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头流行于东南亚一带,属于巫术的一种。七、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一度流行将降头改编为灵异、恐怖的故事。虽然降头片普遍都水平不高,但部分影迷却奉为Cult片,而且作为本地时装灵异片的第一浪,还是有值得谈论的价值。
此类电影内容包含巫术、灵异、血腥、暴力、恐怖、裸露等元素,就某种程度而言,也可以说是「大杂烩电影」。当时的创作者们为吸引观众目光,不惜在情节及画面大洒盐花,造就出令许多观众印象深刻的桥段,有些作品后来甚至更成了邪典。
七十年代以前,不论国、粤语片,时装片都甚少出现灵异题材(反而古装片和戏曲片就经常讲鬼)。最早一部环绕降头的香港电影,大概是1957年秦剑(楚原联合导演)远赴星马拍摄的粤语片《血染相思谷》。
此片走悬疑路线,并没有出现恐怖的施降场面,只是讲叶菁(谢贤 饰)误信马来人苏莲娜(胡笳 饰)下降头害死他的爱人,最后才发现是母亲编造的谎言,而苏莲娜将错就错,因此引发连串悲剧。
一如同期的粤语片,《血染相思谷》的结局还是带出道德教化的信息,强调「丧尽天良的道德人性」比巫术可怕,同时隐含马华社群之间消除误解、和谐共处的意味。
粤语片那一代电影人,秉承「五四」反封建迷信的精神,对灵异题材的处理,就像今天的合拍片,最后往往要否定鬼神的存在,说成是心怀不轨的人故意装神弄鬼、妖言惑众。
1965年陈云导演的《毒降头》中,来自安南的程梦华(张瑛 饰)与太太(南红 饰)婚后三年,旧情人(罗兰 饰)突然从安南到访,警告已向他落毒降头,以惩戒对方负心另娶。之后程梦华怪病丛生,程妻于是邀请专研降头的教授杨刚(吕奇 饰)到府上调查。
编导显然做了不少资料搜集,片首便绘影绘声介绍施降过程,之后又有巫师作法、解降,不过到头来揭发一切皆是犯罪集团的夺产骗局,根本没有甚么毒降头,而杨刚的真正身份原来是奉命调查的国际警探。
本地的时装灵异片,要到七十年代中才蔚然成风,主要是受到欧美、日本的灵异片,如小林正树的《怪谈》(1964)、波兰斯基的《天师捉妖》( The Fearless Vampire Killers ,1967)、《罗斯玛丽的婴儿》( Rosemary's Baby ,1968)的影响。特别是1973年《驱魔人》( The Exorcist )一出,更造成巨大的震撼,片中女孩中邪后头部旋转、吐出绿色呕吐物、蜘蛛式爬行,皆成为难忘的经典场面。
此时正值香港经济起飞,普罗市民开始有能力到外地旅游,邻近香港的东南亚自是首选目的地,对当地的民间传说及奇风异俗亦渐感兴趣。
1976年,无线电视总经理余经纬外游回港不久急病身亡,有关他中降头致死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成为坊间茶余饭后讨论的热门话题。灵异片遂多以降头为主题,满足观众惊吓与猎奇的心理。
邵氏七十年代起就着力开拓成本不高的B级片,拍摄以东南亚为背景的降头类型,对在当地有庞大发行网络的邵氏来说,可谓占尽市场优势。早期主力为邵氏执导这类降头片,是资深的片厂导演何梦华。
1975年,他在马来西亚取景拍摄《降头》,就讲述富孀罗茵(恬妮 饰)横刀夺爱,请降头师(谷峰 饰)向心仪的工程师许洛(狄龙 饰)落降,使他结婚当日突然悔婚,转投她的怀抱。结果在另一位师父(顾文宗 饰)的帮助下,许洛才得以解降。
电影以耸人听闻的降头作招徕,奠定了以后降头片基本的制作与故事模式。有异于往昔的粤语片,这类电影不再认定巫术是虚构的骗局,取而代之是处处表现出其法力无边(但片头或片末仍挂上「信之则有,不信则无」、「信不信由你」之类的幌子)。
情节上,降头片不外乎是《驱魔人》的变奏,通过仔细描绘落降、中降的过程,大搞恐怖恶心的场面(最常见是口中吐出大量昆虫)和剥削噱头(《降头》就有挤人乳的镜头)。而故事高潮通常是正邪两派巫师大斗法,以邪不能胜正告终。
《降头》公映时大受欢迎,更成为星马该年的票房冠军,故翌年邵氏乘胜追击,找回台前幕后原班人马开拍《勾魂降头》。《勾》的剧情与《降头》其实毫无关联,讲热带某大城市(在新加坡拍摄)发现多宗神秘死亡个案,香港来的医生(狄龙 饰)与太太(恬妮 饰)不相信是降头所致,为了查明真相,两人甚至亲自尝试中降。
《勾》比较特别的是,降头师(罗烈 饰)日常起居不作传统打扮,而是西装骨骨,住在西式大宅,靠饮人乳保持长生不老。而大宅密室收藏多具尸体,只要头顶插入长铁钉便能复生,这些显然都是改编西方吸血鬼的传说与丧尸片了。
另一部由何梦华执导、蔡澜编剧的《油鬼子》(1976),现在影迷通常把它连同特摄片《中国超人》(1975)、《猩猩王》(1977)相提并论(三部片不约而同皆由李修贤担正主角)。其实油鬼子也是南洋流传的一种降头,据说能够穿墙破壁,刀枪不入。
片中李修贤饰演律师楼的office boy,天生患有小儿痲痺症,自卑心重,直至从死囚(谷峰 饰)中得到降头师父亲昔日留下的符咒,于是化身乌黑发亮的油鬼子,把坏人逐一干掉。如今回看,油鬼子的外形难免好笑多于惊吓,剧本也穿插不少无关痛痒的情节,拍得并不成功。
到了八十年代初,邵氏的降头片转由「邪派导演」桂治洪接棒。在此之前,桂治洪已经拍过《鬼眼》(1974)、《邪》(1980)、《邪斗邪》(1980)等不少鬼片,对处理灵异题材自然驾轻就熟。
桂治洪执导的降头片《蛊》(1981)与《魔》(1983),单是片名已经先声夺人,教人印象深刻。桂治洪对降头片的处理跟何梦华不同,《蛊》、《魔》皆没有起用大明星,桂治洪重视追求降头的「专业化」与「真实感」,所以前往泰国佛寺实地取景,并标榜找来真正的降头师参与演出。对于降头的种类与用途,两片更加是洋洋大观,俨如巫术大全。
桂治洪的降头片里,女性几乎都是祸水红颜。《蛊》的林伟(艾飞 饰)在泰国旅游结识美女(陈莉莉 饰),回港后却负心忘情,故美女派降头师施降,使他产生幻觉,杀掉女儿,后来美女更要加害调查此案的警探(黄锦燊 饰)。到了《魔》,拳手陈雄(高飞 饰)也因破戒亲近女色,令到法力消失,性命堪虞。
《蛊》虽然票房得利,但论剧情却不如续集《魔》丰富多采。在众多降头片中,《魔》的宗教色彩最浓厚,而且上升至神魔交战的层次。
片中,清照大师(徐锦江 饰)中了针降未能修成金身,陈雄前世是他的孪生兄弟,因此受到牵连,只好到泰国佛寺落发修行。陈雄提取千年灵芝的流铁,再前往尼泊尔寻找舍利子,就展现了降头片少有的灵性时刻。
《魔》的正邪两派奇招迭出,桂治洪为此炮制了不少核突场面,又大玩模型特技与光学动画效果,可谓他一次创意和野心的大爆发。
同年,邵氏另有一部同样由高飞主演的降头片《种鬼》,执导的是粤语片出身的老牌导演杨权。周通(高飞 饰)为了报复妻子(玄智慧 饰)被辱杀之仇,找来降头师把她的尸体施以失传已久的「种鬼」术,周通更不惜牺牲自己,以血养胎。
此片将中西各家的恐怖片共冶一炉,道士作法解降,固然移植自《驱魔人》和《凶榜》(1981)。周通向残杀妻子的两名青年报复,就似《山狗》(1980)里父亲为女报仇的桥段。而情夫的太太怀孕,结尾怪胎破肚而出,在大宅内进行大屠杀,也有《魔鬼怪婴》和《异形》( Alien ,1979)的影子。杨权运用土法特技弄出尸骨做爱等镜头,效果相当怵目惊心。
邵氏以外,八十年代也有一些小规模的电影公司开拍降头片,如《蜈蚣咒》(1982)、《红鬼仔》(1983)、《毒蛊》(1983)、《毒咒》(1985)、《天煞》(1986)、《半暹降》(1988)等。
其中相对值得一提的是《蜈蚣咒》,由苗侨伟与李翰祥之女李殿朗所主演的降头电影旷世邪典作。企业家白韦伦的妹妹到南洋旅游却不幸遭蜈蚣咬死,处理后事的过程中他意外得知自己爷爷过去曾在南洋作了缺德坏事,而使得他们也被连累下降头……
该片全程采用真实蜈蚣拍摄,没作坏事却遭牵连被下降头的复仇故事,让这部蜈蚣咒有着一般降头电影所没有的恐怖氛围。李殿朗在电影最后口吐活蜈蚣的精彩演出,令所有看过的观众都目瞪口呆。
这一时期的降头电影虽然有所泛滥,但几乎都是一些制片公司跟风拍摄的低成本作品,情节几近千篇一律,拍得十分粗疏,有的如《处女降》(1988)更借降头之名大洒盐花。
罗烈自资执导的《脑魔》(1983),故事概念算是有意别出机杼,讲述了泰国小伙彬从印尼带回人脑后,发生了一系列恐怖事件,由此引发印尼降头术与泰国四面佛大斗法的故事。可惜剧本和特技效果也因陋就简,相当儿戏。
制作最宏大要数嘉禾出品 、蓝乃才导演 的 《原振侠与卫斯理》(1986),找来倪匡两大小说人物原振侠(钱小豪 饰)、卫斯理(周润发 饰)联手对付泰国巫师,为奇幻、冒险类型注入降头元素。
本片和蓝乃才同期的电影一样,优点在于恐怖惊悚氛围的营造,各种生猛重口的画面比比皆是,尤其片中有大量对于降头术的展现,诸如小鬼降、鬼面降、黑心降、血咒等,更有大巫师及怪兽“老祖宗”,素材相当丰富,虽然是土法特技,但胜在拍得很有想象力。
影片的缺点也很明显,全片只有短短80分钟,但故事中却被塞入了太多商业元素,导致故事节奏严重失衡。编剧王晶几乎是将拿来主义发挥到了极致,在片中能够看到警匪、探险、异形、武打、奇情,虽然故事足够热闹,但情节走马观花,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
到了九十年代,降头片已届强弩之末,《南洋十大邪术》(1995)、《南洋第一邪降》(1996)之后更是无以为继。
直至2007年,被喻为香港新世代cult片导演邱礼涛执导筒拍摄《降头》,再次把飞头降等南洋降头术血肉横飞的场面重现观众的眼前,为大家带来久违了生猛恐怖港片,算是一次难得的回光返照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