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良臣
青壮年时期,父母亲先后生产了十一胎儿女,养活四男二女,其余五个不幸沦为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我,三哥二妹,排行老四。
父母亲在古镇供销社什货店和饭店工作,在柜台里、歺桌间他们面对顾客迎来送往,笑态可鞠,可是下班回到家,便把“笑模样”卸在了单位,只见满脸的辛酸和愁苦。父亲寡言少语,嫌吵怕闹,脾气暴躁,兄妹们稍有“出格犯错”,轻则打屁股拧耳朵扇巴掌,重则竹鞭、滕条伺候,好像唯有如此才能释放生活的重压似的。母亲每天除了上班,便在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中周旋操劳,发不完的唠叨干不完的活,常常午夜还在江边埠头捶打洗條堆积如山的衣服。天刚蒙蒙亮便又出行镇郊,寻挖各类可食的野草,再到菜市场捡拾一些不要钱的“剩菜”,于上班前张罗好一大家子的“一日三歺”------在那饥寒交迫的岁月里,兄妹们从未挨饿受冻、脱教断学,实在是父母亲的过人之处。
“三年自然灾害”的末年,我正读小学四年级,在不算短的记忆里,父母亲的脸色总是“阴多阳少”,难得一见“笑模样”,偶有亲朋走动串门,展现得大多也是应付的、走过场的笑。那年七月底,大哥收到了国家名校——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名扬古镇,喜乐全家,父母亲开心、舒心的“笑模样”闪亮、持久了好长一段时间,让我即羨慕又眼红。
随着大哥“鲤鱼跳了龙门”,家里的收支天平更显失衡了,父母的“笑模样”很快不见了踪影。二哥小学毕业便不再续读,十五岁就到供销社采购站打零工——炒瓜子、花生,捆甘蔗、糖梗,以贴补家用。那时,古镇每年各行各业、防洪抗洪需用大量的麻袋与草包,父亲想方设法揽了部分加工话计。于是,打麻线打草包,缝草包缝麻袋成为兄妹几个放学后的“加量功课”,贪玩耍赖,屁股就得挨板子。
我的学习成绩在班级属于中上水平,象大哥那样蠃得父母的“笑模样”,太过遥远,基夲沒戏。还须曲线努力,为父母降压纾困,又见“笑模样”,做一些力所能及、立竿见影的事情。
在学校里,我喜欢跟来自镇郊农村的同学交朋友,他们带给我的信息,往往准确、实惠、充满惊喜!一个周末放学时,九大队队长的儿子王显把我拉到僻静处,悄声吿诉我:队里都安排好了,明天收蕃芋,后天收花生,我们一块捡漏去。所谓“ 捡漏”,就是在农民伯伯收成结束后的蕃芋、花生地里,我们用小锄头再翻掘一遍,找寻遗漏的果实。那个周未,我共收获十一斤蕃芋,三斤花生,妈妈笑得合不咙嘴,老爸也高兴得大发感慨:长大了,长大了。
杨宅大队的杨剑同学邀请我周六上午到他家吃糖梗,说他家沒种糖梗,是自已想方法赚的。我好奇如约去到他家,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他家就住在义乌糖厂旁边,最近进入榨糖季节,十里八乡蔗农都用手推车推着糖梗往糖厂送榨,而糖厂门前马路有一段百余米的陡坡,蔗农仅凭一已之力很难顺利爬坡登顶,杨剑就是瞅准这一时机,帮蔗农的手推车前糸上自带的绳索,然后绳索上肩,象拉纤般地把几百斤重的糖梗車奋力向坡顶牵引,直至登顶。报酬是拉一车一根糖梗,若不怕苦累,一天应该有三四十根糖梗进帐。当天,我磨拳擦掌,如法泡制,共计获得二十一根糖梗,整整两大捆。楊剑蹬着小三轮送我到妈妈工作的中街饭店时,惊呆众人,笑翻妈妈,我心里如同喝了蜜汁般的甜润。
那几年秋季的周末,我基本上在各大队的田间地头和糖厂门前的陡坡“上班”,惊喜连连,收获多多。平时下午四点钟放学后,我抓紧时间完成打麻线、缝麻袋的定额任务,稍有空闲,便带上自制的弹弓,邀同学到野外“打麻雀”,每次总有那么一些“倒霉蛋”,跌落在我的弹弓之下,成为老爸香辣可囗的“下酒菜”。
临近仲秋的一个礼拜天,吃罢早饭,我肩背竹篓,照例前往隔江田畈“捡漏”,走在义乌江老浮桥时,猛然发现远处沙滩上一个大水坑内,腾空跃起一条金黃色的大鲤魚,在朝阳照射下十分亮眼。我激动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大沙坑前,很明显,这是前段时间台风和洪水留下的杰作。这几天天气晴好,沙坑里的水越来越少,大鲤魚大概感受到了生存危机,它的突然蹦高绝不会是上演“模特秀”,而是在做重返深水区的“美梦”!面对与自已身高差不多长的大鲤魚,我即刻制定对策:跳入沙坑想方设法把它弄上沙滩,魚水分离,便是成功大半。随后,我脱衣解裤,冲向目标,大鲤魚好象识破我的企图,拼力抗争,誓死捍卫赖以生存的水域,把魚尾巴甩得啪啪乱响,我的前胸后背被魚尾巴扫出好几道血印子,胳膊、腿有几处也被炸立的魚背鳍刺破了皮,浑身上下溅满泥沙和泥水。我败退、倚靠在沙坑边,喘息蓄势一会后,再次悄悄接近大鲤魚,拼尽全力猛地拦腰托举起大魚,使劲往沙坑外甩扔,跌落在沙滩上的大鲤魚惊慌地不停地翻着跟斗,跳着金字舞,作一生中的“最后表演”。
不一会儿,大鯉魚便累得躺平趴下了,大囗大囗地喘着粗气,双眼也褪去了锐气、神气。我捡了块较大的鹅蛋石,骑上魚背,朝魚脑袋猛砸几下,大鯉魚便昏死过去。我随即用背篓里备的一段细绳套住大魚的腮帮子,再找了只破麻袋吊垫在魚身下面,然后,冲澡洗涤,重整衣裤,拉上硕大的金光闪闪的战利品,昂首阔步地走过浮桥,迈向大街,身后聚跟着一大帮啧啧称奇的看客,突然,有人提了杆称说要给大鲤魚称重,我也正想检验一下自已的战果,满口答应。
“十五斤八两!”称重者高声喊道,激起四周一片掌声。
“咋样,每斤猪肉价,我收了?”称重者拍拍我的肩膀求购,原来他是有备而来。我脖子一拧:“不卖!”
“这么犟!图啥哩?”称重者嘟嘟囔囔。
“图个爸妈的笑模样!”我知道他未必听懂我的话,嗨,自已懂就好。
(定稿于二零二四年十月二日)
编辑丨金华编审丨CF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