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军 | 爱的算法化与计算理性的限度——从婚姻经济学到平台资本主义
爱的迷局:当算法遇上情感——婚姻经济学到平台资本主义
长期以来,“爱”一直被视为人类生活的至高无上的价值,被认为是解决人类“美好生活问题”的答案。
现实生活中的“爱”却充满了问题。
爱,对于理性来说,是完全不透明的,因此,要算法来处理“爱”的问题是非常困难的。
这方面,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加里·贝克尔可以算是第一个尝试把爱算法化的人,他提出了一套强大的婚姻理论,实际上构建了一套“婚姻算法”。
贝克尔的婚姻理论将婚姻视为一种市场行为。
在这个理论的分析框架中,人类的婚姻在根本上被视为一种市场行为。
两性相遇,合作之后选择结婚,这一切都像市场中的行为,有理有据,有着成本和收益的平衡。
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吴冠军认为,随着现代数字婚恋平台的兴起,这些建立在经济学模型基础上的婚姻算法被搜索引擎和数据算法进一步强化。
而当爱的领域接受了算法的治理,当代人类的婚姻生活陷入了一场危机。
为了使得爱更容易被算法化处理,我们不得不重新定义“爱的难题”:怎样使得深爱彼此的爱侣避免背叛和死亡?
进一步说,求解目标可以变成:如何让爱通向婚姻,而不是死亡,如何让婚姻长久维持而不是出轨和离婚?
贝克尔主义婚姻算法确实解释了日常生活中的“陈世美”现象。
他认为在两性互动领域中,每个人都根据“估算的价格”寻找伴侣。
双方通过理性计算,最终达到均衡状态。
在贝克尔的婚姻算法中,你可以通过努力提升自身条件以吸引更高“质量”的人,但你无法通过更换伴侣来改善自己的状况。
贝克尔的婚姻算法并不能处理“卓文君”现象。
这种在经济学模型之上的婚姻算法,完全无法触及精神分析所揭示的“文明及其不满”结构。
虽然婚姻算法可以对叠加的理性加权计算,但它无法纳入如“愿得一心人”这类逾越规范性禁令带来的快感。
计算理性和市场信息
计算理性是爱的算法化的基础。
要让理性计算和决策成为可能,必须要有容易获得的市场信息。
而数字婚恋平台之所以成功,正因它们提供了大量的市场信息。
平台为“优质会员”的信息真实性做了背书,而搜索引擎和数据分析算法使得贝克尔主义婚姻算法中的“市场均衡”实际变得离现实更远。
在贝克尔理论的“婚姻市场”中,人是可以明确标价的,这样才能降低信息成本和交易成本,从而达到市场均衡。
对于经济学家来说,这种“玩真的”的态度正是标志着科学精神:一切都可以透明、明确化地进行数学模型化。
电影的解析:人工智能与爱
雷德利·斯科特执导的电影《普罗米修斯》和《异形:契约》中,仿生机器人“大卫”最想攻克的难题就是“爱”。
爱被视为人性的内核,就像当代英国哲学家托尼·米利根在《爱》中指出的那样,“爱深层次地同人性相嵌联”。
在人类主义时代,上帝被视为治愈现实世界各种苦难、挫败的根本力量。
当代法国哲学家吕克·费希指出,“爱的革命”将爱放到了生活中心。
可是,一旦我们从哲学家的话语转向现实生活,爱的至高性就变得可疑了。
现实中,爱往往被谎言、出轨和背叛淹没。
电视剧《我的前半生》、《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和《福斯特医生》都揭示了这一点。
甚至有学者指出:“人类历史,是一部关于出轨的历史。
”
爱的谜题:“心”理不透明
爱是个谜,无法被算法化处理。
“心有其理,理性对其一无所知。
”爱到何种程度,两情才能相悦,根本无法量化。
正如法国哲学家帕斯卡所说:“心知道”。
理性问答“爱是什么?
”最后只能得出答案:“不知道”。
斯科特用电影语言告诉我们,爱是人工智能无法攻克的难题。
人类虽然没有解决这一难题,但爱却成了公共话语和影视作品中的泛滥话题。
现实生活中的爱常常问题重重。
要解决爱的难题,只能尝试用数学模型和爱统一融合成算法。
算法革命:被算法化的婚姻
“算法”一词指有输入、有输出的解决问题的计算步骤。
爱的问题很难被算法化处理。
实际上,人类本身就可以看作一个生物化学算法。
所有保全生命、趋利避害的行为,都是生物化学算法的输出。
爱却是这种生物化学计算的一种激进溢出。
即便是像捕雁者的行为,也无法解释“爱”这一难题。
诗人困惑于“爱”让人自投于死地的现象,而科学无法解释这种行为。
我们至今无法清晰解释爱的问题,这使得爱成为人类认知中的一个黑洞性奇点,已有的规则、原理在爱的问题上完全失效。
贝克尔的努力:婚姻算法的构建
贝克尔的婚姻经济学模型,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那些传统的“门当户对”的结合方式。
计算理性,是爱的算法化的前提:如果我们不否认“心动”是一种爱,那么爱就能被计算理性处理。
而贝克尔实际上是构建了一套“婚姻算法”,将纷杂元素结合为可以量化计算的模型。
婚姻算法在数字化婚恋平台上得以实践,这些平台将传统的婚姻匹配方式简单化、模型化。
贝克尔认为只要市场信息足够充分,双方就会达到一致的均衡状态。
但现实生活中,背叛婚姻的情况依然屡见不鲜。
这是因为婚姻算法并未处理精神分析所揭示的快感问题。
算法面对的挑战:“卓文君”现象
婚姻算法在面对“卓文君”现象时显得无能为力。
这无疑是一个更为致命的问题。
对于“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类型,贝克尔的婚姻算法根本无法处理。
这套算法无法解决不同输入得出相同输出的问题。
因此,贝克尔的婚姻算法只能将“一心人”的爱排除在外,否则算法将完全失效。
数字化婚恋平台的兴起:摩尔机制
婚恋平台通过大数据算法,将人赤裸裸地商品化。
搜索引擎将个体商品化,平台只“显示”优质会员。
数字搜索引擎算法背后,是数据收集和分析竞争的模式。
虽然这种算法让算法优化地获取信息更便捷,但它也导致一种信息和市场的垄断。
市场均衡与信息垄断
贝克尔的婚姻算法预设了市场均衡,高质量会找高质量,低质量找低质量。
数字平台搜索引擎的优化,使得“优质会员”垄断信息渠道,使得不优质会员难以得到曝光。
现实生活中,算法虽然提升了信息获取的效率,但也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现实的婚姻匹配。
资本主义的内因:市场化的探讨
资本主义秩序的扩展,使得一切都被商品化。
婚姻算法和数字化婚恋平台,将人的商品化切实推行。
贝克尔的婚姻市场理论是建构在经济学术中的婚姻市场观念,他为人类行为进行经济学分析提供了例证。
“人类世”变成了“资本世”,经济学模型的人类行为研究得到了实际应用。
经济学中的算法:人类商品化的极致
贝克尔主义婚姻算法,进一步展示了经济学的“科学”精神:一切都可以明确化、模型化,婚姻市场也因此得以商品化处理。
虽然经济学家强调科学化分析,但也正是这一态度,造成了个体商品化的困境。
人类是否真该根据经济学模型商品化处理,这是一个根本性的伦理问题。
经济学模型的边界:资本主义市场逻辑
经济学模型将人类行为经济化、模型化,但真实的生活却依然充斥着“爱”的迷局。
因此,基于资本主义的经济学模型在解释“爱”的问题上,仍然存有边界。
但正是这些分析,让我们看到了婚姻市场和平台资本主义中,隐藏的深层逻辑和问题。
爱与算法的矛盾,正因为这种深刻的不可调和,显示了经济学模型在面对真实感情时的局限。
婚姻与爱情,超出了一切理性的算法,而这正是人类感情中最迷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