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春天,78岁的邱会作和妻子胡敏从西安来到北京的儿子家,他们没有告诉其他人。如果不是因为跟了林某人,他这个开国中将,肯定会前呼后拥,在军委招待所落脚。
然而现在的他,作为一个刑满释放人员,他只能低调再低调,轻车简从,不声不响住进了儿子的家。
住进去不久,一个年轻军官前来拜访:“我是中央军委的,张副主席有请。”
邱会作有点没反应过来,谁还会想起自己这个有过“历史污点”的社会人员?
邱会作,1914年出生于江西兴国。
邱会作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穷得叮当响,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在舅舅的资助下,邱会作勉强上了几年私塾。邱会作天资聪颖,在私塾学了不少文化,为他今后的革命工作打下了坚实基础。
在那个年代,有限的知识不能够改变命运,但是却可以开阔视野。有文化的邱会作,走出私塾之后开始给地主放牛,他利用放牛的间隙,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
读书多了,他开始思考,为什么勤劳的人要受穷,为什么富人可以不劳而获?为什么恶人横行霸道,老实人会受欺辱?
他苦苦思索,无法找到答案。
1928年5月,革命之火烧到了兴国,工农革命军第7纵队在兴国成立,他们打土豪分田地,以罗爵高、罗廉杨为首的一批为非作歹的地主被公开处决,千百年来受尽欺压的穷苦百姓扬眉吐气,翻身做了主人。
一个月后,江西红军独立二团和赣南红军十五纵队也来到兴国发动暴动,又枪决了30多名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
目睹这一切,邱会作豁然开朗,只有打倒作威作福的坏人,才能迎来社会公平。
接下来,兴国的革命者赶走了国民党的伪县长,缴获了商团和民团的武器,兴国真正成为“泥腿子”的天下,贫苦农民再也不用受欺负,家家户户过上了好日子。
然而反动派不甘心失败,他们勾结国民党军队,组织还乡团,企图卷土重来,恢复失去的天堂。
一旦如此,广大农民就会受二遍苦,受二茬罪。为了保卫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当地不少青壮年纷纷参加红军,父亲送子,妻子送夫参军的事层出不穷。
看到这一幕,邱会作跃跃欲试,他一路小跑回到家,将自己的哥哥邱会佳拉了出来,一起去报名。
没料想到了部队,哥哥邱会佳顺利被录取,邱会作却被淘汰:“人还没有枪高,回去吧,下一年再来吧。”
邱会作一听,哭了起来,死活不走:“不让我当兵,你们走到哪,我跟到哪。”
邱会作说到做到,跟在部队后面像膏药一样贴上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邱会作的执着终于感动了连长,他被破格吸收入伍,成为红小鬼,走上了革命道路。
由于邱会作身材单薄,扛不动枪,战场肯定上不成,连长把他安排到了宣传队工作。
起初,邱会作还有点拘谨,在向农民宣传革命道的时候经常紧张得不行,憋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他不服输,非常执着,很快就熟悉了宣传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受到连长的表扬和乡亲们的好评。
团长见邱会作脑袋瓜灵,还有韧性,是个好苗子,就决定好好培养他,把他调到了红军学校学习财务和会计知识。经过半年多的学习之后,邱会作掌握了不少财会知识,被派到红军总供给部任职。
他从统计员做起,慢慢熟悉业务,进步很快。一年后,业务精湛的邱会作担任了总供给部政治指导员,此时的邱会作还不满20岁。
1934年10月,由于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不得不离开苏区开始长征。这时候传来一个噩耗,邱会作的哥哥邱会佳已经在广昌保卫战中英勇牺牲了。
大敌当前,邱会作没有条件悲伤,他只能擦干眼泪,带着对敌人的刻骨仇恨,化悲痛为力量,投入到革命工作中去。
长征途中,邱会作担任总供给部粮秣处处长,主要负责红军的后勤保障工作,这工作看起来很轻松,不上战场,不用真刀真枪跟敌人拼。其实,后勤工作一点也不轻松。由于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战斗每天都在进行,红军所到之处,老乡们都躲避起来了,吃的用的东西自然也都带走或者藏了起来。
后勤工作就是给红军筹备粮食和衣物的,乡亲们一走,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邱会作只能绞尽脑汁积极筹粮,因为筹不到粮食战士们就要饿肚子。
军人是靠胃打仗的,没有后勤保障,长征怎么会取得胜利?
因此,在筹集不到粮食的时候,邱会作就带领后勤部门的战士们上山挖野菜,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证战士们有饭吃,走出草地,翻过茫茫雪山。
到达陕北后,为长征做出出色贡献的邱会作受到重用,22岁的他出任总供给部政委。
邱会作进步如此之快,除了他工作能力出色外,也跟他受到周恩来的赏识有关。
邱会作跟周恩来非亲非故,相识完全是缘分。他们的初次相识是在红军将要长征的时候,保卫局长邓发担心邱会作泄露红军机密,打算枪毙他,在行刑的时候遇到了周恩来。
周恩来一看还是个孩子,就对邓发说:“他还是个娃娃,就留下他吧。”一句话,救下了邱会作。
遵义会议后,周恩来直接将这个“娃娃”提拔为军委四局三科科长。
三科主管中央纵队的军务、行政、供给等工作,是军委四局的关键部门,由周副主席和总参谋长刘伯承直辖。
从此,邱会作的人生走上快车道。
长征途中,周恩来身患重病奄奄一息,邱会作硬是跟其他同志将周恩来放到担架上,抬过了草地。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算得是生死之交。
因此,邱会作的进步跟周恩来的栽培分不开,说周恩来是他的伯乐一点都不过分。
然而历史后来开了一个大玩笑,邱会作后来却成了林总的人,跟周恩来站到了对立面。
原来,1941年皖南事变后,邱会作主动请缨,来到了江南新四军工作,出任第4师供给部政委。
当时第四师的师长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彭雪枫,担任参谋长的,是后来的开国中将张震。
那么,邱会作后来是如何到了林总身边?1946年,国共内战爆发后,为了巩固东北根据地,党中央将大量优秀干部派往东北,邱会作也随之前往东北,来到了林彪麾下工作。
邱会作做后勤工作,还擅长做政治工作,因此很受林彪青睐,提拔他为东北民主联军第8纵队政委。而8纵的司令员,正是日后声名远扬的四野名将黄永胜。
从此,邱会作从一个后勤保障干部,转变为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将,开始了他的军事生涯。
如果说,周恩来是邱会作从事后勤工作的伯乐,林彪则是邱会作走上军事生涯的引路人。
林彪确实没看错人,1948年,在辽沈战役期间,邱会作指挥8纵率先攻入锦州城,堵住了国民党军队的后退之路。
辽沈战役中,四野围歼围攻廖耀湘兵团,敌我胶着在一起,身为45军政委的邱会作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士兵一见士气大振,很快将敌军击溃。
无论如何,在解放战争期间邱会作离开了栽培自己的周恩来,成为林总麾下一员猛将,一生的命运跟林彪紧紧地相连。
1959年庐山会议后,林彪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作为其麾下大将,邱会作因此受到重用,担任总后勤部部长,一干就是12年。
不过在最初的几年,邱会作心无旁骛,他不跳舞、不打猎、不下棋打牌,也不结党营私,一直把全部精力用在正地方,除了学习就是工作,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那时候的他心无杂念,一心要报答周总理和林总的知遇之恩。
邱会作将军任总后勤部部长之日,正值国家困难之时,地方财政困难,军队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而邱会作倍感压力巨大,不比红军时期轻松,整天马不停蹄下基层,搞调研,想出了一套为国家分忧,自力更生的好办法。
比如让全体指战员开荒种地,甚至养猪种菜,动员家属办工厂等。
3年困难时期,解放军军心稳定,指战员精神焕发,部队不但没有给国家增添负担,还从农副业生产经费中上缴国库20多个亿。
不光如此,在那段时间,我军对阿尔巴尼亚、越南、朝鲜、罗马尼亚等社会主义国家的军援,如武器、弹药、服装、药品援助始终有条不紊地进行,没有间断,受到中央军委的表扬。
1966年初,邱会作对前段经验进行了总结,主持起草了《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业生产的报告》,以总后勤部署名呈送中央军委。
毛主席阅后大喜,复信军委副主席林彪,要求全国各行各业都要向解放军学习,办成“大学校”,“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
此信写于5月7日,史称“五七指示”,邱会作因此成为红人,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后来的邱会作渐渐地迷失了自我,辜负了党中央的信任,不再把党的利益放在首位,丧失了原则和立场,把紧跟党变成了“紧跟个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1966年6月至1970年3月的四年多时间里,昔日的抓革命、促生产能手,变成了斗争能手,口号天天喊,帽子满天飞。
据统计,邱会作在那段时间先后在24次讲话、40个文件材料中,给总后原政治部主任等17名军职干部和总后司令部参谋宋平等107名师职以下干部和群众穿小鞋,给他们强加上了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其中108名同志被非法关押、刑讯逼供和揪斗,身心受到严重摧残。
更有甚者,总后机关还制造出“特务叛国外逃集团”冤案,总后原政委李聚奎等26名军职以上干部和269名师职以下人员被株连,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1971年,邱会作因“林彪事件”被拘捕,1973年被开除党籍。
1981年1月,邱会作坐到了审判席上,以“林彪反革命集团主犯”罪,判处有期徒刑16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判刑后保外就医于西安。
相对来说,邱会作的刑期较短,因为他在法庭上态度较好,对法庭指控的他的罪行,邱会作都一一承认,且当庭表示了忏悔,彻底反省了自己,认识到了错误。
在法官询问时,他不止一次表示:指控他的罪行,“都是事实”。
“是我的罪行,我完全应当认罪。”
“没有什么可说的,完全认罪。”
值得一提的是,邱会作还亲手写了一个《认罪书》。在法官让他行使最后陈述权时,邱会作手捧《认罪书》当庭进行了宣读。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邱会作曾当着法官和记者的面,向被他迫害致死的总后勤部副部长汤平的妻子刘伯音下跪请罪,这跟某些顽抗到底的人,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保外就医期间,邱会作能领取每个月150元的生活补助,到了1985年,涨到了200元,在当时条件下,水平已经不低了。
邱会作晚年一直关心国家大事,支持改革开放,认为中国只有改革才能前进。
正因如此,邱会作被判刑后,中央领导人提出要对他区别对待,不仅是因为他对中国革命作出了贡献,而且还因为他认罪彻底。
1992年,组织上还给他分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和一辆小汽车,照顾他的生活。
邱会作和妻子后来有事到了北京住在儿子家。就在这时,却有人上门,说“张副主席有请”,请邱会作到国防大学去吃饭,喝茅台酒。
到了地方才知道,请客者是张震,大大出乎邱会作的意料。
新四军时期,张震是第4师的参谋长,邱会作是供给部政委,两人一起共事五年,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
解放战争时期,张震到了华野,邱会作到了东野,两人再无交集。
50年代张震担任解放军南京军事学院院长,60年代张震在基层劳动,70年代复出后,担任武汉军区副司令员。那时候的邱会作,已经失去了人生自由。
1992年10月,担任国防大学校长兼政委的张震,同时还担任了中央军委主席。
但是他依旧平易近人。专门在国防大学请邱会作吃饭,还带了一瓶茅台酒,并专门对在场的客人说:“我今天啊,是请我的老同学吃饭。”
乍听到“老同学”的称呼,邱会作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张震哈哈大笑着解释说:“在延安抗大,我们一个队,一个支部,老同学嘛。”邱会作这才恍然大悟。
两人不但是战友,同学,还是同龄人,都在1914年出生。时隔多年,两位战友的手又紧握在一起,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虽然两人的地位有着霄壤之别,但张将军显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这场聚会才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