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宾和日本于7月8日签署了《军事互惠准入协议》(RAA),该协议将使日本的武装部队能够更好地、更紧密地与菲律宾方面进行训练,并可能开展协同军事行动。菲律宾国防部长吉尔伯托·特奥多罗和日本外务大臣上川洋子在菲律宾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的见证下签署了该协议。
7月8日,菲日签署《军事互惠准入协议》
2022年4月,两国在东京举行的首次“2+2”双边部长会议上对RAA做出了“承诺”。小马科斯于2023年2月访问东京后,开始讨论与日本签署类似“访问部队协议(VFA)”。2023年11月,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访问马尼拉后不久,RAA的正式谈判终于启动。2023年12月,在前往东京参加东盟-日本纪念峰会后,马科斯表示,他和岸田一致认为,谈判应该“在昨天,甚至更早的时候”完成。菲律宾武装部队总司令罗密欧·布劳纳将军表示,该协议将“允许日本进入该国进行训练……反之亦然”,并允许菲律宾军方和日本自卫队“进行实际军事行动”。
《军事互惠准入协议》谈判周期一般长达5-7年,而日菲仅用一年就签署,可见双方意愿之强烈。《军事互惠准入协议》一旦生效,日本自卫队将能够参加菲律宾举行的双边或多边军事演习,反之亦然。日本目前只与另外两个国家签署了访问部队地位协议,即澳大利亚和英国。与此同时,菲律宾除了与美国签署访问部队地位协议外,还与澳大利亚签署了访问部队地位协议,日本是第三个。
RAA 的签署也意味着菲律宾将与所谓的 SQUAD(包括菲律宾、美国、日本和澳大利亚的四边组织)的所有三个成员都达成军事协议。SQUAD的基本机制搭建上升了一个层次。
近年来日本与菲律宾安全合作
日本与菲律宾合作历史很长,但大部分时间内局限于经济领域。2011年阿基诺三世访日后,两国建立“战略伙伴关系”,这之后两国在政治领域合作开始深化。在2015年6月,双方元首达成了《关于为促进地区及其超越和平、安全及发展的共同理念和目标而强化战略伙伴关系的日本—菲律宾共同宣言》和《强化战略伙伴关系行动计划》,两国会谈不仅涉及了南海问题、朝鲜问题等热点议题,还宣布为达成双边武器贸易协议开启谈判。
2011年以来日本-菲律宾安全合作发展线索
日本与菲律宾合作的制度框架逐步完善。在2011年至今,日本借助2012年黄岩岛事件、2016年“南海仲裁案”等一系列事件,持续推动与菲律宾的安全合作,即便在杜特尔特时期也维持着很高的互动与合作水平。2022年4月开始,日本与菲律宾开始了安全领域的“2+2”对话(外长+防长),菲律宾成为第九个与日本设置部长级“2+2”的国家,也是继印度尼西亚之后的第二个东南亚国家。日本也在2011年后借助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增加了对南海的军事存在,这一趋势在2020年后持续升温,海上自卫队舰艇出现在南海的频率越来越高,事实上执行了“自由航行”任务(FON)。
日本对菲律宾的军事援助也持续增加。2013年10月,日本开始在安倍推动的所谓“积极的和平主义”方针下“战略性使用ODA(政府开放援助)”。2014年3月,日本政府通过了新的“防务装备转移三原则”,次年2月又发布了新版《开发合作大纲》,完成了对军事援助的合法化过程。2016年,日本与菲律宾签署《日菲防卫装备及技术转移的协定》,日本开始向菲律宾提供TC-90教练机、小型快艇以及10艘巡逻船和2艘大型巡逻船等安保装备,并帮助菲律宾训练飞行员。2017年5月,日本出台《自卫队法》修订案,允许日本自卫队将旧装备低价乃至无偿转移到其他国家。2021年,日本已经为开始为菲律宾提供自卫队用的救生设备,行动禁区已被逐步突破。目前,菲律宾是日本主要的ODA对象,日本则是菲律宾最大的ODA援助国。
菲律宾接收日本海上自卫队的TC-90教练机
日本与菲律宾的军事贸易开始启动。近年来,日本与菲律宾在防务领域进行了越来越多的合作,其中军事装备提供主要有三笔。首先是菲律宾2020年斥资1亿美元采购四套日本制造的雷达系统,这笔交易后成为2023年4月日本方面创设的“政府安全保障能力强化支援”(OSA)支援框架适用的第一个项目。2023年11月22日,第一个J/FPS-3ME型防空雷达系统雷达站已经建成,并在12月移交给菲律宾空军。该型雷达为L波段有源相控阵雷达,探测距离330海里(611公里)。新的雷达设施位于拉乌尼省圣费尔南多的华莱士空军基地,由第580飞机控制和预警联队使用。未来两年内日本还将交付两部J/FPS-3ME型雷达。而项目中规定的“一套移动式雷达系统”则于2024年4月29日交付,型号为J/TPS-P14ME型移动雷达系统。J/TPS-P14ME型是在J/ТPS-P14基础上进行了全面优化,探测距离15-463千米,可用于监测空中情况并识别15-300千米的空中目标,能够同时跟踪多达150个高度在300米至120千米之间移动的目标,并可以通过C-130“大力神”运输机运输。
交付的J/FPS-3ME型雷达
ТPS-P14ME三坐标移动雷达交付现场
2024年5月17日,菲律宾同意耗资4.13亿美元购买日本海上保安厅5艘97米长的巡逻舰(应为“国头”级巡逻舰的衍生型号),以及为期五年的后勤保障计划。而自2016年以来,日本已经为菲律宾海岸警卫队提供了12艘各型号巡逻舰,目前大部分活跃在南海的菲律宾海岸警卫队舰艇都为日本援助或出售。
近期正在仁爱礁附近活动的菲海岸警卫队旗舰“特蕾莎·马格巴努阿”号(BRP Teresa Magbanua),为2022年2月日本交付菲海警的巡逻舰之一。菲律宾计划再购买5艘该型号巡逻舰。
日本的意图
日本的意图整体上看有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日本希望借助美国的战略逐步实现战略松绑,以此恢复为“正常国家”。日本在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出现之前,事实上长期被视为美国在亚太地区唯一的潜在对手而受到美国的严格控制。然而借助中国崛起的历史背景,日本也逐步借助美国战略注意力转移到中国的历史机会,逐步实现对日本战后体制的突破,向着“正常国家”持续试探。而菲律宾作为美国同盟体系的一环,与其深化合作是符合美国战略利益的选项。
其次,日本也希望可以通过“正常国家”的方式尝试拓展东南亚防务市场,建立更多与东南亚国家政治、军事精英的利益链条,从而为日后发展更深入的双边合作、寻求产业升级机遇提供帮助。在此之前,日本虽然对东南亚国家的市场有着巨大的影响,研究深度也远超中国,但受制于战后体制日本与东南亚的关系维持在美国控制下的天花板,无法真正意义上独立行动。因此,借助美国“松绑”的时间窗口拓展与东南亚国家的政治军事合作渠道,挖掘其战略价值,对于日本在未来的亚太地区地缘政治、经济安排会带来复杂、但总体可能是正向的后果。
再次,日本需要对中国崛起进行平衡。中国的崛起对日本不可避免地构成了巨大的竞争压力,包括地缘政治上的、地缘经济上的。因此,日本需要获得更多的博弈工具以对中国的崛起效应进行控制。这其中包括紧跟美国的对华战略,包括强化舆论战在内的多种既有策略,也包括深度介入地区局势来获得更多领域的对华政策工具。利用菲律宾牵制中国的一部分战略注意力和战略资源,这符合日本的需求。
菲律宾的合作动力
整体上看,菲律宾与日本开展深度合作的意愿较为强烈。
首先,菲律宾的安全体制以美菲同盟为基础,而美国对于菲律宾的战略依赖度远低于菲律宾对美国的战略依赖,两者同盟体系是不对称的。而日本作为亚太地区国家,拥有大量的域内利益,对菲律宾有更强且更稳定的合作意愿,并且还可以依托美菲同盟的既有通道,对于菲律宾是个更为可靠、方便的合作伙伴。
其次,菲律宾确实长期以来缺乏足够的国家能力,那么在既存利益链条保持的情况下获得更多的外国援助,自然不会拒绝。日本对菲律宾的ODA对于改善菲律宾糟糕的财政能力有一定的帮助,建立一系列新的利益链条也不需要触动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这有助于巩固小马科斯的执政基础。小马科斯并不是杜特尔特那样的改良主义者,沿用既有利益结构争取更多政治家族的支持依然对其进行政治分肥、维持国内政治影响力有很大作用。小马科斯在执政之初联合了杜特尔特家族实现了来自于菲律宾社会中下层的支持,因此可以显得较为强势。但小马科斯并不是改良主义者,这与杜特尔特及其支持者之间事实上存在着分歧,导致了其与杜特尔特联盟瓦解。通过制造紧张,小马科斯可以维持一定社会支持度,不论是为其持续执政还是之后的继任者竞争都有一定好处。
再次,菲律宾与日本的产业互补程度更高。菲律宾的现代化主要受制于其国内的政治、社会结构,而美国本身产业空心化约束了其与菲律宾的经济互补性。日本作为菲律宾一直以来重要的海外投资者,在一些年份对菲律宾的投资甚至超过东盟的新加坡,在制造业、基础设施建设上日本作用要高于美国。所以日菲在深化政治军事合作的同时,这种合作效应完全可能持续外溢到产业、基建等领域。
双方的限制性因素
但也应该说,两国的合作依然是存在一定的限制性因素,虽然很高调但实际上依然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较为明显的天花板。
首先,不论是日本还是菲律宾,都不可能完全脱离美国的霸权体系行动。即便是日本正在逐步突破战后体制,但距离突破美国控制依然非常遥远。美国可以孤立日本与菲律宾进行更深度合作,这一态度的前提就在于美国依然可以维持对这两国的深度控制。而美国的霸权体系所需要的战略利益,未必就与日本和菲律宾能保持一致。
其次,菲律宾的国家能力依然过于匮乏,其无法支撑大规模的军事现代化。曾有报告指出,如果菲律宾海军装备一艘潜艇,这“将花掉菲律宾海军一年的预算”。菲律宾没有经历真正意义上的现代革命,也因此没有现代国家相应的汲取社会资源能力,只能依靠各个政治家族控制地方事务。这意味着菲律宾能够提供给美日的作用将不如看上去的那么多,美日对菲律宾的军事援助和投资效果也并不会如纸面上那么好。
再次,若紧张关系出现无法控制的后果,小马科斯的政治支持依然会受到严重的冲击,大规模冲突会导致其政治同盟利益受损。菲律宾国内并不完全支持现有的对华政策,反对者必然借机扩大。小马科斯必须控制冲突的规模,以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不至于局势逆转。所以菲律宾的行动策略存在着明显的上限。
最后,菲律宾的利益与日本和美国利益不一致。日本和美国希望借助冲突让菲律宾成为“马前卒”,而菲律宾自己则必须面对中国和其他方面带来的巨大压力。菲律宾方面似乎已经意识到,菲律宾与美国战略合作的紧密程度与中国对菲律宾采取强制手段的意愿呈正相关,菲律宾越追随美国,中国对菲采取强硬的可能性就越大。美国事实上在避免中美爆发直接冲突,日本也是如此,但他们都希望菲律宾与中国爆发直接冲突。菲律宾事实上有必要保持自我克制以避免出现单独面对中国的情况,而这也会限制在实际行动中菲律宾的可选策略范围。
日菲签署《军事互惠准入协议》的影响
首先,日菲签署这一协议,意味着双方军事合作将更具灵活性和制度性,双方开展进一步军事合作渠道正式打开。深化合作的内容可能包括日本与菲律宾的地面力量、空中力量的联合演训,以及更多传感器的交付和情报共享。致命性武器的供应日本暂无实质性的动作,更多取决于美国的态度。但可以看到,日本借助美国对华战略竞争这一基轴,进一步向着“正常国家”方向又迈出了坚实一步。
其次,这一协议意味着菲律宾进一步整合进入美国领导组建的小范围多边安全组织体系,菲律宾与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的防务合作将会进一步深化,菲律宾已经进一步成为美国遏制中国的地缘支点之一,将成为美军及可能的日本自卫队和澳军辐射南海和巴士海峡的前进基地。
菲海军与美日等国海上力量联合演习
再次,菲律宾依然会是这一系列小范围多边安全机制中最薄弱的一环,这一系列合作无法改变菲律宾在南海博弈中的被动地位。尽管在防务上得到了日本的更多支持,并且之后菲律宾将牵制中国包括海上执法力量、海军力量等多方面战略资源。但是应该菲律宾受制于其落后的国家能力的缺陷不会发生改变,并且菲律宾方面自身不敢于进一步主动恶化局势的基本立场也没有变化,菲律宾就算总动员也很难给中国制造实质上的麻烦。菲方所有的外部支持,并不能达到让菲律宾敢于在南海与中国正面对抗的水准。
最后,从更大的层次来看,菲律宾被整合进入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多边安全机制,并不能换取东盟的更多支持,也无法影响东盟其他国家的基本立场。东盟其他国家对于美国要求的“选边站”依然保持着警惕,他们在中美日之间进行平衡和对冲的逻辑大致上不会发生改变。相应的,如果菲律宾与美国、日本走得太近,在未来东南亚-东亚经济体系整合过程中存在被逐步边缘化的可能性,甚至会成为东盟国家眼中的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