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兵器谱》中排名第五的吕凤先，被大Boss上官金虹节奏碾压，整个人都崩溃了（见上一篇）。

吕凤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书中这样说：

吕凤先是个很骄傲的人。

百晓生在兵器谱上，将他的银戟列名第五，在别人说来已是种光荣，但在他这种人说来，却一定会认为是奇耻大辱。

他绝不能忍受屈居人下。但他也知道百晓生绝不会看错。

他一定毁了自己的银戟，练成了另一种更可怕的武功！

“骄傲”这件事情，本身就包含着悖论。

骄傲，是一种把自己拔出到世俗之上的姿势。

但是，你骄傲的资本是什么？无论你的骄傲是基于你哪方面的优势，你都是在和他人作比较；所以，骄傲中必然包含沉入世俗的一面——被某一个世俗的攀比标准，或“歧视链”，套住。

比如这位骄傲的吕凤先，就如此地执著于《兵器谱》上的排名。

其实，众所周知，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输给了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上官金虹，又输给了排名第三的李寻欢。排名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我们也不妨承认，百晓生的眼光高明，百晓生看的是“硬实力”，而实战充满了偶然性。

我们也不妨假设，吕凤先是个武学中的“求道派”，他就是要在这条赛道上竞争，要在“硬实力”上做到第一。

那倒也无可厚非。那就一念平直地追求“武道”吧。

吕凤先做到了吗？

吕凤先连瞧都不瞧了，眼睛盯着李寻欢，道：“我这次出来，为的就是要找这四个人，证明我的手能不能算利器，所以我才会在这地方等着你！”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一定要证明？”

吕凤先道：“一定。”

李寻欢道：“你要证明给谁看？”

吕凤先道：“给我自己。”

李寻欢突又笑了笑，道：“不错，任何人都可以骗得过，只有自己是永远骗不过的……”

电视剧《四重奏》剧照

吕凤先要证明给自己看，这倒是有点“求道派”的味道。

我们再来复盘一下他和上官金虹的对决吧。

吕凤先的呼吸突然停顿了一下，一字字问道：“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还是戴着顶大竹笠，压住了眉目，道：“吕凤先？”

他非但没有回答，而且还反问。

吕凤先道：“是。”

他终于回答了。

他回答了后，就立刻后悔，因为他自觉在气势上已弱了一分，上官金虹已占取了主动！上官金虹似乎笑了笑，冷冷道：“很好，吕凤先总算还值得我出手。”

吕凤先冷笑道：“你若非上官金虹，我也不屑杀你！”

他说了这句话，又后悔。

这句话虽也充满了冷傲之意，但听来却像是跟上官金虹学的。

吕凤先两次答话，两次后悔。

他对自己审视得太多了。

“证明给自己看”，意思是世人都不配看；貌似已经足够孤傲。

然而，真正的高手，眼睛里都没有自己，只有目标。

何况，吕凤先真的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吗？

上官金虹突然道：“你过来。”

林仙儿仿佛怔了怔，瞧了吕凤先一眼，目光移向上官金虹。

吕凤先冷笑道：“她绝不会过去。”

林仙儿又瞧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向上官金虹。

她知道现在已必须在两人之间作一个选择。

这就像是在押宝，这一注她必须要押在胜的那一面。

但胜的会是谁呢？

上官金虹还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充满了自信。

吕凤先的呼吸却已有些不匀，似乎已有些不安。

林仙儿突然向他笑了笑。

他刚在暗中吐了口气，林仙儿却已燕子般投向上官金虹！

她终于作了选择。

她相信自己绝不会选错！

吕凤先的瞳孔在收缩，心也在收缩。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尝到了羞侮的滋味，也忽然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是双重的痛苦！

这也是双重的打击，他的“自尊“和”自信“都已被打得粉碎。

他的手似已在发抖。

原来，吕凤先是如此在意林仙儿的认可。没了林仙儿的支撑，他的骄傲就碎了一地。

当我们把林仙儿这个“红颜祸水”，理解为“世人的眼光”的象征；然后再来看看这位知乎答主的描述：

兵器谱上一等一的高手，对林仙儿的态度也是有分别的。

吕凤先称得上完全被林仙儿掌握。

郭嵩阳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但很快能恢复状态。

李寻欢是完全免疫林仙儿。

上官金虹也基本免疫林仙儿，但肉体上有过沦陷的时候。

阿飞彻底被林仙儿控制，但觉醒后，基本上也完全免疫了。

他们面对林仙儿的表现，基本和武功高低，剧情走向息息相关。

但是在天机老人蒸阿飞的时候，面对林仙儿，他的表现是“似乎没看到林仙儿这个人，但旱烟早就灭了”（大概内容）

就这个表现，也就比郭嵩阳强一点，我都不用看后面李寻欢高深莫测的解释，就知道这老头要坏事，区别是死在上官金虹还是林仙儿手里而已。

古龙的深意，洞然明白。

对于正在攀登某个人类文明高峰的人来说，世人的眼光和承认，是不是可以忽略？

很多很多年前，我还小的时候，从《少年文艺》之类的杂志上，读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位中学数学老师，邋遢小老头的样子，总是被学生取笑；虽然他的业务水平是绝对的高。

其实，他长年在研究一个世界级的数学难题。

可惜的是，当他攻克这个难题时，已经有一位国外数学家早一步攻坚成功并获奖了。

于是，主人公失去了功成名就的机会。最后，主人公一蹶不振，凄惨地死去了。

我觉得，何至如此呢？他已经完成了“证明给自己看”，所缺的，只不过就是世人的眼光和承认罢了。在我眼里，这个故事，只不过就是水平不高的文人对于陈景润那一流人物的很low的想象。

我刚读研的时候，就和王德峰老师说起过这故事并说了我的想法。

王老师也很爽快地说，这故事不真实。主人公的努力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夫复何求？换个问题继续研究，继续“玩”，就是了。

没错。假如神仙似的人物可以在现实中存活，那就是这种人了吧。

而且，这种人，就算再不修边幅，他由内而外的光芒也会被人认出来的；即便他一辈子默默无闻，他的光芒也会不知不觉地照进很多人的内心。

这不是我的信念，这是很多经验验证过的事实。

文人以为，这样的人倘若不功成名就，就只会被人取笑，然后凄惨而死，那实在是太小看人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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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飞刀读古龙】作者：李探花，哲学博士。专业读书，爱好围棋。古龙是我的哲学启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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