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鑫不服上诉，江秋莲为什么能打赢难度系数天花板的官司？

一位母亲的执念，一位律师的信仰，一个社会的根骨，令江秋莲硬是打赢了这场难度系数天花板的官司。

——遇言姐

刘暖曦（刘鑫）不服一审判决，今日递交了上诉状。

在她写给法院和媒体的一份声明中，几乎每句话后头都跟着一个感叹号。

这份声明写得滑稽可笑且恬不知耻。

刘暖曦竟然斥责一审法院“程序违法”、“凭空捏造”、“道德审判”，完全抹黑了自己和江歌的“绝世感情”。

她在声明中始终称江歌为“三叔”，不敢正视江歌的名字，并欲暗示二人的关系。

尽管刘暖曦早就已经是众矢之的，但这次的声明仍然令人叹为观止。

对此，江秋莲的回应简单明了——

“意料之中，依法应诉。”

前两天，遇言姐写了一篇关于江秋莲诉刘暖曦得直的文章，我说——

这是一份合乎国法、天理、人情的判决书。至此，网上的种种纷争不攻自破，在威严律法面前宛若尘埃。

这两天，遇言姐又仔细看了黄乐平律师贴出的判决书原文。

判决书用“施以援手”、“真诚关心”、“无私帮助”，高度赞扬江歌的人生价值；用“心力憔悴”、“令人同情”、“应予抚慰”，对江秋莲给予宽慰和共情。

一段极少出现在判决书中的突破性陈词，令人感到冷肃的法律亦有其温暖的一面，也让人为终于讨到“说法儿”的江秋莲感到欣慰。

江秋莲诉刘暖曦，没有可参考的先例，案发地还在国外，涉及到从翻译卷宗到跨国取证等种种麻烦。

周末，遇言姐读到澎湃新闻的访问黄乐平律师的稿件。

这一场被黄律师称为“难度系数天花板”的官司，是如何打赢的呢？

江秋莲是一个执着的人，她认定的理，不管可不可为都要为之。

一审结束后，江秋莲阿姨最触动我的，是她翻来覆去的一句话——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刘鑫锁了我歌的门，就是，就是。”

江秋莲坚信刘暖曦有负于江歌，并坚持将“讨个说法儿”进行到底。

作为一个初中没有毕业的农村女性，她有着撒泼斗狠的一面。

江歌遇害后，江秋莲不管日本法律是怎么写的，坚持本着杀人偿命的诉求，就是要让陈世峰被判死刑。

面对网上一些粗俗的辱骂，她以同样的方式骂回去，以至于连律政界都觉得她撒泼、偏执、情绪化、不讲理、不可控，一度没有人愿意接手她的官司。

另一方面，江秋莲是一个刚烈不屈的人。

哪怕亲人朋友都不理解，也要为认定的事磕到底。

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可以把诉讼推进到如此的地步，着实令人惊讶敬佩。换一个人也许不会走下去。

倒不是说大家会忘却亲人的悲剧，而是一场又一场次生伤害后，在沮丧感和无力感的吞噬下，很多人选择把悲伤埋在心里，不愿再在公众面前撕心裂肺。

但是，江秋莲是个抵死而战的性子，魔挡杀魔，佛挡杀佛，谁也不能动摇她复仇的决心。

从东京回国后，江秋莲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为女儿维权，一定要让所有负有责任的人受到惩罚。

除了诉刘暖曦得直，她拒绝以14万元与在网上发布侮辱言论的上海男子谭斌和解，4次辗转换乘火车前往淮南起诉以漫画谩骂自己的安徽女子张冬宁。

最终，前者被判处有期徒刑18个月，后者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

前天，她催促另一场网络侮辱案开庭，这次的立案地点是在福建建瓯。

除此之外，江秋莲还有6个类似的官司要一一应对。

对于凶手陈世峰，江秋莲说待到他服刑结束，自己会继续找他追究到底。

到那时，陈世峰46岁，江秋莲70岁。

睡不着的夜里，她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琅琊榜》，在剧中汲取忍耐和坚持的力量。

“任何伤害我歌的人，我都不会放弃追责，否则，我对不起歌儿喊我一声妈妈。”江秋莲说。

这对母女之间，不仅有相濡以沫、舐犊情深，还有着诺比金坚、铁肩道义。

若非江秋莲极端不顾一切的性格，江歌的案子绝不会有今日的奇迹。

如果只有情绪和舆论，没有理性和方法，江秋莲无法打赢官司。

幸运的是，上天让她找到了一个好律师。

看完澎湃新闻对黄乐平律师的报道后，遇言姐又在知乎上读了黄律师的发文，我真的有种感觉，是冥冥中的力量让江秋莲遇到黄律师。

▲黄律师说：我可以不在乎名和利，但我在乎自己的清誉

江秋莲找到黄律师的那一天，离诉讼时效截止不到一个月。

在此之前，她跟每一任律师都闹翻，在律政界的名声不算好，黄律师对她也有着“悍妇”的印象。

像其他律师一样，黄律师也有着对江秋莲“太偏激”、“不可控”的担忧，害怕她一见面就下跪。

如果是这样，即便黄律师对江秋莲持同情态度，也爱莫能助。

▲江秋莲之所以不断跟中日律师闹翻，部分原因是她无法明确自己的诉求。她只知道自己就是要告刘暖曦

然而，在谨慎地见了江秋莲两面后，黄律师便决定接受她的案子。所收费用仅10万，连翻译费都不够，相当于公益性质。

黄律师的观点是：江秋莲两次见面表述一致，符合逻辑，经得起律师的提问和推敲，由此推测江秋莲本人还是比较理性的。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黄乐平是位维权律师，获得过五一劳动奖章的他，有着很深的天职信仰。

如果黄律师不接受委托，江秋莲会错失立案时机。

“如果这样的案件最后都进入不到司法程序，都没有一个合适的律师来代理，这是行业的悲哀，也是社会的悲哀。”黄律师说。

决定接手江秋莲的诉讼后，黄律师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卷宗不全，证据漏缺，一些文档甚至在传递中被之前的律师弄丢了。

要跨国跟日本方面索要原件，日本的律师在度假无暇回应，拿到文件后还要去使馆公证，碍于疫情一切手续都被拖延，两千页的文档找不到人翻译……

在好不容易拿到全部证据后，离立案截止日期只剩16天。

当时，最大的困难是要从2000页日文原件中梳理出突破口。

找专业翻译太贵，时间上也来不及。

所幸事务所有一位精通日文的律师无偿协助，大家夜以继日用一周时间终于找到突破点，在最后时刻得已立案。

立案的那天是2019年10月28日，从法院出来后，江秋莲哭了一场——

此前折腾两年都没能达成的立案，在更换律师后仅20天后就做到了。

“原来不是那么复杂的一件事啊，我却走了多少弯路。”江秋莲说。

▲黄律师团队准备的翻译件

除了自己梳理满坑满谷的日语文件，黄律师团队做的另一件跨界之事是：拍摄和剪辑事发过程的13分钟短片。

刚开始，黄律师想找专业机构做，问了好几家都报价百万。

黄律师于是决定自己做。

视频脚本改了40稿，制作花了半年时间。

他们在日本找到志愿者反复模拟，把时间精确到秒钟，把距离精确到厘米，细致完整地呈现了一遍案发过程。

如果只是出于蹭热点炒作自己，如果不是心里有对公义的信仰，谁能将工作推进到如此境界？

▲黄律师在庭审前向江歌鞠躬

黄律师接受江秋莲的诉讼后，网络暴力立刻延续到他身上。

先不说微博，就连知乎上也是以嘲讽为主流，甚至有人恶意在北京律协告状。

人们说黄乐平为了炒作自己，是找不到案子接的三流律师，等着看黄律师和江秋莲开撕。

黄律师后来说，自己无法做到视而不见，对这些攻击感到很难受。

出庭的维权律师本来就挣不到钱，挣钱的是做企业兼并的非诉律师。

风险这么大的案子，输了被业界嘲笑，被网络喷子踩踏，赢了也带不来利益。

遇言姐已经能想象得到，之后会有多少类似的苦主拉着黄律师哀求。

要说挣钱，帮明星打打离婚官司不比干维权名利双收？

连黄律师自己都说，代理这个案件唯一的好处是，将来多了一个讲故事的案例。

事实上，黄律师是遇言姐十分钦佩的人。

他出身于湖南邵阳一个贫困的农村家庭，最大的快乐是过年能吃上一顿猪血丸子。

1994年，考不上大学就要南下做农民工的黄乐平接到了入学通知书。

深感命运眷顾的那个晚上，成为他做公益维权的缘起。

黄律师有知乎账号。

作为一个把知乎当博客写，自说自话的小透明，他的旧文连点赞都没一个。

在他的许多旧文中，都提到：“要吃苦耐劳而非好逸恶劳，要俭以养身而非奢以养身，要仁者爱人而非为富不仁，履行好一个现代公民应尽的社会责任。”

他为《农村土地承包法修正案》提出修改意见，建议将“延长”改为“顺延”，为一部跟自己没有利益关系的法案尽责，在如此微小的用词差别上力求务必准确，由此可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品行。

14年前，黄律师成立了不盈利的，为劳工维权的援助机构。团队宗旨是——

“ 义助残弱，仁德所尚，社会公益，贤能多为。”

他写了一篇致敬同事的《告义联诸君书》——

“我等既非趋求名利之徒，自当不以名利之事为衡；我等素与宦海无涉，权力之评弃如草芥。义联之事义联诸君当以何为衡？自当以义助残弱众寡为衡，以研究劳工权利深浅为衡，以劳工群体信任高低为衡。”

这次借着江歌案的契机，读到黄律师的旧文，遇言姐忍不住热泪盈眶。

▲义联法律援助成立5周年时，黄律师总结道：5年，20873个热线电话，4041件法律援助案件

黄乐平的律师事务所叫“义贤”，创办的劳工援助机构叫“义联”，Logo都是一个“義”字。

按说，律师是没有倾向性的，在商言商、收钱办事，谁是客户就为谁说话。

黄乐平律师反复强调一个“义”字，这对于一个律师而言并不寻常。

江歌、江秋莲、黄乐平，都是重义之人。

江歌重朋友之义，江秋莲重母女之义，黄乐平重社会之义。

江秋莲说要对得起江歌叫自己一声妈，黄律师说辜负江大姐的人绝不能是我。

他们三个人其实有着一样的灵魂。

黄律师说，江秋莲诉刘暖曦是难度系数天花板级的案件。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担心江秋莲在庭审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为此，他劝阻了江秋莲想要参加庭前会议的愿望，要求她的个人情况全部交由律师代为陈述，赶在江秋莲接话前抢先回答审判长的问题。

他告诫江秋莲不要陷入无谓的口水战，不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网络上的祥林嫂，打泥巴战就是中了对方把水搅浑的计，最后变成舆论口中的“双方都不是好人”。

所幸，江秋莲除了实在忍不住，发布了律师从派出所拿到的刘鑫新名，没有发生过其它不听律师意见的事件。

跟以往不断跟律师闹翻不通，江秋莲跟黄律师配合得很好。

她听大家的劝，在媒体上尽量保持克制，不给别人搅浑水的机会。

在整个庭审期间，江秋莲紧紧抱着江歌的衣物，一句话都没有说。

审判长和合议庭退庭，江秋莲深深鞠躬致谢，之后抱着一直陪同她的李律师暗暗流泪。

江秋莲也向黄律师致歉，觉得自己连累他被攻击。

这些年，江秋莲也成长了很多。

数年前，黄律师在日志中有感写过这样一句话——

“大凡理想诸君，多为激情之士；无激情无以成事，惟激情无法成事。有志者事竟成终为少数，几人将百二秦关纳入楚？”

遇言姐读到此时，只觉得一声惊雷。

这不就是江秋莲诉刘暖曦案的精准注脚吗？黄律师竟然在数年前就预言了今日的一切，这真的不是冥冥中天道的安排？

“思为社会尽一份心力，为理想奋斗不落俗流，望诸君同仁谨记。”

这是很久以前，黄律师刚开始做法律援助时写下的誓言。

难得的是，在见识了蝇营狗苟之后，他没有变得市侩和消沉，仍然有着一颗赤子初心。

我们的社会，总有一群人，纵使身份千差万别，但有着相同的灵魂：相信仁，相信义，相信勇，相信信。

于是有了百二秦关终属楚，于是有了三千越甲可吞吴。

一位母亲的执念，一位律师的信仰，一个社会的根骨，令江秋莲硬是打赢了这场难度系数天花板的官司。

而这一切，似是绝处逢生，实是天道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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