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和薛昭青梅竹马，自幼订婚。

成婚前三个月，薛昭说要亲手猎一对大雁给我当聘礼。

我没等来薛昭带回大雁，却等来他带回一个孤女。

听说薛昭受伤被她所救，她无依无靠带回来安置也正常。

听说珍宝阁的新品被薛昭买空了，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也正常。

等啊等，我没等来薛昭解释，却等来那位姑娘跪在门前，求我给她一条生路。

我刚想叫丫鬟扶起她，薛昭一鞭子挥过来。

「哪里来的贱婢，也敢推莲娘！」

这一鞭，不仅抽断了我们的情谊，也抽断了他的生路！

1

「小姐，不好了！」

我刚要躺下小憩，小桃就惊慌失措的跑进来。

她跟了我十年，鲜少见她这么慌张。

「小姐，那个宋莲跪在大门口，哭着说求你放她一条生路。」

「正是晌午，街上人来人往，门口的小厮说，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也怪不得小桃慌张，这两个月，宋莲这个名字，在整个长安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谁不知道薛小将军意外受伤，被一个孤女所救。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不仅给她带回薛府安置，更是一掷千金，买空了珍宝阁的新品。

我面色一冷，带着小桃快步走去。

她可真会挑日子啊！

我娘因为我的亲事愁眉不展，特意选好吉日，一大早就去庙里上香了。

偏偏她今天跪在我家门前。

宋莲见我出来，哭的更惨了，跪着爬到我腿前。

她本就清秀可人，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惹的不少好事的人围在一旁指指点点，我给小桃使了个眼色，先扶她起来。

突然，一阵破空声传来！

只看见一道残影甩在小桃的胳膊上，薄薄的衣衫霎时多出一道血印。

「哪里来的贱婢，也敢推莲娘！」

小桃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捂着胳膊痛苦嚎叫，看的出来，挥鞭之人是下了重手的。

我赶忙叫人把小桃扶走上药，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薛昭。

他板着脸收起鞭子，心疼的扶起宋莲，仔细的给她掸去裙子上的土。

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惹怒这个活阎王。

薛昭十岁就上战场，一手鞭子舞的出神入化，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撅起一地灰尘，扑了我满脸。

更不用说，他刚刚要是再用上两分力，我的脸也会和小桃的衣衫一个下场。

「薛昭，你什么意思？」

听见我的声音，他才不耐烦的抬起头。

「狗仗人势的东西，一个下贱的奴婢也敢推莲娘，我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好一句狗仗人势！

他和我相识多年，明知我和小桃情同姐妹，往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也都会给小桃带上一份，如今小桃在他嘴里竟成了一个贱婢。

今日他虽然打的是小桃，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给他的莲娘撑腰。

薛昭尤不解恨。

「要不是怕莲娘想吃的点心碎了，我非要了她狗命！」

我这才看到他怀里鼓鼓的，露出的油纸看起来像是酥斋的，我最爱吃的那一家。

什么时候，小桃的命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包点心，来的贵重。

薛昭话音刚落，宋莲扯了扯他的衣袖解释。

「阿昭，你误会了，那个丫鬟没有推我，是顾小姐让她扶我起来，你还不赶紧给顾小姐道歉。」

宋莲下巴微抬，小脸白嫩红润，被薛昭圈在怀里，整个人好似都在发光。

怕宋莲抬头累，薛昭特意弯下腰，把耳朵贴在她嘴边。

我没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镯子看起来都咣当不少，不用照镜子也不难想象，脸上不知该有多憔悴。

薛昭宠溺的刮了一下宋莲的鼻子。

「你呀，一直都这么心善，没有我在你身边可怎么办。」

说罢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道戾气。

「既然莲娘给她求情，这次我就不要她的狗命了！这一鞭子就让她长长教训，省得以后不开眼，什么人都敢碰。」

说着揽过宋莲就要走。

2

我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不及心中疼的半分。

这两个月薛昭没来退婚，我也顺势拖着，倔强的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我不信我们多年情谊，他说变就变。

现在看来，我的坚持，都是一场笑话。

「薛昭，你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他脚步一顿。

「你放心，婚事照旧，一个月后你依然是将军夫人。」

我自嘲一笑，没想到在他眼里，我看上的只是他将军的名头。

可明明走之前他还拉着我的手，叫我安心等他回来，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我嗓音发颤。

「薛昭，你以为我看上的，只是将军夫人的位置吗？」

听我说完，薛昭嗤笑一声。

「不然呢？顾樱樱，婚约是怎么来的你应该心知肚明。」

我脚下一软，身子晃了晃，习惯性抓着小桃的手落空，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原来哥哥说的对，都是我自欺欺人。

说起我和薛昭的交集，还是在我抓周宴上。

我祖父和薛昭祖父交好，四岁的小薛昭也跟着一起来了，我越过一堆物件，颤颤巍巍的抓住了薛昭的手，惹的大家哈哈大笑。

我祖父打趣要和薛昭定下娃娃亲，他们一家人却打着哈哈。

薛家三代从军，薛昭的母亲也是将门虎女，我父亲当时只是个四品文官，更何况我外祖一家还是个皇商，薛家瞧不上也算正常。

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直到我八岁时，姑姑生下三皇子被立为贵妃，薛家突然同意定亲，交换信物。

当年哥哥小小年纪就不同意定亲，说他不是真心对我，因为这事，我没少和他吵。

「那她算什么？孤女就可以不顾礼义廉耻，和别人的未婚夫搂搂抱抱吗？」

「顾樱樱，你不要得寸进尺，莲娘已经是我薛家的人了！」

「哦？那她是签了卖身契吗？活契还是死契啊？」

「顾樱樱，我薛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薛昭猩红着双眼，牙齿咬的嘎嘣响，转身的时候，腰间的珠子晃的我眼睛一疼。

我这才注意，他原本戴的定亲玉佩不见了，不知何时换成了蹩脚的鸳鸯荷包。

我盯着那个荷包出神。

去年我也给薛昭绣了一个荷包，不过不是很好看。

薛昭看了一眼就嫌弃的扔在一边。

「樱樱，这也太丑了，我要是戴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后来我没日没夜的练，手指扎的肿的拿不起筷子。

原来他不是嫌弃丑，他只是不想戴我绣的。

宋莲突然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

「顾小姐，你要骂就骂我，和阿昭无关！是我不知廉耻，勾引阿昭，求你放我们母子一条活路。」

我呼吸一窒，猛的瞪大双眼，盯着她的小腹不敢置信。

她已经有了薛昭的孩子了？

薛昭亦是愣在当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宋莲，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小心翼翼的扶起她，眉眼弯弯。

我眼里淬了冷意。

「薛昭，我这个正牌将军夫人还没入门，你就和人无媒苟合，珠胎暗结。」

「你是没把我顾家放在眼里，还是没把我姑姑放在眼里？」

薛昭剑眉微挑，嘴角满是嘲意。

「要是没有我们薛家，哪有你姑姑的贵妃之位！」

3

我眉头一皱，退亲的话没等说出口，宋莲又冲出来带着哭腔祈求。

「顾小姐，求你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等孩子生下来我就抱去给你，让他认你当母亲。」

「求你不要赶我走，只要你让我待在薛家，待在阿昭和孩子身边，哪怕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说着砰砰磕起头，力气大到薛昭都拉不住，没一会额头就红肿不堪。

薛昭恶狠狠的瞥了我一眼，一把抱住宋莲。

「莲娘，你求她干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薛家的长孙，你是我们薛家的功臣，谁敢动你？」

「别说为奴为婢了，做妾都是委屈你了，我这就进宫，求皇上赐一道圣旨，娶你为平妻。」

大燕建国一百多年，确实允许娶平妻，但是从未有官宦人家这么做，毕竟这可是明晃晃的打主母的脸，更何况我还是一个未过门的媳妇。

不过我倒是不怀疑薛昭的话，凭他赫赫军功，换一个平妻的旨意，皇上定会同意，还乐意之至。

宋莲一出接一出的好戏，看的我都想给她鼓掌叫好了。

见我愣着不说话，薛昭更得意了。

「顾樱樱，莲娘心慈，等你进门的时候就不用下跪了，给莲娘敬杯茶就行。」

「哦对了，但是礼不可废，以后你得叫莲娘一声姐姐，虽然你外祖一家是下贱的商贾上不得台面，但你父兄还算知礼。」

薛昭求皇上赐婚的话一出口，宋莲就不装了。

依偎在薛昭怀里，对我挑衅一笑，额头的印记好似是她炫耀的勋章。

我冷笑一声，盯着薛昭一字一句。

「薛昭，既然你已决定娶她为平妻，那就把定亲玉佩准备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关。」

第二章

薛昭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腰间的荷包，眼中晦暗不明。

「顾樱樱，没想到你也学会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了，拿着退亲来威胁我，和莲娘争宠！」

「你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莲娘也不是容不下你，日后你要是伺候好我们一家，我也会考虑给你个孩子的。」

说罢，扭头就抱着宋莲上了马车。

也不怪薛昭这么自以为是，这些年都是我跟在他身后。

夏天亲手制冰沙，冬天亲手做护膝，就连他手上的鞭子，也是我托舅舅不远千里给带回来的。

甚至和他沾亲带故的人，来我家店铺买首饰，我也都看在薛昭的面子上便宜不少。

远远的还能听见薛昭兴奋的声音。

「莲娘，原来你是有了身孕了，怪不得日日叫我给你买栗子糕吃。」

「阿昭，我怀孕口味有些变化，现在我一闻到栗子糕就想吐。」

「那我再去给你买别的。」

啪叽一声，糕点从马车里飞出来，掉在地上。

酥斋的栗子糕是我最爱吃的点心，可惜已经断货一个月了。

伙计说，有个人每天都早早的在那排队等着，为了给他家娘子吃上一口最先出炉的。

一个马车快速跑过，栗子糕转瞬间就碎成了渣滓，被风吹散。

和我们之间的情谊一样，不剩分毫。

4

我进门的时候，小桃的胳膊已经上完了药，伤口处肿的不像样，也不知会不会留疤，我心疼的给她吹气。

小桃眼泪汪汪，不知是疼的，还是为我难过。

「小姐，薛小将军怎么也成了，话本子里说的那样了呢？」

我眼眶中的泪水打转，一不小心滴在手背上，烫的我手一哆嗦。

恍惚中，小桃也问过我类似的话。

「小姐，薛小将军会像话本子里讲的那样吗？」

我当时嗤之以鼻。

我告诉小桃，我和薛昭青梅竹马、自幼订婚，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给我摘下来，怎么舍得让我伤心。

可不成想，伤我最深的便是他。

刚知道他受伤的消息，我疯了似的跑去薛家。

我想告诉他，大雁没猎到也无妨，我信他的心。

可我等来的是一次次被拒之门外，是薛昭和宋莲形影不离的传闻。

一开始人们还会说，薛小将军不顾婚约和一孤女有染，不合礼数。

渐渐就变成了，美人救英雄，薛小将军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反而成了话本子里讲的，拆散有情人的恶毒阻碍。

母亲回来的时候，薛昭早已经不见踪影，门口的人都散的七七八八了。

等了半日，薛家没有一人上门给个说法，爹爹和哥哥回家后，气的不像样。

哥哥要上门讨要说法，抓起我原本要送给薛昭的红缨枪就走。

没走三步，连人带枪一起摔倒了。

那枪有五十斤重，哪是他这个文弱书生能拿得动的。

一堆人想笑还不敢笑，还是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母亲才笑骂着让人扶他起身。

我爹还在那喊，明天就上折子参薛家一本。

我娘瞪了我爹一眼，这才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

「樱樱，娘知道你自幼就喜欢薛昭，虽说薛家做的过分一些，但是宋莲毕竟是一个孤女，你要是嫁过去她们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到时候娘再多给你添些嫁妆，你外祖母给你留了几十处上好的铺面，你舅舅也给你搜罗许多奇珍异宝，你要是也生下个一儿半女，他薛家更不敢让你不痛快。」

「再不济还有你姑姑呢，他薛家还敢得罪你姑姑，得罪三皇子吗？」

我一反常态没有应承娘的话，好奇的问道。

「爹，当年姑姑为什么会进宫？」

5

姑姑进宫的时候我才六岁，可我依稀记得姑姑有个中意的人，那年上元节姑姑抱着我出去玩，那个人还给我买了糖人。

他可小气了，给我买了一个小的，给姑姑买了一个大的。

还说什么大人吃大的，小孩吃小的。

我当时很是不服气，大口大口咬着，想着快点吃没，再让他给我买，把他的钱都吃光。

现在回想起来，他看姑姑的眼神温柔宠溺，眼角眉梢都是爱意，姑姑也是难得羞涩，脸颊绯红。

说起这个我爹重重叹了口气。

「其实你姑姑当年有个意中人，也是个将军。」

「本来准备击退匈奴用军功求娶你姑姑，结果没等他回来，一次晚宴的时候你姑姑被皇上选中，封了妃。」

「说起来，还是薛家和皇上提议的，后来圣旨一下，你姑姑为了家族也只能进宫。」

「那个人听到消息悲痛不止，一时不查被敌人重伤，后来就常驻塞北了，从那以后朝堂上就薛家独大了。」

我爹感叹完，眉毛一挑。

「樱樱，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

「今天听薛昭说了一句，他说要是没有薛家，姑姑还当不上贵妃。」

我爹气的胡子都抖了。

「我顾家可不是那等为了家族利益牺牲女儿的人，都是他们薛家多此一举。」

当年为了娶我娘，我爹第一次忤逆家族，愣是被打了三十板子也不吭声，这才让我祖父松了口。

这两个月，为了我的亲事，他和我娘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跪在二老面前，语气坚定。

「爹、娘，我想退婚。」

我知道薛昭绝不是说说而已，在他进宫前一个时辰，我打着想念姑姑的名义，也进宫了。

薛昭一家狼心狗肺，看不上我外祖家商贾出身，却还想着借助我家的钱财，助他平步青云，定不会主动提出退婚一事。

第二天，与薛昭娶平妻的圣旨一同到的，还有一道取消婚约的旨意。

薛家动作很快，不一会，薛父带着薛昭上门了。

我把腰间的玉佩解下，递了过去。

伸手接过薛昭的玉佩，拽了两下没拽动。

我一抬头，薛昭冷眼看我。

「顾樱樱，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好歹，和我解除婚约，我看整个长安谁还敢娶你！」

「给你正妻的地位你不要，难不成，是想来给我做妾？」

我一把抢过玉佩，用力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玉佩碎成好几瓣。

飞溅的碎渣恰好擦过薛昭的脸，带出一丝血迹。

「我顾樱樱在此立誓，日后与你薛昭再有任何关系，就如同此玉佩，死无葬身之地！」

「你……」

薛昭怒极反笑，连说了几个好字，才被他爹拉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一转头，恰好看见丫鬟收拾碎玉，这玉成色极好，是我外祖母给我准备的周岁礼。

定亲的时候我把他送给薛昭，语气娇憨，学着话本子里那些人拍着胸脯说。

「薛昭，收了我的玉佩就是我的人了，以后你只能喜欢我一个。」

「好，以后薛昭只喜欢樱樱，一辈子都是樱樱的人。」

不知是一辈子太长，还是人心易变。

收回目光，我在心底冷笑。

薛昭，我和你不一样，我想要的，是你的命！

6

「小姐，少爷带回来一个朋友，晚上要留家里吃饭，夫人叫人通知你一声。」

我哥那个臭脾气，这些年都没一个交好的，怎么我刚一退婚就遇到知己了？

还是一个北方来的都尉！

当兵的都是看起来单纯，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我哥让人卖了还得帮人家数钱，我可不能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我带着小桃风风火火的赶过去。

「哥，我给你送点心来了。」

听见我的声音，他比我哥先回了头。

青年面庞郎若清月，长眉微挑，一身黑衣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

对我拱手见礼。

我这才缓过神来，匆匆还了一礼，放下点心逃也似的走了。

路上我还在懊恼，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呢！

身后一道清冷的嗓音叫住我。

「顾小姐请留步。」

「可否请顾小姐屏退左右，我有些话想单独和顾小姐说。」

小桃张牙舞爪的就要冲过去怼着他脸骂，被我眼疾手快的给拉住了。

这是我家，他再蠢也不会在这对我怎么样，我给小桃使了个眼色，她不甘心的退到一旁，恨恨的盯着。

青年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好似平地一声雷。

「顾小姐，我认识你。」

我挑了挑眉。

「据我所知这是石都尉第一次来长安，而我在长安生活了十六年，从未出去过。」

「不知道石都尉这声认识，从何而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