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中唐时期的诗人李贺,以奇崛瑰丽的风格著称,被称为“诗鬼”。
李贺也是毛主席最喜欢的诗人。据统计,李贺流传于世的诗约223首,而毛主席批注过的足足有83首,占据总量的三分之一之多。毛主席在自己的诗词作品中也经常化用李贺的诗句,如1950年写的《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一词中之“雄鸡一唱天下白”,便是化用李贺《致酒行》中“一唱雄鸡天下白”入词;在《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则直接将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引入自己作品。并续以“人间正道是沧桑”,阐述了兴衰交替是人类历史上永恒不变的发展规律;在1958年写的《送瘟神二首》中“万户萧疏鬼唱歌”的诗句,则是从李贺《秋来》诗中“秋坟鬼唱鲍家诗”转化而来,诗中的“红雨随心翻作浪”一句,系从李贺《将进酒》中“桃花乱落如红雨”引申而出,一洗李贺诗中原有之消极伤春之意,人民领袖慷慨豪迈的情怀跃然纸上……
李贺一生坎坷,仕途不顺,身体多病,27岁就去世了。他虽然年轻,看社会的眼光却非常老道。我们从他的一首议论性很强的歌行体诗歌——《苦昼短》就可见一斑。
《苦昼短》【唐】李贺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此诗中,有对生命本质的哲学追问。“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直指时间对生命的消磨,展现了人类对生命有限的永恒焦虑。李贺以“煎人寿”的意象,将抽象的时间具象化为残酷的火焰,隐喻生命在时光流逝中无可挽回的消耗。这种对生死命题的思考,与庄子“白驹过隙”的哲思遥相呼应,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洞察。
此诗中,有对权力与长生的尖锐批判。“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是任公子,云中骑白驴?”直接嘲讽帝王将相追求长生的荒诞行径。李贺以“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为例,用汉武帝和秦始皇的结局揭露长生虚妄,暗讽统治者沉迷权力却难逃自然法则。这种批判既是对中唐时期统治者求仙炼丹风气的警示,也暗含对政治现实的隐喻性反抗。
此诗中,有神话解构中的叛逆精神。李贺借“斩龙足,嚼龙肉”的狂想,打破传统神话秩序:羲和(日御)、六龙(日车)等神圣意象被解构为可被凡人征服的对象。这种对权威神话的颠覆性想象,折射出中唐文人试图突破现实束缚的精神诉求,与韩愈“文以载道”的复古思潮形成互补,共同构成时代文化中的革新力量。
此诗中,有艺术手法的开创性价值。时空压缩——通过“飞光飞光”的急促呼唤,将千年光阴压缩为须臾,营造出时间暴君般的压迫感;虚实交织——神话元素(烛龙、北斗)与历史典故(刘彻、嬴政)的拼贴,构建出超现实的诗歌宇宙;暴力美学——“斩龙足”“嚼龙肉“等血腥意象的运用,突破传统诗教的温柔敦厚,形成独特的狞厉之美,体现了“诗鬼”的画风。
此诗中,有中唐文化转型的缩影。安史之乱后的中唐,盛世幻灭与求新求变并存。《苦昼短》中既有对生命虚无的悲鸣,又有打破桎梏的狂想,折射出文人群体在时代剧变中的精神困境与突围尝试。李贺将个体生命体验升华为对宇宙规律的叩问,体现了中唐诗歌从“社会关怀”向“个体存在”的转向。
《苦昼短》不仅是李贺个人“呕心”之作,更是中唐文化裂变期的精神标本。它以瑰丽奇崛的语言,完成了对生命、权力与永恒的终极思考,其批判精神与艺术创新,至今仍具震撼力。诗中“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的呐喊,实为人类对抗时间宿命的永恒隐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