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乌波尔65天,在沦陷区被围困的故事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马里乌波尔的65天,在沦陷区被围困的故事。2022年2月5日晚上,数百人聚集在马里乌波尔的交响乐团礼堂内,观看土耳其剧作家库切诺格鲁的戏剧《雪崩》的首演,不过,该剧的情节似乎与这座乌克兰沿海城市无关,起码当时的观众是这么想的。
戏剧中虚构了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庄,这里的居民一年中有九个月都在担忧下雪天的到来,因为他们非常害怕雪崩。戏剧中一位主角说。“试想一下——砰的一声,这就是我们的末日!但我对此无能为力!”
可谁也没有想到,在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个拥有五十万人口的马里乌波尔市将变成一个可怕的世界末日场景,一个21世纪欧洲最大的万人坑!
马里乌波尔的战斗打响之后,根据市长瓦迪姆·博伊琴科的说法,马里乌波尔市有超过20万的居民在俄罗斯占领军到来之前已经设法离开了;但还是有数以万计的人被困在废墟下,他们的尸体变成了建筑垃圾,而这个建筑垃圾后来还被回收利用,因为俄罗斯需要大量的碎混凝土。
58岁的马里乌波尔的摄影师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是2月5日晚在“雪崩”中表演的演员之一,他曾在舞台上预言:“最糟糕的事情是没有出路!”
2014年9月4日马里乌波尔的抗议活动。横幅上的文字写着:“不要保护我们,沃瓦叔叔!我们宁愿活着![“沃瓦叔叔”指的是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沃瓦是弗拉基米尔的缩写。
然而在马里乌波尔被占领后,他的台词居然在自己身上应验了。幸运的是,在俄罗斯军队占领马里乌波尔后的第65天,叶夫亨还是想方设法通过数十个俄罗斯的路障,离开了被占领的马里乌波尔。
叶夫亨还有个8岁的侄子叶霍尔·克拉夫佐夫,他在日记里写道:“我的两只狗和我的奶奶哈莉亚以及我最喜欢的城市马里乌波尔都死了。”一个8岁小孩笔下的文字,都被现实逼得如此沉重伤感,让人心里真的很难受。
“现在我不知道如何解放马里乌波尔!”叶夫亨在马里乌波尔被占领的17个月后说。“你可以解放这片领土,但即使将它重建,它也将是一座拥有不同灵魂的城市。”
叶夫亨说:“2001年9月11日,恐怖分子摧毁了纽约的两座摩天大楼,人们死了,现在那个地方有一个纪念馆,而现在的马里乌波尔已经有数千个这样的地方了。”
“有一栋建筑,几十个人还在废墟中,俄罗斯人在那条街上用回收的碎片修建了一条道路,里面有人类遗骸。还有一个戏剧院,数百人死在地下室里,我无法想象将来如何在那里上演戏剧!”叶夫亨痛苦地说。
叶夫亨回忆道:“对我来说,幸存下来的只有我父母的坟墓和大海。”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我在2022年2月5日扮演的角色是预言性的。不久之后,我们都处于相同的位置。
灾难发生前四天
叶夫亨每天有八公里(五英里)的晨跑的习惯,跑到海边,走到码头,呼吸亚速海面带着的咸味空气,然后沿着海岸向相反的方向跑,他每天以他最欢喜的路线游览马里乌波尔。
夜晚的马里乌波尔中心被灯光照亮,即使是欧洲的城市,也不见得比这里更美丽,叶夫亨曾经为自己居住在马里乌波尔而自豪。
作为剧团成员,年轻的叶夫亨首次出现在舞台上,出演了一部关于二战战争儿童的戏剧。他所在的剧团名字是俄语中的“红领巾”,是以先驱者的红领巾命名的。
2021年12月19日傍晚,剧院广场上的圣诞树因受天气影响,被强风倾倒,许多马里乌波尔居民认为这是一个不祥之兆,但这个现象很快就人们被遗忘了。
马里乌波尔的历史地标“时钟屋”,曾经是国际知名天才、壁画艺术家维克多·阿瑙托夫的工作室,然而它在2022年春季在俄军到来时遭到严重破坏,并于同年12月被拆除。
钟楼里曾经有一家名为Kazka(童话)的照相馆。安装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和强制性的“Watch the birdie!”是该工作室的标志2022 年2月22日,最后登上乌克兰戏剧院舞台表演的是放克音乐人、嘻哈音乐人和摇滚音乐人。然而在23天后,这座建筑就被俄罗斯的航空炸弹摧毁了。
叶夫亨原本是一名合格的焊接设备工程师,但他从小就喜欢摄影和戏剧,所以成为了一名戏剧演员。当他奇迹般地逃出了被占领的马里乌波尔城市之后,就成为了马里乌波尔被破坏时的乌克兰人历史见证者。
叶夫亨说:“现在的一些马里乌波尔人应该为一切负责,我感到很痛苦,因为他们声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俄罗斯世界’的支持者。”
“在马里乌波尔做爱国者比在利沃夫甚至基辅要困难得多,但即使在 2014 年春天,当‘自称’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的武装支持者在城市周围奔跑时,人们不仅带着亲乌克兰的标语牌走上街头,他们还会在检查站帮助我们的士兵,给他们香烟、衣服和食物。”
2014年4月的某一天,叶夫亨是挥舞着乌克兰国旗从戏剧院游行到舍甫琴科纪念碑的人群之一。突然,两辆车停了下来,蒂图什基从车里冲了出来,开始用警棍攻击亲乌克兰的激进分子。蒂图什基是与维克多·亚努科维奇政权有联系的支持者,该政权经常依靠他们驱散抗议者,以避免部署官方国家安全部队。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2014 年 9 月 13 日,马里乌波尔居民聚集在自由广场,绘制乌克兰最大的地图。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抢夺我用来拍摄演示的平板电脑,” 叶夫亨回忆道:“然后他们去抓我的胳膊,还把我的胳膊弄伤了。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距离地区警察局约20-30米的地方,但其门是锁着的,没有一个袭击者被关进监狱——因为法院没有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
“当时尤里·霍特鲁贝是马里乌波尔的市长,但他也无可奈何。他没有得到基辅的支持,只能任由些拿着枪的家伙在城市里跑来跑去!” 叶夫亨补充道。
叶夫亨认为,直到去年(指2021年),马里乌波尔比基辅更乌克兰化,乌克兰国旗不仅飘扬在政府办公室上方,还飘扬在人们的阳台、居民区和人们的院子里。
2022年新年,叶夫亨和妻子在马里乌波尔的家里见面,这是一个普通的除夕夜,一个家庭的庆祝活动,但当时的他没有意料很快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几天前,按照他每年的传统,他为他的城市拍照——溜冰场、节日灯饰、新年装饰品、微笑的人们。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那是我最后一次走过马里乌波尔市中心并拍照。那天早上非常安静和美丽。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在脸书上发布的一张照片显示了国家戏剧院前的城市圣诞树,上面用巨大的数字拼写了“2022”。他还给它加上了标题:“还有四天......马里乌波尔,2021 年12月27日”。
“你走过街上的尸体而不看他们”
“砰,我们完蛋了!对此无能为力......”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没有人能从马里乌波尔的废墟下救出你。如果你最终被埋在废墟下——即使你还活着——你也会死,因为你无法离开那里。
自2022年3月3日俄罗斯军队首次炮击他在马里乌波尔的公寓楼以来,几乎每天叶夫亨都在思考戏剧“雪崩”中的副歌。
起初,他试图计算自2月24日以来的日子,第 5 天、第 7 天、第 10 天,等待战争的结束。因为他认为,总会有人阻止这些野蛮人的行为——欧盟,联合国等力量。他不停地数日子,直到第15天,然后就停了下来,因为每周的日子已经混乱的了,而且任何的一天是星期二还是星期日都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叶夫亨说:“当这一切开始时,我正在阅读安·兰德的《阿特拉斯耸耸肩》的第三部分,我让自己每天至少读十几页,即使身处的城市被炮击的情况下,我们甚至还坐在狭小的走廊里。我告诉自己,当我读完这本书时,一切都会结束。”
然而那个时候,空袭警报不再打扰马里乌波尔人民了,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城市正在遭受爆炸声的攻击,打开警报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如果你看看我的公寓楼,你可以看到射弹是从哪里来的。只有建筑物朝西的一侧被击中,这意味着它是从俄罗斯阵地被击中的。亚速斯塔尔钢铁厂及其防御者就在我们东边。
3月20日上午,叶夫亨离开公寓楼想去户外走走,却发现附近的六栋公寓楼中只有两栋相对损坏比较轻微。
“一些属于车臣共和国卡德罗夫部下的士兵在下午两点闯入了我们的公寓,他们抓住我的胳膊并检查它们——也许他们正在寻找我使用武器或军人特定纹身的证据,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疑点才放了我们!”叶夫亨回忆道。
叶夫亨和他的妻子,以及他的侄女和侄女的两个孩子都去了邻近建筑物的地下室。那天晚上,俄罗斯的炮击导致他们所有的公寓的起火了,熔化了房内的塑料下水管道,热水涌入地下室,但地下室里只有一个水桶,所以人们只能用泥土灭火。
第二天早上,当叶夫亨走出家门时,看到他的公寓楼只剩下烧焦后光秃秃的墙壁和窗户,像空荡荡的黑色眼眶一样张开。叶夫亨决定去看望岳母,但岳母的房子几乎被炸毁了,他只好把岳母接过来,一家人一起躲在地下室里。
一具严重烧伤的尸体躺在公寓的入口旁边,可能是他的邻居之一,但无法分辨。那天,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我不知道记忆是如何运作的,但我几乎记得在马里乌波尔的那 65 天里发生的一切,尽管每一天都和其他日子一样”
叶夫亨的一位领居是一名儿科医生,那天叶夫亨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将被炮弹炸死的妻子的残骸装进一个小袋子里,拿到政府部门去办理死亡证明。办事人员询问他的妻子的尸体在哪里,他的邻居拿出了那个装有妻子残骸袋子。
叶夫亨继续说道:“在某种程度上,现实是残忍的,也是无可奈何的,但你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来,也许这就是一种防御机制。信念可以帮助你承受这一切,当你在街上看到尸体,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地下室里的每个人都是有不同身份的,他们为了生存却各有各自的想法,以讨好新的市政府。一天早上,有人给叶夫亨一家人送来了一锅热汤,其中有一个同一栋楼的居民就向众议院官员举报了他,最后这个人被许诺将邻居的公寓送给他,以换取信息。
叶夫亨还讲述了一件事情,他在地下室的时候,也会经常拿起相机拍照。于是,有人将他告发了,他被荷枪实弹的武装军警围住搜身,幸好军警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他们任何证据。
尽管如此,军警还是警告他:“车臣人当时没有砍掉你的头,但我们可能会。”幸运的是,他们最终还是将叶夫亨放了。
其实叶夫亨在地下室里藏了一些对他很不利的东西,他的相机里有很多蓝色和黄色亚速旅士兵和海军陆战队的照片,幸好这些照片没有被武装军警翻到。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2018 年 6 月 16 日,在庆祝马里乌波尔解放周年之际,我拍下了这张娜斯蒂亚的照片,她握着她父亲亚速战士叶夫亨·塔霍·卡拉斯的手。
有一天,叶夫亨的妻子在某处听说,当天有人在马里乌波尔的西郊组织了一支疏散车队,将前往曼胡什、别尔江斯克、托克马克、奥里希夫和扎波罗热等地。
于是,叶夫亨一家人与大约250人一起等待疏散巴士,但等了两三天,疏散巴士一直没有在他们藏身的地方出现过。
于是,叶夫亨决定通过私人服务离开马里乌波尔,有人贩子提出400美元一人帮助他们从俄罗斯检查站接受“过滤”后离开。
过滤,是通过俄罗斯检查站的人会被没收手机并检查他们的社交媒体账户的过程;他们被脱掉衣服并检查是否有可能暗示军事隶属关系的纹身和可能表明最近使用武器的瘀伤。
但叶夫亨是不可能能通过“过滤”,因为叶夫亨言论观点,以及他的相片都被公开在网络上,用谷哥搜索很容易找到。而且,叶夫亨还随身携带着许多记录了乌克兰人抗战的照片档案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在BoomBox的演唱会之前,在剧院前的广场上举行了抗议活动。乐队主唱安德烈·赫利夫纽克加入了抗议者
“我不能把它们抛在后面,这些照片不仅是我自己传记的一部分——它们也是马里乌波尔历史的一部分!”叶夫亨补充道。
最终,叶夫亨还是设法找到了一个“神通广大”的人,他们可以不经过“过滤”就可以带他们离开马里乌波尔。
4 月20日,叶夫亨和妻子、以及 90 岁的岳母从马里乌波尔居民区的房子里出发,当时他们希望能在夜幕降临前到达扎波罗热。但一直到5月3日,他们才到达目的地,一路辗转却也还算顺利。
当天,叶夫亨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两张照片。
第一个照片展示了他在全面战争开始之前沿着亚速海海岸晨跑的照片;第二张是马里乌波尔被占领后二个月后的他,这些照片展示了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两张面孔:和平时期的面孔和战争时期的面孔。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这是同一个人:我减掉了15公斤(33磅),不得不在腰带上打三个新洞。“我现在有点听不清,但我还活着”
2023年9月,戏剧表演《面对战争的颜色》正在基辅的修道院画廊上演。布景稀疏,只有几十把椅子供观众使用。演员们扮演真实的自己,当然“扮演”也可以理解为“还原”。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围困和占领期间都在马里乌波尔,包括戏剧的导演奥列克西·赫纳蒂克也是如此。
戏剧中,一位演员告诉观众:“最近,我们试图埋葬两名被格拉德火箭炸死的妇女,但我们做不到,因为地面因霜冻而坚硬,他们的尸体装在袋子里,堆在长凳上。”
“我们也吃了一条狗,可这条狗不是我们杀死的,他是被炸弹和瓦砾杀死的;但我们确实吃掉了他,我想那是我的一部分死去的那一刻;我们已经不知道如何微笑了,但我很高兴看到雪和雨,因为它们是饮用水的来源,但我不能笑。”
“人们听说过马里乌波尔的悲剧,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无法想象它的灾难性规模,”叶夫亨说:“去年 7 月,当《面对战争的颜色》在基辅波迪尔剧院首次演出时,有人来找我们,问我们是否真的没有食物,我反问说如果真的有食物我们何必吃狗!”
叶夫亨·索斯诺夫斯基:“我经常被告知,你可以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我来自马里乌波尔。我努力保持坚强,但我感到内心动荡。在马里乌波尔,我一次也没有哭过。
叶夫亨自2022年5月以来一直住在基辅,而此前,他已经在沦陷的马里乌波尔度过了65天。
现在的他听到空袭警报时,并不会急于赶到避难所。因为他相信,他能在马里乌波尔幸存下来,命运就会注视着他——也许这样他就是用这种方式与世界其他地方分享这座城市的悲剧。
有时叶夫亨会在梦里回到马里乌波尔:“你听到巨响,你正试图跑到某个地方,试图拯救自己和你的孩子。但是,就像通常在梦中发生的那样,你的腿不知何故被夹住了,你试图迈出一步,但你不能,你意识到它又要重新开始了......”
戏剧又开始了,叶夫亨在舞台上说着台词,声音几乎变成了尖叫:
“我还活着......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还活着!是的,这个炸弹就在我所在的地方爆炸了,这里的建筑被夷为平地,我被埋在废墟下,在某个时候,我以为就是这样,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总部位于马里乌波尔的剧团 Conception 在基辅、第聂伯罗、文尼察和切尔卡瑟演出了他们的节目“面对战争的颜色”
“幸运的是,我还活着!我现在有点听不不清,但还活着...我出去了,我不能呆在那里,我不能离开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还活,还活着。”
“是的,好吧,你还活着,全世界都同意。”
叶夫亨离开马里乌波尔后,受到记者的极大的欢迎,他们排队采访叶夫亨,并索要他的马里乌波尔日记中的照片,他没有拒绝任何人,因为这些事情必须让全世界都知道。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想谈论马里乌波尔的人越来越少。而这座城市现在已经被俄罗斯占领,新闻里只出现过一个来自东方的人在国家戏剧院的废墟中唱着“喀秋莎”。
去年秋天,叶夫亨与一位德国记者进行了交谈——这是一次漫长而艰难的谈话,讲述了他在这座被围困的城市的生活,但后来,这名记者随后消失了,直到2023 年 1 月,他才写信给叶夫亨。
“我很抱歉,但我被告知这篇文章不能发表。原因是,材料太旧了,不再相关。对不起......”
资料来源于《乌克兰真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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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