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年(1451年)四月,明代宗接到山西巡按御史奏报,称宁化王第四子镇国将军朱美坊逼良为娼、强纳民妇。操作手法之无耻,堪称旷古绝今。先是将看中的已婚乐妇强抢入府成就好事,为达到长期霸占的目的,又找人代写出卖文书,强迫其夫签字画押休弃妻子。明代宗闻讯大为震怒,给宁化王朱济焕写了一封措辞十分严厉的书信,对朱美坊的行为表达了痛心疾首。
“似此淫纵无耻,未知叔祖知其事否?若曰不知,是不明也。知而不能禁之,是不严也!夫先齐家,而后治国。况亲藩又国人之所视效,岂容有此?”(《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未了明代宗又表示法司请求依法处置朱美坊,自己念及亲亲之谊,这次给叔祖一个面子,让朱济焕自行处置,如若再犯,则“祖宗之法具在,予不敢私”。
宁化王朱济焕究竟是何许人也,生平又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呢?
传说源自宁化王府的宁化府老陈醋
兄弟阋墙的中立者朱济焕,生于洪武二十年(1387年)六月十四日,为晋恭王朱棡庶五子,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二十五孙,生母樊氏。永乐二年(1404年)八月,受封宁化王。同年十二月,镇西卫指挥孙整的侄女孙氏被册封为宁化王妃。
洪武三十五年(1402年,即建文四年)十二月、永乐三年(1405年)四月和永乐十年(1412年)五月,朱济焕三次赴京朝觐皇帝四叔,可见作为晋藩小宗,他对通过靖难上台的朱棣还是比较尊敬的。
奈何老爹朱棡为明太祖嫡三子,长兄晋王朱济熺又是朱元璋的事实长孙,按照支系伦序原则,晋王远在老四朱棣之上,而晋藩又是当世第一强藩。何况祖父去世时,曾将他比作李亚子(即后唐庄宗李存勖),目的便是让他看牢四叔。
是以虽然靖难之役中,朱济熺虽然对南北双方持中立态度,作壁上观。可靠造侄子的反成功上位的明成祖,唯恐大侄子再来一次靖难,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自永乐初年起,便采取各种软刀子割肉的招式,缓缓消磨晋藩的实力。
一方面打破惯例,将高平王朱济烨、平阳王朱济熿、庆成王朱济炫等晋藩郡王迁居到山西各地,赋予各种特权,让他们保持相对独立,并致使晋王被分薄了近一护卫的兵力。另一方面找理由对晋藩属官进行撤换,进行钳制。比如以“既不能以礼处己,又不能以道事王”为借口,将朱济熺的心腹长史龙镡贬谪,改派刑部郎中艾少岳、礼科给事中何仕让为晋藩左、右长史。
永乐十二年(1414年),明成祖多年谋划终于开花结果。当年年初老三平阳王朱济熿、老四庆成王朱济炫和老六永和王朱济烺联合发难,举报自家大哥心怀不轨、意图谋逆。为坐实此事,他们还拉拢太原三护卫部分将官,随其一同上疏弹劾晋王。
明成祖进行了一番怒其不争的表演后,将朱济熺父子废为庶人,发配晋恭王坟园守墓。同时册封朱济熿为新晋王。
明成祖剧照
在四叔打压大哥的过程中,朱济焕也是受益者。比如永乐十年(1412年)十一月,明成祖赐予朱济炫、朱济焕、朱济熇(音hè或xiāo)各钞四千锭、米百石。在削弱晋藩的过程中,他虽没有被要求别府而居,得以留在太原,可同样从太原三护卫中分得一个千户所。
“(洪熙元年八月)戊辰……宁化王济焕奏:‘本府官军止有一千户所,今以八分屯田,惟留二分供使令。乞如太原三护卫例,存留一半。’从之。”(《明宣宗实录》)
四叔给的好处,朱济焕全吞了,可要他办事时,却保持了中立。在扳倒大哥晋王朱济熺的运动中,朱济熿等人异常活跃,而他却似乎成了隐形人,找不到任何他曾为此出过力的痕迹。
来自三哥的报复朱济熿这位新任晋王本就为人“狠戾”而又睚眦必报,得志之后越发猖狂,长期凌虐前晋王朱济熺一家,毒杀嫡母,强烝庶母。还在府中大搞清洗,曾服侍父兄的旧人,也多被折磨至死。朱济焕这位不肯党附自己,一同诬陷大哥的弟弟,自然也成为其打击报复的对象。
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中一把就烧向了朱济焕。他给弟弟按上“有过失”这种这种模棱两可的罪名,不待朝廷诏令,径直将其拘禁于冀宁道(为山西按察司派出机构)衙门待罪。此举导致他的岁禄被截流了整整四年,母子俩窘迫到只能靠典卖衣物艰难度日。
“永乐十二年间,三兄晋王济熿言臣过失,拘臣于冀宁道待罪。岁禄不得,日给甚难,母之衣食鬻卖殆尽。而每岁禄米贮于有司,永乐十六年以来始复支给。”(《明宣宗实录》)
曾经的五谷之首:黄米
朱济焕之母樊氏的侄女,嫁给太原左护卫中左所千户阎能为妻。其后阎能“坐事”,被“调除”三万卫(位于今辽宁开原市老城街道)。只是从份属精锐又地处腹地的太原三护卫调任地处前线的边卫,阎能所犯之事应当不大,而且军官调动也属正常,可其妻被要求随行就不合常理了。要知道古代有明确眷属回避制度,官员不能带家眷赴任。现在让阎能携妻而行,确定是“调除”而不是“充军”?
朱济焕的王妃孙氏没能陪伴他走完整场,而当时又不存在有子不得续娶的规定,故称为鳏夫的宁化王又聘太原左护卫指挥王玢之女为继妃。因王氏有孝在身,一时间无法完婚。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丈人王玢出事了,因“坐事”需发配三万卫充军,全家随行。王氏因尚未获得册封,无法获得赦免,需随父同行。这下,朱济焕的婚姻算是被挂了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种事情,单只一次还能说是偶发的巧合,可一连出现数次,且都发生在朱济焕重获自由之后,出事的对象既与他密切相关,又供职于太原三护卫,不是他的“好三哥”在对其姻亲实施精准打击,又是什么?
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五月,明成祖朱棣驾崩,随即金銮殿中那张宝座的主人在短短一年间接连更替,对晋藩的态度也是一变再变。察觉到起风了的朱济焕,于洪熙元年(1425年)十月上疏朝廷,向明宣宗这位新皇帝诉说自己过往蒙受的冤屈,哭诉生母樊氏因姻亲叠遭“巧合”而积忧成疾,为未婚妻一家、为表妹一家乞哀求情。朱瞻基“览奏恻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臣母念此积忧成疾,伏望屈法伸恩。存能于左护卫后千户所,使其妻得与臣母相依。免珍军役,令就臣闲居,庶几得遂成婚。臣蒙大德,母亦免忧,镂骨铭心,当图报称。上览奏恻然,皆从之。”(《明宣宗实录》)
中医
樊氏当时的确有病在身,而且病的不轻,罹患“风疾”。中医“风疾”涵盖范围很大,包括中风等心脑血管疾病,风湿性关节炎等免疫性疾病及精神类疾病,即便在当下也很难彻底治疗。宁化王府没这个治疗条件,于是朱济焕向三哥求援。不成想朱济熿不仅不同意派晋藩良医所的良医给樊氏治病,还对外放风禁止杏林人士过府。
无计可施的朱济焕,只得将目光投向朝廷。恰巧此时山西巡按御史祝昇要回京述职,于是找上门去,恳求他代为在皇帝面前奏表此事,请朝廷派一位太医过来给老母治病。明宣宗“闻之恻然”,立即传令太医院选取一良医,快马加鞭的“驰驿”前往太原,为樊氏治病。
正所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飞扬跋扈的朱济熿,未曾料到四叔一脉要打压的并非单只前任晋王朱济熺,而是整个晋藩。当明宣宗收拾完自家亲二叔,腾出手来对付晋藩时,他的种种不端行为便成了催命符。
以前晋王朱济熺父子、宁化王朱济焕为首的宗室成员,太原护卫百户黄能等将士,内使刘信、医官祝敬等亲信纷纷上疏举报朱济熿,堪称当年明成祖搞倒朱济熺的翻版。其中最为致命的当属朱济焕的奏疏。他不仅弹劾三哥有异谋,还煞费苦心的搜集了朱济熿毒杀嫡母等不忠不孝十数事的实证,派人上呈皇帝。为增强说服力,甚至提出面圣亲禀。
凤阳明皇陵
宣德二年(1427年)四月,完成所有布局的明宣宗终于向朱济熿递出最后一刀,下令将朱济熿连同其子闻喜王朱美埙、和顺王朱美增一同被废为庶人,将其家族整个打包,由中官押送,发配凤阳守皇陵。
朱济焕算是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
春风得意的宁化王朱济焕在扳倒晋王朱济熿的过程中出了大力,为朝廷所赏识,获得了诸多优待,小日子顿时获得极大的改善,可谓是苦尽甘来。比如宣德五年(1430年)赐予太原等县古城、郝庄、大陵、城北享堂四处空地;宣德十年又赐予太原县古城田六十余顷。再比如明宣宗为压制晋藩,并无复立晋王的打算,晋恭王诸子中前晋王朱济熺避居平阳,老四庆成王朱济炫、老六永和王朱济烺别府汾州,太原城中只有朱济焕和七弟广昌王朱济熇。如此一来,他便成了晋藩太原支系的代表,很多时候朝廷的相关诏令会发到他手里,朱济熿被废后,对晋王府女眷的处理便是如此。
“又遣书谕宁化王、平阳王:‘今恭王妃在晋府者,令平阳王迎于平阳奉养。宫中侍人悉以从行。’”(《明宣宗实录》)
其余事例还有很多,在此择其一二作为典型。
1、婚事:
宣德三年(1428年)三月,朝廷正式册封王氏为宁化王继妃,其父王玢的头衔依然为“太原左护卫指挥”,必然是在朱济焕的奏请下得到了特赦。
与此同时,朱济焕又上疏朝廷,奏称婚期将近,可相关器物未能备齐,请求朝廷伸出援手。明宣宗接报,立即敕命镇守山西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李谦,会同山西三司官员检索抄没的晋王府器物,轿乘、帐幔、裀褥、床榻及诸多生活器物之中,但凡符合郡王身份者,径直拨给宁化王府,以助其婚礼所用。
千工拔步床
当年朱济熺在位时,为削弱晋藩实力,将太原左护卫后千户所配属给宁化王府。宁化王府虽然只有一个千户的护卫,但与大多数藩王的护卫军一样,屡屡被朝廷抽调去负责各项工作。宣德初年,有三百余人调往大同戍边。
不知道什么原因,王氏受封后又拖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完婚,而这又成了朱济焕奏请的借口。
宣德四年五月,他以婚礼在迩,府中缺少使令人员为由,请求将戍守大同的护卫调回来。明宣宗对此极其不满,因为此前已将在京听役宁化王府护卫全数放归,现在又企图要回戍守大同者,哪来那么大脸啊。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好言解释了一番。
“上复书曰:‘已令工部,凡府中官军在京听役者悉遣还。所欲得大同备御官军三百余人,朕非吝惜,盖大同当极边虏寇出没冲要之路,各郡王府皆有官军守备,故太原一路得以无虞。若从所言罢归,则别府亦援例来言,难于处置矣。’”(《明宣宗实录》)
不过在朱济焕的一再纠缠下,及至宣德七年(1432年),到底还是将半数宁化王府在大同戍边的军士给放了回去。
2、生母樊氏后事
正统二年(1437年)正月,朱济焕之母樊氏去世。明初,宗室制度尚属草创,很多方面并不完善,没有郡王之母封亲王夫人一说,不少生有子嗣的亲王妾侍终生都只是宫人。在宁化王殿下的奏请下,朝廷按制遣官赐祭、命有司治葬的同时,追封她为晋恭王夫人。
正统三年正月,朱济焕又上疏朝廷,请求准许他在每年清明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及十月初一孟冬(送寒衣)节令,赴生母坟园祭扫,并诣晋祠庙进香。
可能你会想这不是稀松平常之事吗,还需要奏请皇帝批准?的确,对于我们而言实属平平无奇,可却是明代绝大多数宗室欲求而不可得的超级待遇。很多藩王连连上疏都没法获得哪怕其中的一项特权。朱济焕却一次获准,只是要求他注意约束随行人员,不要出现扰害军民之事。
迎泽公园
明英宗对宁化王大开绿灯,换来的却是朱济焕的得寸进尺。
樊氏属于夫人,按照祖制,其坟园周围(即周长)不得超过四十五丈,然而她的坟园周长竟达一百五十五丈。即便如此,朱济焕仍不满足,强行将位于墙垣之外的民田十七顷划入坟园范围。
要知道明代规模最大的坟园:晋恭王坟园最终占地面积也只有800亩,而在朱济焕的规划中,樊氏的坟园占地面积将达到1800亩。一个追封夫人的坟园占地面积竟然比亲王还大,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丈夫,简直是倒反天罡。
由于此时闹得太不像话,明英宗不得不亲自下场收拾残局。他一面下旨将负责监造的官员统统逮捕治罪,一面朱济焕立马进行改正。朱济焕为此上疏请罪,将罪责全都揽到自己头上,恳请朝廷不要对山西三司官员进行追责,同时提出替换方案:坟园多占用的墙内墙外田地,其该纳的税粮,愿意用自己的岁禄抵扣。
明英宗对朱济焕这位叔祖的态度很满意,表示岁禄抵扣税粮之事就免了,为平息民意墙外的十七顷田地必须退还,墙内多占的就算了,朝廷会另拨空地弥补百姓,三司官员这一次也不再追究。
最终,樊氏的坟园,被建成一个占地面积达90亩的超豪华墓园。
3、诸子宅第建造
朱济焕育有朱美壤、朱美(土度)、朱美垎、朱美坊、朱美埇、朱美(土耑)等六子,及浮山县主、曲沃县主等诸女。随着子女成长,分房别居也是必然之事。经过一番排摸,他相中了三处空闲宅第:一处为由原太原右护卫衙门改建的永和王府,另两处分别为宁乡郡主和安邑郡主府邸。
太原文嬴公园
自永乐朝起,在朝廷的打压下晋藩宗室分处三地,朱济焕的六弟永和王出居汾州,太原的王府自然空了出来。至于宁乡郡主和安邑郡主,则是朱济熺这位前晋王的长女和次女,此时已然亡故。
宣德五年(1430年)二月,以长子朱美壤、次子朱美(土度)及几个女儿即将成婚,却没有府邸为由,奏请将空闲的三处府邸重新修葺后赐予他们。获得明宣宗的准许。
阿越说《明史·诸王表》称朱济焕薨逝于景泰元年(1450年),王世贞的《弇山堂别集》记载他享寿64岁,换算过来也是景泰元年。然而透过可文章开头内容,我们可以看到及至景泰二年,实录中依然有他的身影,可见《明史》记载有误。景泰元年去世的实则是朱济焕的继妃王氏,时间为当年二月。
那么实录中有无记载他的亡年呢?答案是没有的。
“朱美坊逼良为娼”事件后,下一条关于朱济焕的记载出现在景泰三年三月,记载内容为宁化王府内乱,对他的称呼已改为“宁化懿简王”。由此我们可以推断,他去世的时间在景泰二年四月到景泰三年三月之间,获得的盖棺定论为“懿简”。
因在兄弟阋墙中保持中立,而惨遭三哥打击报复,让朱济焕记忆深刻。以当时明成祖对晋藩的忌惮,不可能不在太原安放钉子,像朱济熿将朱济焕拘禁于冀宁道衙门待罪这种事情,时间一长必然会被他知晓。结果朱济焕能在里面受难四年之久,要说背后没有朱棣的默许,你会信吗?
是以重获自由之后,他痛定思痛,积极向皇帝靠拢,一有机会就表忠心。协助明宣宗打倒朱济熿只是其中之一。其他譬如宣德七年(1432年)四月,以“子女婚礼已成”为由,奏请赴京朝觐谢恩。
太原大关帝庙
最显著的当属也先入侵时期。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土木堡之变爆发,明军几乎精锐全丧,明英宗也被俘。一时间大明陷入风雨飘摇之中,迁都之声时常泛起,幸赖明代宗与于谦这对君臣协力,才没让大明成为第二个北宋。
九月二十五日,刚坐上皇帝宝座,正在为如何保卫北京伤脑筋的明代宗,突然接到宁化王朱济焕的奏章,称想要带领诸子来京随军杀贼,以报国恩。明代宗见这位叔祖年过花甲,仍有此心,不禁甚为感动,当即回信盛赞其忠孝,同时婉拒。
“丁未,书复宁化王济焕曰:‘得奏欲同子六人俱来随军杀贼,以报国恩,足见至亲忠愤之情。然今选将练兵以图灭贼,迎复车驾已有处置。继得奏欲以嗣位来朝,具悉厚意。叔祖当以藩屏为重,且道远跋涉惟艰,可俱不必来。专此以奉,惟叔祖亮之。’”(《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也正因此,朱济焕在宣德、正统、景泰朝深得皇帝赏识,期间有数次遭人诬告,都直接被皇帝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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