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婚三载,我在夫君常看的兵法书里

朱灵讲小说 2025-01-28 20:02:36

成婚三载,我在夫君常看的兵法书里。

发现了他珍藏的女子画像,落款是:挚爱骄骄。

而他有个外室,正好叫沈骄。

1

嫁给顾长烨的第三年,京城来了一位沈姑娘。

她叫沈骄,人如其名,骄阳似火,热烈非凡。

自此,她便成了顾长烨常挂在嘴边称赞的奇女子。

他们一起赏灯游湖、谈天说地,一起挽弓射猎、蹴鞠驰骋。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的时候。

他为了沈骄与人争风吃醋。

当街将人打了一顿,还闹到五城兵马司。

消息传回府中,我失手打碎了平日最爱的琉璃盏。

琉璃锋利,立刻就见了血,伤口深可见骨。

当晚,顾长烨就将人带回了府。

沈骄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对我漾起一个极甜的笑,犹如盛开的扶桑花。

「这便是将军夫人吗?好漂亮,姓顾的,你骗我,还跟我说她是什么蒲柳之姿。」

她翘起嘴巴,不满地扯着顾长烨的衣角轻晃,眼神里带着依赖。

顾长烨眉眼温柔地落在她身上,低声慢哄。

「哪里的话,我自然更看重一个人的内在。」

我在一旁听了,心头刺痛。

突然想起我和他成婚那晚。

顾长烨动情地将我拥入怀中,细细地描摹着我的眉眼。

我打趣他没个正经。

他贴我更紧,道尽羞人情话。

「我的阿意就是哪哪都好看,我便是见色起意又如何。」

红烛摇曳,他的唇覆上来时,我心如擂鼓。

可如今,我在他口中,却已成了供人随意谈笑的蒲柳之姿。

2

「姐姐,你的脸色不好看,是不舒服吗?」

沈骄明知故问,话落,嘴角勾起一丝得意。

但她惹错了人。

我被娇养长大,从未学过什么是忍气吞声,当即冷了脸,看向顾长烨。

「夫君是要纳妾?」

没人想到我会突然这么问,就连顾长烨都没有料到。

他下意识看了眼沈骄,沉声回我:

「阿意,不是你想的那样。」

得了他的话,我点点头,朝身侧的福珠使了个眼色。

她立刻会意,卷起袖子就将沈骄往府门外赶。

沈骄怕是没想到,会受到如此羞辱。

「顾长烨,你求我跟你回府,便是为了折辱我吗?」

福珠直接打断,厉声训斥:

「郡主身份尊贵,你毫无礼数不说,还妄想跟郡主攀姐妹。」

话刚说完,福珠就挨了顾长烨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他将沈骄护在身后,与我怒目相视。

「郡主身边的婢女真是好大的威风。」

「今日,我倒是看看,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子。」

挨打的是福珠,实际上打的是我的脸。

我站在那里,整颗心如坠冰窖。

3

我娘是长公主,当朝天子是我亲舅舅。

爹爹虽然去世得早,可我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

自小阿娘便告诉我,只要我肯,随时都能请封公主。

可我为了顾长烨的仕途,拒绝了。

他当街斗殴的事,早就由阿娘在五城兵马司的亲信传话于我。

我用力掐着手心,冷着脸道:「今日你因为她,当街与人逞凶,若再把她带入府,明日朝臣便会参你一本,你可想清楚了!」

若被闹到朝堂之上,打的便是皇家的脸面。

这其中关窍,我猜他当然明白。

顾长烨最终还是妥协了。

将沈骄送走后,福珠为我的伤口换药。

伤口血肉翻飞,顾长烨却像没看到似的眉头紧皱。

他一如既往地柔声哄我,只不过眸中毫无温度。

「沈姑娘她孤身一人,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只是想帮帮她。」

「她这样一个豪迈的性子,自然容易得罪人,你多担待些。」

「阿意,她对你造不成威胁的。」

「你才是将军府的正头夫人,我唯一的妻。」

他这是先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

以为这样,便能哄得我心甘情愿被他驱使,为他说上几句好话。

我想笑,伤口却疼得钻心。

从前,便是路上的一颗石子滚到我的鞋面上。

他都心疼不已,生怕伤到我。

顾长烨知道我最怕疼,就连情动之时都分外克制。

如今,我被琉璃割开这么可怕的伤口,他却视而不见。

最后,顾长烨还是走了,他放心不下沈骄,急着亲自去给她安排落脚处。

走之前,撂下一句:「我很快回来。」

从始至终,他没有问我一句:「疼不疼。」

明明,他也曾说过,我是他一生挚爱。

原来,他口中挚爱,不过短短三年。

我死死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等到彻底融入黑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我眨了下忍得酸涩的眼睛,一滴泪砸到手背,缓缓沁入伤口,灼热刺痛。

「福珠,我手疼。」

可是心更疼。

他好像,突然就不爱我了。

4

顾长烨口中所说很快回来。

足足过去了五天。

可他人虽然在温柔乡,对我却如往常那么好。

城东的糕点出锅了,总能第一时间摆上我的桌案。

岭南的荔枝成熟了,等我睁开眼日日都能吃上最新鲜的荔枝。

……

可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只我一个人有。

沈骄比我的还要好。

我日日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去听那些流言。

以为这样,我和顾长烨,还如同恩爱夫妻般,能白头偕老。

阿娘知道我心中苦闷,特意命人送来两颗葡萄大小的夜明珠。

她是想告诉我,对她来说,我是掌上明珠,不用受任何委屈。

我和福珠用被子蒙着头,任夜明珠的光辉洒落一床,孩童般笑得开怀。

福珠鬼主意最多。

「郡主,回头把这夜明珠绣在绸缎鞋面上,这样晚上走路就能看清脚下的路啦。」

我和她同时沉默了。

因为我体弱,晚上看东西便不甚清楚。

顾长烨便让匠人在花园小路旁,每隔一段距离设置一盏油纸灯笼,方便我行走。

他大概忘了。

以前,他从军营回来,总要先来我院子中坐一坐。

我怕他也看不清,每每命人点燃灯笼。

火龙似的烛光连成一片,照亮一方天地。

他一出现,便能让我轻易看到,再扑到他的怀里。

可笑,他一个习武之人,怎么会看不清夜路。

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如今,顾长烨已不大来了,大部分时间宿在书房。

灯笼也许久未曾燃起。

我就像被困在黑暗牢笼里的人。

这一刻,竟无比渴望逃离这里。

5

夜明珠绸缎鞋缀好的时候,我去书房找顾长烨。

以前,我得了什么稀罕玩意,总要跟他分享,再听他说一句,「夫人开心,为夫便开心。」

为了这句话,我能开心一整日。

可惜,不巧。

等我来到书房,顾长烨却不在。

桌案上只一本卷了边的兵法书,说明他定是常看,我随手拿起翻了翻。

一纸小像意外滑落。

我慌乱地接住,一抹熟悉的倩影就这么突兀地映入眼帘。

是沈骄。

而我的目光,被底下的小字吸引。

即便浑身都在叫嚣着不要看,我仍麻木地举至眼前。

苍穹有力的落款处,写着:挚爱骄骄。

笔势绵延,犹如落笔之人无处宣泄的爱意。

那一刻,我胸口发麻,几乎站立不稳时,屋外响起通传。

是跟在顾长烨身旁的长随。

他来传话。

近日北蛮动作频繁,随时可能开战。

顾长烨事务繁忙,吃住军营,无暇归家。

「将军特意命小的传话来,叮嘱夫人不必忧心。」

我点点头,努力压制住眩晕回他:「将军走得匆忙,我收拾几件贴身衣物给他送去。」

出发前,我命人送了信去往长公主府,请阿娘做主和离。

等我出了将军府,马车走上官道后,我便命马夫掉了头。

「去永霖巷。」

沈骄便是住在那里。

马车停在了一处私宅附近,透过车帘。

我看到刚刚报信的长随疾步而入,不久,顾长烨便走了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衣钗凌乱的沈骄。

那一瞬间,我耳畔轰鸣。

看着顾长烨餍足地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依依惜别。

我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原来不是公务繁忙,见不得我。

而是他有更重要、更想见的人,才不能见我。

我的心头就像破了个大洞,刺骨的凉风呼呼地往里灌。

等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府时,夜色已深。

府外人头攒动,火把照亮了半条街。

顾长烨看到我,微微一愣。

「阿意,你去哪了?」

他快步走过来,霸道地将我拥入怀中。

甜腻的荔枝香味无孔不入地钻入我的口鼻。

我憋着气,一把推开他,目不斜视继续朝院子里走。

顾长烨大约是察觉出不对,低头一看,面色大变。

不由分说拉住我的手腕,迫使我停下。

「阿意,你的脚……」

「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我顺着他的视线朝后望去,身后是一条蜿蜒的血痕。

绸缎做的鞋子,早就被血水浸透。

上面的夜明珠被尘土包裹,早已失去了光彩,犹如我干枯的心。

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明明,我和他也是有过甜蜜时光的。

可是什么时候就变了呢?!

这出戏我不想演了,我不想做一个自欺欺人的蠢货了。

我用力抽回手,僵硬地从怀里掏出那本兵法书递过去。

然后轻声开口:

「顾长烨,我们和离吧,从此两不相欠。」

6

我把话说完,直接将书塞进他的怀里。

顾长烨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可眼下,白日里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这双手,也曾捧着沈骄的脸,一声声唤她「骄骄」吧。

我心头涩然,却看他低头打量着本子,眉目沉沉,看不出情绪。

良久,顾长烨才勉强扯了下嘴角,轻声道:

「阿意,别闹脾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有什么事,咱们回屋再说吧。」

「我是不会和离的。」

隐约带着一丝讨好。

我从永霖巷一路走回来,双脚流血,已是浑身虚脱。

但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直到此刻,他还在考虑自己的名声,并且还认为是我在无理取闹。

我只觉得好笑又悲凉。

倾心爱过的人,如今再看,竟是如此陌生。

我忍不住嗤笑,然后麻木地提醒。

「顾长烨,我都看到了。」

「现在的你,面对我,应该觉得很累吧?」

他神色莫名,眼眸中似乎无端有种痛意丝丝绕绕。

一股无名怒火顿时从我心中蹿起,灼烧着我的四肢百骸。

那一刻,我很想撕破他的伪装,看看他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可良好的教养,让我仅仅是负气般抬手挥落那本兵法书。

书页翻飞中,沈骄的小像,毫无防备,飘落在地。

四周安静到落针可闻。

而我手上的伤口再次开裂,崩出血珠。

这次,他终于看到了我的伤口,面色大变。

「快去请太医。」

话落,抬手就捞过我的手。

反倒是沈骄的小像,他一眼未看。

我懒得去思虑他到底要做什么,轻声提醒:「你弄疼我了。」

他绷着脸,嘴角嗫喏,最终什么都没说松开了手。

由福珠扶着我朝内室去。

书是好书。

只不过,看书的人,我不想要了。

7

这么一闹,顾长烨大概想起了我们的好时光。

故意往我眼前凑讨我心软,他惯来会这样。

我憋着气,拍开他的手。

「今日不用陪着永霖巷那位吗?」

「她既然喜欢抢我用剩下的,都送给她好了。」

他嫌我说话难听,蹙着眉心劝。

「阿意,你不该对她有这么大敌意的。」

「你出身高贵,自然不懂她无依无靠的艰难。」

「沈骄善良,却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泥人。」

在他眼里,我竟如此不堪,一股难言的屈辱涌上心头。

我站起来,声嘶力竭地推搡着将他往外赶。

「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你是现在才知道吗,既然你喜欢她,又为何不肯跟我和离?」

「顾长烨,她不是泥人,你便要我做泥人,忍气吞声。」

「我告诉你,你休想。」

他身量高,我用尽全力,脸涨得通红,却也只是堪堪将人推着后退两步。

顾长烨任由我捶打到筋疲力尽。

最后沉着脸,一把将我捞过搂在怀里,厉声呵斥: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一定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穿堂而过。

仆从们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皆心惊胆战。

顾长烨头被微微打偏,却还维持着抱着我的动作。

我感觉到他的手臂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颓然地放手。

「阿意,你冷静一下吧。」

「你这样拈酸吃醋,可还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8

「我女儿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一声熟悉的娇喝骤然传来。

阿娘手里握着鞭,气势汹汹而来,身后跟着数百府兵,将满院子都填满。

她不动声色将我挡在身后,隔开我和顾长烨的距离。

顾长烨伸出手,想拦又不敢拦。

一见到阿娘,我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哭得好不伤心,连日来的委屈倾洒而出。

阿娘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撂下狠话。

「顾将军既然无法兑现当初的诺言,便好聚好散,写和离书吧。」

当初为了娶我,顾长烨连着三日斋戒,徒步上下邙山祈福。

只为阿娘能答应我下嫁于他。

出嫁当天,他来接亲,曾当街跪拜,许下重诺。

「若有朝一日,有负所托,便让我永失所爱,蚀骨焚心。」

诺言仿若仍在耳边,可人心已然变了。

顾长烨愣了一瞬,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和离是不可能的,阿意永远是我将军府的正妻。」

阿娘神色未动,反手就朝他甩了一鞭,接着将鞭子塞进我的手中,狠声道:「意儿,抽他。」

我泪眼蒙眬,胸腔突然涌起一股愤恨,一下下甩动着手。

长鞭在我手中被甩成了虚影。

可我似乎完全不知道疲倦,顾长烨毫不闪避的态度更是激怒了我。

最后一鞭,我甩上了他的脸,直接抽掉一块皮肉来,鲜血潺潺而出,湿透了他的衣衫。

我怔在原地。

手一松,沾染鲜血的长鞭坠地,爱意也如风过,再不留任何痕迹。

顾长烨眼角洇着水意,浑身紧绷,沉默良久,而后嘴角含着血水艰难吐字。

「除非我死,否则只有休书,且是三年无所出,犯了七初之条的休书。」

我心头震颤。

女子若是以这种理由被休弃回家,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他看出我的不可置信,又踉跄转身,改成温声细语地向阿娘解释。

「殿下,夫妻间哪有不吵架的,你说对不对?」

「动不动就闹和离,总归让他人看了笑话。」

阿娘冷笑,讽刺地看着他,牙根咬得咯吱响:「好好好,顾将军好大的威风,竟然敢威胁本宫。」

转而心疼地抚上我的脸。

「囡囡,你告诉娘,想不想和离?」

我抹了把眼泪,笑得酸楚:

「阿娘,女儿一刻钟都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9

当天晚上,阿娘请出了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打算强制带我回府。

凡阻拦者,就地格杀。

顾长烨梗着脖子,拦在车驾前,任鲜血结痂,一步不肯让。

我掀开车帘,迎着他期待的视线,吩咐福珠:

「你带人去清点我的嫁妆,还有所有从公主府带来的仆从,尽数带走。」

车帘落下,阻隔了他寸寸灰败的脸。

次日,皇帝舅舅当朝训斥了顾长烨,骂他宠妾灭妻。

甚至那沈骄,连个妾室都不算。

顾长烨不肯和离,求皇帝舅舅给他做主,却被打了十大板,赶出了宫。

要不是看在边境动乱,不能没有主帅,三十大板他都跑不掉。

而阿娘这边,听说那沈骄在外到处叫嚣自己独特,永不为妾,当即命人找了唢呐班子,吹吹打打去了永霖巷。

福珠帮我捏着肩膀,兴奋不已地念叨着。

「小姐,你是没看到沈骄的脸色,实在太精彩了。」

我挑了挑眉。

既是为我出气,我也任由阿娘把阵仗搞大。

据说当时,沈骄一改柔弱,凶狠大叫:「别吹了,都别吹了。」

带队前去的嬷嬷,朝着看热闹的众人高声解释。

「我奉顾大将军府当家主母之命,今日,麻烦诸位做个见证,此番特来为顾将军纳沈骄姑娘为妾。在场之人,见者有喜。」

一个养在外面,见不得光的妾室,注定受人指指点点。

话落,立刻有仆从开始散发铜钱。

一时间,热闹非凡,道喜声夹着嘲弄,声声不绝。

只有沈骄尖细的嗓音极其不和谐。

「我不做妾的,顾长烨,我跟你没完,你竟然骗我。」

福珠说完,小心地瞧瞧我的神色。

我被她的样子逗乐,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打趣道:「我脸上开花了?一直看我。」

她嘴巴翘得老高。

「真是便宜这两个人了。」

「不过,这顾将军也不老实,都挨了板子了,还守在咱们府外,惹来许多指点,一点不顾及郡主的脸面。」

我吐出口中的葡萄籽。

「他在府外做什么?」

福珠没好气道:「还能做什么,想求见小姐,求得小姐原谅呗。」

我想了想,安排她帮我去办点事。

到晚间时,顾长烨匆匆回了府。

福珠愤愤不平地来回话。

「小姐,那沈骄本就在到处找顾将军,知晓他在公主府,直接冲了过来,顾将军无奈下只能带她先回将军府了。」

我惬意地歪在榻上。

「两只臭虫在一起,只会更臭,谁还会在意他是好的还是坏的。」

10

连续半个月,顾长烨被沈骄缠着,都没有再出现,我自然乐得自在。

夏日炎炎,我又贪凉,每日在凉亭中流连。

阿娘见我懒散,苦口婆心地劝:「你这以后可怎么办,阿娘若是没了,谁来给你作靠山。」

「不行,是时候选夫了。」

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当回事。

结果,两日后,公主府就搞了一场赏荷宴。

打着宴会的由头,邀了不少世家公子来,只为了给我选夫。

「阿娘,女儿才刚和离啊。」

求你不要太荒谬啊。

阿娘不以为意:「我的女儿绝世之姿,和离也是香饽饽。」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八卦。

宴席刚刚开始,就有人起了头。

「听说了吗?那顾将军的外室,凶得不得了啊,当街追着顾将军讨要什么说法。」

「对哦,真是家门不幸啊。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逼着要坐上正室夫人的位置。」

「也不知道这顾将军到底被人拿了什么把柄,男子骨气都没了。」

这群人专拣对方不好的说,无非是说给我和阿娘听的。

但我也确实没想过,沈骄竟如此不知礼数。

而顾长烨还肯纵容。

太奇怪了。

我正思索,小厮的通传声响起。

毫无意外,是顾长烨,他一脸怒气冲了进来。

今日,阿娘特意吩咐了家丁,只要他来,不准阻拦,任其畅行。

宴上气氛正浓时,他一步踏入,脸色沉痛。

他脸上的伤仍触目惊心,犹如一条蜿蜒的蜈蚣,将好好一张脸给毁了。

一开口说话,便疼得龇牙咧嘴。

「阿意,你要选夫?」

众人纷纷停杯驻筷,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

我捏着酒樽晃了晃,语气疏离且客气:「顾将军是来道喜的吗?」

哗啦!

距他最近的桌案被掀翻,酒水果盘散落一地,宾客尖叫着散开。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真是个武夫!

「我们还没有和离,你怎么能选夫?」

「阿意,你不能这么对我。」

一个大男人,此刻眼眶通红,摇摇欲坠。

我忍不住拍手:「顾将军戏唱得不错,入戏挺深。」

「只不过,难不成将军府没有接到圣旨?」

有不明真相的夫人,开始窃窃私语。

阿娘端着公主之威扫视一圈,私语声渐渐消失。

顾长烨神色迷茫。

我唔了一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瞧我这记性,休夫的圣旨怕是这会儿刚从宫里送出,差不多,快到将军府了。」

「阿意……」他声音颤抖,像是被休夫这个词给震惊到委屈至极。

我平静地和他对视,直逼得他难堪地错开眼。

府里至今还藏着外室,哪里来的脸委屈。

「这世上,并不只有男子可以休妻,女子一样可以。」

我将那日他的逼迫尽数奉还。

下一瞬,一道爽朗的笑声从外传来,打断了凝滞的气氛。

「本王来晚了。」

11

我探出头朝外望。

镇北王萧牧阔步而来,虽然年逾三十,可是保养得极好,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儒雅贵气。

我兴奋地朝着阿娘挤眉弄眼。

「阿娘,阿娘,靠山来了。」

许是我太过兴奋,阿娘一言难尽地按住我。

「你不会看上镇北王了吧?」

我点头,数着手指头认真分析。

「阿娘,你看啊,镇北王实力、容貌、家世、品性可都是上乘啊。」

「顾长烨跟他完全没办法比。」

阿娘木着脸点头。

「可他的年龄大你不是一丁点儿啊。」

我无语地叹了口气,悄悄指向镇北王。

「阿娘,你这么说,镇北王可要生气了。你看啊,其实只要你嫁得好,女儿的靠山就会永不倒!嗯!」

「你觉得呢?」

阿娘罕见地脸红了,小声骂我。

「让你找夫婿,你倒是给我相看起来了。」

我嘿嘿一笑。

「阿娘,你耳朵都红了。」

我就知道,他俩有猫腻,真不愧是我。

京城八卦小能手。

12

镇北王常年带兵驻守凉州,轻易不会回京。

这些年,没少给我阿娘写小情书。

在我未出嫁时,就达到了两天一封的程度。

为了帮他送信,跑死了多少良驹。

更重要的是,他爱慕阿娘多年,对我自然也是爱屋及乌,各种珍宝送得毫不手软。

眼下,他看我时还是春风拂面,待到转到顾长烨身上,当场来了个乌云罩顶。

「顾大将军,莫不是欺我意儿无人撑腰?」

堂堂镇北王,身居高位多年,气势非同一般。

顾长烨扛不住,狼狈伏低:「不敢!」

最后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方才匆匆离开。

听说是赶去宫门口拦截圣旨去了,可惜天不遂人愿。

圣旨早就送进了将军府。

等他领了圣旨,再赶回公主府,宴会已经散了,府门紧闭,拒绝他入内。

阿娘为了帮我出气,用免死金牌换了这道休夫旨意,又做了这么一场戏。

现在满京城都是对顾家的指指点点。

不过,顾长烨却丝毫不在意般,日日都来公主府门口守着,只为见我一面。

而那个沈骄,陪伴在侧,在公主府门前,两人拉拉扯扯,争吵不休。

毫无体面可言。

京中谣言四起,令我不胜其烦。

正当我思来想去,准备把人喊进来,当面说清楚时。

镇北王阻止了我:「让本王去会会他。」

我以为他是去讲道理了。

谁料,他随手捞过一根木棍就冲了出去,将顾长烨打了个屁滚尿流。

彼时,我陪阿娘坐在靠近府门的亭子中嗑瓜子,一边听着外面的惨叫,一边偷偷瞧她的神色。

然后状似无意地开口:

「阿娘,听说凉州可有趣了,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看看。」

阿娘睨了我一眼,面无波涛,从荷包中取出一颗东珠递过来。

「镇北王用这个贿赂你了?」

我瞧着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彩的明珠,心里恨不得把镇北王骂死。

有钱是吧,到处送东珠,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富可敌国是吧。

面上却尬笑着趴在阿娘膝盖上,极其狗腿且卖力地细着嗓子撒娇。

「也没有啦,不过就是几百颗……几千颗罢了。」

我说不下去了,我放弃了。

「阿娘,呜呜呜,他给得真的好多啊。」

阿娘叉着腰,怒目而视:「所以,你就为了这么点东珠,这就把我给卖了?」

我低着头认真想了想。

「阿娘,你误会了,主要我想多吃几年软饭。」

趁她发火前,我拔腿就跑,边跑边喊:「阿娘,你就说该不该卖吧!这靠山可不可靠!」

在拐角处,和刚揍完人回府的镇北王打了个照面。

他弓着背,双眼冒光地扒着我:「怎么样,怎么样?」

「你阿娘要不要跟我回凉州?」

我眼珠子一转,伸出五根手指左右翻看,为难地叹着气。

「最近啊,这个手啊,有点干巴,好像缺点什么,啧!」

镇北王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哗啦就塞进我的手里。

「闺女,看看还缺点啥,去凉州府库自己拿!」

我顿时喜笑颜开。

「好嘞,爹!」

「这就去收拾行李。」

……

阿娘得了皇帝舅舅的特诏,出京疗养。

出发那天,顾长烨早早等在城门口。

公主府的马车刚转过街角,我便瞧见了他。

他脸上的疤已经结痂,正长新肉,时不时要抓挠两下。

见我来了,挡在马车前,恳求跟我说两句话。

阿娘点点头。

我也没下车,只撩开窗纱。

顾长烨骑在大马上,微微垂眸,嗓音沙哑。

「阿意,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伸出手。

掌心那道被琉璃划伤的口子,已经变成粉色。

他不解。

我盯着他的眼睛,耐心解释:

「你脸上的伤还在痛吧,但我当初比你痛百倍千倍。」

「可是你看,它已经愈合了,还长出了新肉。」

「顾长烨,痛过便忘了吧。」

无视他崩溃的神色,我退回马车内。

视线透过窗棂落向远方,暖阳倾洒,我会朝着属于自己的未来走去。

这次,我的未来里,不会再有他。

13

【顾长烨视角】

顾长烨对温婉意说,他去去就回。

结果他足足过了五日才回来。

开始时,他只是打算将沈骄安顿好就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有点慌,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受控制了。

所以,他想尽快回府,多陪陪温婉意。

可沈骄却说,她的那个武器设计图画出来了,还有些细节要跟顾长烨讲讲。

他只犹豫了一个呼吸,便留了下来。

沈骄柔弱无骨地贴着他的手臂,细细讲着图纸构造。

顾长烨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子如此侃侃而谈的模样,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便是心潮澎湃。

因为她所展示的东西,如果真的做出来,应用到战场上,一定是所向披靡。

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中途的时候,沈骄端上饭菜和一道奇奇怪怪的点心,贴心地为他布菜。

「将军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

「这是我家乡的糕点,名叫奶油蛋糕。」

顾长烨很欣喜,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主意来讨他欢心。

不像温婉意还要哄……他愣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暗暗在心里比较她们两个。

沈骄切出一块递到他嘴边,顾长烨收回思绪,尝了一口,甜丝丝的。

也许是那天晚上的烛火迷人眼,也或者是那个叫作奶油蛋糕的东西太过甜腻。

他任由自己将沈骄当作了温婉意,一不小心陷入了温柔乡。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

沈骄所图谋的,一直是他,抑或者是将军府正妻之位。

他的阿意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忍得下他的敷衍。

但顾长烨实在明白得太晚。

一时沉沦,他足足拖了五日。

直到边境传来战报,他才从温柔乡醒过神来。

可还是迟了。

阿意她,都看到了!

14

顾长烨匆匆回府。

那种慌乱空洞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阿意不会生气的,他只要哄一哄。

对,每次惹她不开心了。

只要他扮惨卖乖去哄,温婉意肯定心软。

然而,当他看到温婉意拖着血淋淋的脚,魂不守舍地走回府时。

顾长烨的心快碎了。

她还是提出了和离,她不肯原谅他。

也就是说,他的阿意都知道了。

鞭子落在身上的痛,都不及心痛。

他目送着长公主府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小成一颗黑点,彻底消失在黑夜中。

顾长烨恍然惊觉。

那天晚上,他抛下阿意离开那刻。

她又是如何失望心痛。

如果当时他多留心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了。

15

顾长烨受了鞭打,再加上十个大板,身体受不住之下,偶尔开始呕血。

大夫说是旧伤郁结,要好好养养。

可满京城都在传,温婉意要选夫了。

这次,她要选一个靠得住的。

他顿觉荒谬,他们俩还没有和离,温婉意怎么敢选夫?

顾长烨怒气冲冲地赶过去,本想质问,话说出口就变成了哀求。

那一刻,他的心底浮上一抹不安。

才算是真正意识到,自己爱的,始终都是这一个人。

沈骄,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他后悔了,想挽留。

温婉意却说:「女子也可以休夫。」

一口腥甜涌上来,他死死忍住了。

那天,他丑态毕露,用休妻来威胁。

这是阿意对他的反击,是他的报应。

她是真的放下了,还离开了京城,去了凉州。

最后一次,她温和地对他说:「痛过便忘了吧。」

自那起,顾长烨身子衰败得厉害,开始日夜呕血,就连头发都斑白了许多。

再加上沈骄自入府以后,府内后宅没有一天安稳日子。

她甚至连中馈都打点不来。

家中来客,也没人接待;衣服破了,也不知道着人修补;仆从们懒惰,她便讲什么人人平等,谁也不是生来就要伺候人的。

全然没有阿意的能干周到。

将军府因为她,彻底沦为了京城笑柄。

顾长烨一边日夜被后悔折磨,一边迫切地想要造出沈骄的那个武器。

他已经失去温婉意,不能再失去光耀门楣的机会。

没想到意外却发生了。

半年后,武器做了出来。

野外测试武器威力的时候,几位皇子也在。

射击的准头发生了偏移。

顾长烨为了救四皇子被炸断了一条腿,再也上不了战场,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

而四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耳朵被炸掉了一只,自此无缘大统。

不巧的是,四皇子是陛下最为满意的皇子之一。

圣上大怒,沈骄被斩首,临死还求着顾长烨救救她。

可顾长烨也自顾不暇了。

他被押入了天牢,成了死刑犯,铁链穿透琵琶骨,受了极重的刑罚。

皇上最终念在其战功在身,只夺去职位,贬为庶民,赶出了京都。

这个惩罚,已算格外开恩。

顾长烨半身残废,已是强弩之末。

可他强撑着一口气,一路行了上千里,走了两个多月,来到了凉州。

想再见见那个人。

可他没想到,自己刚到凉州,就遇到了温婉意大婚。

十里红妆,漫天绯红。

她一身大红喜袍,这么艳丽的颜色,也依旧遮盖不住其灼灼风华,笑着和新郎官隔着人海相望。

那一刻,顾长烨竟无比庆幸自己形容枯槁,衣衫破烂。

仿佛只有这样,温婉意才认不出自己。

似乎只有这样,才看不到他的落魄。

自己依旧是她记忆中,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下一瞬,一道温软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

「福珠,把喜饼给这乞丐一些,还有喜钱。」

有人按照她的吩咐递过来。

顾长烨将头埋得低低的,双手接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听到自己说。

「望你终得良缘,余生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花轿已经走了很远了。

一道极轻的叹息顺着风遥遥传来。

「珍重。」

16

顾长烨死在凉州城外的一处破庙。

一群乞丐盯上了他手中的喜饼和银钱。

可他护得紧,打到呕血都不肯松手。

最后实在太过混乱,有人一刀捅进了他的胸口。

乞丐们见闹出人命,将他全身搜刮干净,扔进了乱葬岗。

他咽气的那刻。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簌簌地落在他的眼上、脸上。

顾长烨的视线中,只余一片白茫茫。

一道红衣走近,朝他伸出手。

是他和温婉意大婚那日,女子笑得娇俏,满眼爱意。

顾长烨朝她伸出手,在即将碰到前彻底没了声息。

他曾许诺,若有背叛,蚀骨焚心。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算诺言灵验吧。

番外

大婚当晚下了一场大雪。

次日,夫君非要拉着我起来赏梅花。

他怕我冷,特意弄了手炉,又用狐裘将我裹成了白球。

身形几乎要和这漫天大雪融为一体。

这时,阿娘匆匆而来,欲言又止。

夫君说自己有事,去了书房。

阿娘这才拉着我的手,面色沉重。

「顾长烨,死了。」

我愣了一瞬,而后平静地点了点头。

窗外红梅依旧傲放,奈何斯人已逝,不可追忆。

【本篇故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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