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狠辣果断美人vs白切黑丞相《春休》作者:姑娘别哭

芳芳看小说 2024-07-14 08:10:37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

  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吱吱呀呀,在静谧的巷子里传出老远。嫩绿的藤蔓爬上破落不堪的院墙,叶与叶间结满蛛网。

  一个女子倚墙盘腿而坐,一旁的木门上封条被撕去一半。

  “琉璃,你怎坐地上了?地上潮,快起来。”独轮木车停在她面前,陈婆松开手柄作势上前拉她。看到她身上的脏污后,又不动声色的将手缩回到身侧。

  琉璃委实坐的太久,起身的片刻气血上涌,摇晃了两下才站稳。对着陈婆笑了笑:“饿的紧,有些站不住了。”

  陈婆眼珠转了转,开口说道:“一会儿给你做面条。”走上前去,用力推开那个木门:“进来罢,咱们先在这里歇几日脚。”

  琉璃站在门外,看到陈婆的发髻上别了一枝新的簪花,温吞的黄色,分明是纯金造的。她的心沉了沉,却还是随她进了小院。

  陈婆从独轮木车里拿出一小盆面粉,转身去打了盆水,手脚麻利的和起了面。她发髻上金色的簪花在日头下闪着光,琉璃看的入神。琉璃十五岁了,在绍兴那会儿,不少人找陈婆提亲,陈婆都以琉璃年纪尚小婉拒了。琉璃心里再清楚不过,陈婆是嫌卖的价格不好。

  她年纪虽小,却被人牙子转手卖过许多回。起初没什么印象,后来去街上杂耍,再后来去饭馆里洗碗,再后来去茶园采茶…陈婆算是好的人牙子,买了她后只一心要嫁她,并未打骂过她。琉璃知足。一碗热面放到她的面前,紧接着是一双油腻的筷子。

  “吃罢!”

  琉璃看到有饭吃,哪里顾得上筷子油腻。端起碗大口的吃起来,转眼间一碗面就见了底。陈婆在一旁看着她,到底是忍不住,说了几句:“嫁了人就不许这样吃了,吃没吃相,要挨打的。”

  琉璃没应声,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方朝陈婆笑了笑:“吃相怎样都要挨打,吃的饱些挨打没那么疼。”她的面容饱满,笑的时候便会有极深的笑窝。陈婆第一眼见她之时感觉平淡无奇,少女已十四岁却没长开,似一根矮细的竹竿戳在那,旁人都很快被人领走了,只剩她还站在那,一双眼怯生生的看人。

  陈婆用一袋面把她领了回来,便着手为她找人家。然而这囡囡生的平淡无奇,自然要不到称心的聘礼。于是一咬牙,好米好面的喂了一年,身条还是那样的身条,脸却开了,这一开,不得了,啧啧,也算天人之姿。

  她择了许久,终于择了一个出手阔绰的,张口就是三百两银子,外加若干首饰。陈婆见那买主是个四五十岁的半大老头,文绉绉一个人,应是不会出什么乱子,便喜滋滋应承下来。这回就是带琉璃来姑苏,等着买主来人把琉璃接走,至于接去哪儿做些什么,陈婆并未多嘴问一句。这俨然已不关她的事。

  琉璃吃过面起身去洗了碗,刚吃了一碗面,那筷子上的油腻更甚,她蹲在水盆那用力洗了许久,才见着筷子原本的颜色,心里终于舒坦一些。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鞋爬到里侧,面对着陈婆。思考良久开口问她:“陈婆,娶我的是哪里的人家?”

  她用了这个“娶”字令陈婆愣了愣,搪塞道:“说是经商的,哪里都去。日后你就是商妇了,应是不会再挨饿了。”人牙子没有心,买入卖出毫无知觉。说谎话也是张口就来,不见一丝慌乱。

  琉璃嗯了声,沉沉睡去。这些年颠沛流离,吃不好睡不好,是以一旦得以吃,便狠命的吃;一旦得以睡,便狠命的睡。她觉重,鼻子咻咻的响,陈婆就着她的鼻息,也睡着了。

  二人在小院待到第三日清晨,二人还睡着,便听到木门吱呀响了一声,陈婆立即坐起身跑到窗前,透着窗纸的破洞向外看,买家来了。她转身回到床前去推琉璃:“醒醒,醒醒。”琉璃翻了个身接着睡,陈婆着急拿银子,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琉璃吃痛,终于睁开眼,看到陈婆虎着脸:“起来穿衣裳吧,你相公来了。”

  琉璃点点头,边系扣子边对陈婆说:“陈婆,拿了银子就找个便宜的乡下颐养天年吧?别再做人牙子了,折寿。”琉璃说的倒不是歹话,陈婆一把年纪整日里倒腾黄花闺女,日子久了,难免会被人记恨,早晚要阴沟里翻船的。

  陈婆本想呲哒她几句,看在三百两银子的面子上把话吞了回去,只说了一句:“走罢!”

  琉璃随她出了门,看到院里站着的人,四五十岁的样子,一身儒衫,倒也体面,朝那人笑了笑,转身对陈婆说道:“陈婆,信我的,别做人牙子了。”陈婆的嘴角扯了扯,说不清是笑还是嘲讽,随即摆摆手:“快些走罢!今后如何看你造化了。”

  能如何?

  不过随遇而安而已,能活着就成。

  王珏扫了一眼琉璃,她面上不见一丝惶恐,十五岁的少女,身上满是老成持重,这一路回去,应是不会惹太大麻烦。

  “走罢!”沉声对琉璃说了一句。

  琉璃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陈婆,随他出了门,向巷子外走。姑苏城里下起了雨,雨落在窄旧的巷子里,王珏撑起一把油纸伞递给琉璃,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油纸伞上,又顺着伞落到石板路上,瞬间就变得湿漉漉的。走出这条幽深的小巷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罩着一层薄雾,一如她不曾见过晴的心。

  路边停了一驾马车,是真的马车,三匹高头大马拉着后面的车,看到王珏噗了一声。琉璃没有多问,随他上了车,看他关上车门,车外响起一声清脆的鞭响,马儿撒腿跑了起来,琉璃在车中晃了一晃,随即缩到角落里坐着,一言不发。

  不问他要去哪儿,不问他究竟是谁。

  王珏本不是多话之人,她不问,他乐得清静,拿起手边的书煞有介事看了起来。琉璃听着车外的雨声,又沉入梦乡。这回倒是做了一个梦,梦见陈婆被人勒死了,粗长的麻绳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舌头伸出来老长。她打了一个哆嗦惊喘着醒来,看到王珏还在翻书,小声说道:“东西落在小院里了,回去取一趟吧?”

  王珏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推开车门命车夫回去,到了巷子口,琉璃下车,发现王珏没有跟下来,便站着等他。王珏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光,对她说道:“快去快回罢!”

  琉璃有些意外他不跟来,踟蹰着向巷子里走,走到那个小院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陈婆已经走了。适才那个梦只是梦而已。

  那个人没有跟来,陈婆走了,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跑了以后该去哪儿?自己会杂耍,可以跟个班子卖艺。这样想着,便下定决心要逃。转而又想起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不明,若是没有十成把握,又怎能放她自己来?若是真跑了,被抓回去,不定要受什么罪。

  这样想着,又缓缓向小巷外走,走到马车前,车夫为她开了车门,她上了车,看到车里燃了一个火盆,那人朝她指了指:“雨天阴冷,来烤火吧!”

  琉璃应了声好,坐下去,把手伸到火盆前。她打小受苦,一双手也跟着受苦,前些日子的冻疮还未好,手背上红红肿肿,相比之下,反倒是王珏的手,白净细腻。

  “咱们去长安。”王珏突然说了一句。长安。琉璃搓了搓红肿的手,在心中念了一句长安。

  “先生为何跑这样远的地方买家室?”从长安到姑苏,几千里。

  王珏听她说话,声音软软糯糯,江南果然出佳人。即便人牙子手里的粗鄙女子,好好说起话来也柔情似水。为何跑到姑苏买家室?他抬头看了看她的脸,眉眼舒展,当得起好看二字。张口说道:“慕名而来。”显然是在搪塞琉璃。

  琉璃不傻,听他这样说,便不再问。她这些年见过的眼色脸色不少,真话假话多少能分辨。这人买她自然不是为了做妻子,个中缘由,恐怕不能为外人道。她不想再为此费神,开口道:“饿了。”

  王珏倒不意外她饿,陈婆说她饭量大,好饿。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清早在姑苏城里打包的蟹黄小笼递到她手上:“吃罢!”琉璃看着手中白纱布包着的蟹黄小龙,透着晶莹,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的汤汁,猜想这应当是从松鹤楼打包的。几年前,她在松鹤楼的小厨里洗过碗。

  小笼有些凉,拎起一个放在火盆上烤,而后一口塞进口中,腮帮子便鼓了起来。第二个要放进口中之时,听到王珏开口说道:“长安不兴这样吃东西。”琉璃看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她说不清那种情绪究竟是什么,于是停了下来。

  “慢慢吃,小口吃。”王珏拿过一个示范给她看:“你不必担忧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府上不缺你这口吃的,不仅不缺,还会给你吃好。”琉璃看到他斯文的将小笼咬了个口,喝了汤汁,又分几口把它吃掉。也学着他那样吃。

  王珏点了点头:“姑娘果然聪慧,如果兰花指再翘一翘,更是锦上添花。”说罢做了个手势。

  琉璃看到过兰花指,姑苏城里的大户小姐丫鬟们时常翘着兰花指捻着帕子,于是也有样学样。倒是不难教。王珏满意的点点头:“日后要学的仪态和规矩还有许多…”

  “学来做什么呢?”琉璃眼睛只盯着他问了这样一句,言语温柔,波澜不惊,好似真的在请教。

  王珏笑了笑不接她的话,拿起手边的书继续读。

  入了夜,歇在客栈里,琉璃一间,王珏一间。琉璃没住过客栈,竟是比窝在破庙里舒服,头沾在枕上却睡不着,呼吸却沉了下去,发出如熟睡一般的咻咻声。王珏听到隔壁间传来的鼻息声,眉头皱了皱。将手中写好的信塞进信封,交给门外的人,而后和衣躺在床上。不知几时,终于入了眠。

  他入了眠,琉璃却睁开了眼。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从前身边那些人,坏是坏到明处,琉璃不怕。而这个人,她看不懂他的心思,他越是藏的深,琉璃越怕。他从长安城来到姑苏城,只为买一个如蝼蚁一般的孤女,说到底,这由头站不住脚。即是这样大费周章,自是不会轻易让琉璃死。然而琉璃就是怕,那种怕是渗到骨子里的,她裹紧被子仍觉得冷。就这样睁眼到天亮。

  第二日推开门,王珏已站在门口等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三十岁左右年纪,梳着妇人的发髻。王珏看到她出来,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叫人给你备了几身衣裳,换一下。”那几身衣裳,是上等绸缎,样式却不似姑苏城里那般清爽,她拿起一件转身要进门穿,却听见王珏说道:“让刘妈帮你换。”

  琉璃点点头,看了眼刘妈,道了句:“有劳了。”

  刘妈也不是多话之人,随她进了门。琉璃脱了外褂,要去拿衣裳,刘妈却向后退了一步:“劳烦姑娘里里外外都换了罢!”

  琉璃的手顿在那里,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刘妈见她不动,便走上前:“失礼了。”她说失礼了,动作却麻利,扯下了琉璃身上的肚兜和亵裤。琉璃内心觉着耻辱,抱着胸站在那,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刘妈扯她衣裤的动作快,却迟迟不为她穿衣,前前后后打量她许久,幽幽说道:“长安城里流行在腰间烙一朵梅花,有梅花香自苦寒来之意。找人也给姑娘烙一朵罢?”

  琉璃的泪蓄在眼中,强忍着要自己不要哭出声,过了许久才咬着牙应了声:“好。”

  她说好,刘妈把她推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她的上身和下身,独独露出腰间。转身出了门:“给姑娘也烙一朵长安城里流行的梅花。”

  门外的人随即走了进来。琉璃把头埋在手臂间,整个人缩到被子里。纹络的针扎在她的身上,疼的她抖了抖。一双手死死按住了她,对她说道:“姑娘莫动,动了下针不稳,烙出来不好看了。”

  琉璃嗯了声,一动不再动。那种疼细细密密,片刻她就觉得自己的腰间没有了知觉,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琉璃内心的恐惧更甚,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她这样抖,他们无法下手,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刘妈去端了一杯水给她:“姑娘喝点水罢!不烙了。”

  琉璃看了看刘妈,她的眼始终垂着,不曾正眼看过她。她垂着眼,一副卑微的姿态,然而她的周身却罩着对她的鄙夷。缓缓伸过手,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想开口说什么,却倒在床上。

  待她醒来之时,人已身在马车上,王珏还在看书。腰间的疼火辣辣的,令她紧皱着眉头。

  “还疼吗?”王珏开口问她,声音无波无澜,好似在对着一条狗说话。

  琉璃点了点头:“从前听闻长安城的女子矜贵,不成想为了好看竟受得了这样的疼。”王珏的眼从书上移到她的脸上,仔细打量她许久。而后笑了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琉璃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敢问怎么称呼您?”琉璃这趟究竟是入刀山还是下火海不可知,她直觉自己命不久矣,然而还是想知道自己会死在谁的手中。

  “王珏,叫我先生即可。”

  “是,先生。”她说完这句话,身向后靠了靠,向外看去。马车跑的飞快,走的却不是官道。除了这辆马车,前后左右空无一人。刘妈亦消失了。

  这会儿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背上不知涂了什么,油腻腻的,红肿却消了一些。身上的那件杏色罗裙,套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像田里的稻草人罩着宽大的衣袍。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那罗裙,细腻顺滑冰冷,令琉璃的心犯起寒意,忍不住笑出声。

  王珏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将双手交叠在膝上,眼睛眯了眯,问她:“笑什么?”

  琉璃脸上的笑意并未褪去,她歪着头似不谙世事不知愁苦的少女:“此生还能穿上这样好的衣裳,想想就开心。”

  王珏看她面上的喜色,不似假的:“一件衣裳就开心成这样,到了府里,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样样不少,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到那时再开心不迟。”

  琉璃的眼亮了起来:“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王珏在听到这句之时,眉头几不可见的挑了挑,他向来不喜女子说这种话,没有见识。琉璃没有错过他眉峰的变化,暗暗记下他这一喜好。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王珏多半是教她规矩。笑要如何笑,坐要如何坐,教她如何坐时,看到她的背微微缩着,想到她早上烙了梅花,应是还疼。便开恩似的要她日后再练。

  就这样过了十几日,到了夜里该歇息之时,马车却仍在官道上跑,一直跑到二更,也不见王珏吩咐去投宿。琉璃坐了十几个时辰,有些坐不住,靠在角落里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了晨曦初露,马车终于停下来,在山路上歇脚,这一歇,就是一整日。

  再启程之时,月朗星稀。

  琉璃从前杂耍卖艺,随着班子走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人。班主曾说过:“贵人光天化日进城,小鬼则夜里出没。”他口中的小鬼是那些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之人,亦是见不得光之人。王珏一改前些日的习惯,带着琉璃夜里出没,令琉璃心中又蒙上一层灰:自己大体就是那见不得光之人。

  她的手紧紧攥着,不知前路何等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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