓝》
说到底,这类剧有地方名片定制剧的属性。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风景秀丽的地方,拍出十分之一就够诱人了。不信等着看阿勒泰今年总的游客人次。至于爱情剧,虽然也可能会有创业属性,比如《去有风的地方》里许红豆在大理开起了民宿,《小城故事多》中穆迪(张佳宁 饰)也和人合伙开过音乐公司,但创业不是故事的主线。他们更多的是完成一种重建,信念崩塌的主角,或通过爱情、友情或者亲情的疗愈,或基于当地美食、淳朴民风和美丽大自然的抚慰,纾解自己因不确定性产生的焦虑,完成自我身份认同的构建。
返乡剧不是类型剧。以类型剧的标准拍返乡剧,陈旧乏味不说,还很容易陷入为了冲突而冲突的窠臼之中。回乡创业,遇到的问题和在大城市创业不同;在小镇谈恋爱,和在大城市谈恋爱也有诸多差异。这是规则和人情的对撞。返乡剧要注意的另一个问题,是不要拍成“老少边穷”观光片。
返乡剧,基本上是前往南方的休闲城市和北方的乡野。北方的城市很少被选择,它不够时尚,也不够小巧,还容易尘土飞扬。但一味地往远方去,就有点过犹不及了。阿勒泰能拍好,本质上是李娟的文本胜利。在她的笔下,冬牧场、夏牧场才那么迷人,一个月不洗澡也能充满诗意。但返乡剧一旦为了远方而远方,就又成了恶趣味的“边疆想象”了。
向“边缘”寻找意义“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1982年,罗大佑发行首张专辑《之乎者也》,《鹿港小镇》是专辑第一首歌。罗大佑说,歌曲的灵感来源于台北一个洗车的小伙子,他来自鹿港小镇。当时台湾经济正处于崛起和发展中,但城乡经济不平衡也迫使部分劳动力从贫穷落后的小地方集中到发展迅速的城市中,希望能寻找到新的机会。
《我的阿勒泰》
如果说,经济腾飞之时,从家乡小镇来到大城市是一种主流选择;那么,在城市内卷到极致的今时今日,“返乡”成为主流也是一种基于时代的选择。影视剧往往落后时代两年。“返乡”的概念,早在2021年就开始在年轻人中流行了。B站有个UP主侯翠翠,2022年4月发布了第一条视频,第二条视频播放量就高达394万。视频的标题是“985废物 考研失败 小县城工作 摆烂都需要门槛了”。尔后半个月,她几乎以日更的频率发布着视频,每条的播放量都破了百万,并成功当选了B站2022年百大UP主。目前粉丝突破150万。
侯翠翠得到拥趸,本质上是她迈出了大多数年轻人不敢迈出的一步。她的心态非常平和——别人的确优秀,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就是比不上。这和东亚父母“要比就比学习”的传统教导是相违背的,但说出了年轻人的心声。客观地说,侯翠翠发出的一条条视频,就是最早的返乡微短剧。她的讲述中也有矛盾出现,聊了半个月的相亲男突然就消失了,学车把驾校教练骂哭了;也有迷茫,留在老家小县城,找不到工作、过不了试用期,如何是好?返乡剧的出现,加速了“返乡”短视频的消亡。
从去年11月开始,侯翠翠的视频播放量过百万就很难了。一方面,是能聊的话题大多数都聊尽了。回到老家,面对的不外乎“柴米油盐酱醋茶”——家人催婚、找工作、人生的意义等等;另一方面,现实中也没那么多戏剧故事,大多数人都是平淡地过完一生。
我们为什么需要返乡剧?因为它让视野回到了“人”的本身。读好书、考好学、找个好工作、买个好房子等等奋斗的目标,本质上是人的意义向经济意义的外化转移。但当经济发展无法解决所有问题时,就要回到意义本身。人类学家项飙提出过一个概念:边缘和中心。小镇青年来到大城市,本质上是从边缘进入了中心。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放弃了生养自己的土地,以及周围人的关系,变成没有原则的人。如果跟周边的人、生活的世界关系不清楚,就会变成机会主义者。可如何中心已经没有机会了呢?鹿港小镇的青年来到台北,是为了吃到经济发展的红利。虽说经济发展红利如今仍然存在,但对年轻人来说,享受红利的门槛过高了。2024年,很多985毕业生也不好找工作了。
返乡剧热潮的涌起,本质上是在向“边缘”寻找意义。
【文/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