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法国文艺片,叫《刺猬的优雅》,挺有意思的。是讲一位计划自杀的早慧小女孩(小女孩会一点围棋,这是她和东方艺术家亲近的契机之一),一位爱读书爱文艺的中年女门房以及一位日本艺术家大叔房客之间惺惺相惜的友谊。
我挺喜欢这个片,不过有一点一直不明白。读书这么光明正大的爱好,这位女门房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只留给“知己”来发现?直到去年,从媒体上见识了那样一件事儿,才有点明白了。
诸位或许还记得,那是一位民工兄弟,他业余爱好阅读海德格尔,还自己翻译关于海德格尔的普及作品发到豆瓣上。有媒体给他做了专访,他就火了。
这是一件挺美好的事,其中也包含辛酸和无奈;但归根结底,这是一件挺平常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有很多愚蠢的地球人,尤其是姿势分子们,就纷纷兴奋起来去谈论这件事,就讨论起来了,互相掐起来了,各显神通,站边摆pose,什么阶级啊文化啊各种体制问题各种歧视链。比如有某位哲学教授这样说:
我隐约觉得欧陆哲学与分析哲学各自喜欢的人可能阶级定位真的不同。你能够设想一个富士康装配工看奎因吗?
分析哲学的学习动机之一是证明自己聪明。欧陆哲学的学习目的之一是克服焦虑。
看到这个言论之前,我是真不晓得“证明自己聪明”也可以是学习哲学的动机。看来,搞分析哲学,到底还是没能帮这位哲学教授克服身为文科生的智商焦虑。
于是我就明白了,再平常的个人爱好,出了名,招来这些傻逼们指手画脚,毕竟真特么烦人。那位女门房知道把这爱好藏着,确实睿智,这就是“刺猬的优雅”吧。
从读海德格尔的民工兄弟的角度看,他如果富有一些,那么,招惹傻逼并被指手画脚的概率或必要性,就会小一些,是不是?
这就让我想起古龙笔下,“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英姿天纵的谢晓峰,和他的四位剑奴。
在《圆月弯刀》中,谢晓峰这样安排追随他的四位剑奴:
“主人跟我们的约定是我们留此一年就想离开,就可以带走五万一千二百两,留到第二年,就只有两万五千六百两,如此,每年减一半,到现在是十年,因此刚好是一百两。”
丁鹏叫道:“这是哪一门子的算法?”
甲子道:“这是主人给我们的算法,如果我们在此只留一年,剑术未精,心气又浮,必须要那么多的银子,才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否则不是沦为盗贼,就是走入歧途,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
……
任何人都会以为他们是傻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是,当然还有丁鹏也了解。
所以,他们才笑得如此开心。
笑过了,丁鹏才道:“你们如若感到银子不够……”
甲子忙道:“不!不!我们觉得很够了,因为我们的愿望都很简单,很容易满足,而且在这十年中,我们也都养成了劳动的习惯,所以出去后,我们不但用不了这一百两银子,或许过个三五年,还能再赚下一百两银子呢。”
丁鹏不禁浮出了钦佩之色,他知道外面江湖人的身价。
一个五流的剑手,只要肯卖命,哪怕是给人当伙计,一个月也能赚上百把两银子的。
他们这四个人,已经可以算得上特级的剑手了,却要花上三五年,才希望能够赚上一百两银子,那当然是凭着劳力赚辛苦银子。
这是何等淡泊高超的胸怀?
《圆月弯刀》中的这段,发生在剑奴们追随谢晓峰的十年后。此刻的谢晓峰又一次实现了境界突破,打算解散剑奴、云游远方。这时四位剑奴每人可以带走一百两银子。而令他们感到遗憾的是:
“我们若能再追随主人几年,就是一两银子没有,我们也能安之若素,生活得很愉快了。”
这就有点像苏格拉底的状态了。相传苏格拉底去逛市场,见到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回来后他说:
逛过市场以后我才知道,这世界上我不需要的东西有那么多。
追随谢晓峰这样的大宗师十几年,或许能有助于你接近苏格拉底的境界。然而,你不能指望仅靠读书就有这样的功能,无论是读海德格尔还是别的什么。
显然,海德格尔自己也离这样的境界很远。
所以,为了能在世界上放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为了尽量远离傻逼们,读书人啊,你必须对赚钱这件小事有所重视。
读书人,最容易沾上的毛病,就是自己骗自己。
读书人,最要不得的毛病,也就是自己骗自己。
- END -
【小李飞刀读古龙】作者:李探花,哲学博士。专业读书,爱好围棋。古龙是我的哲学启蒙老师。
日更原创作品,陪你读古龙
【关注不迷路 一键三连不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