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的一生,是悲剧的总和。
她生来就是被抛弃的,亲生父母因家境贫苦而放弃了她,任由她被他人收养。养父母并未尽到抚育之责,反而苛待她,剥夺她受教育的权利,强迫她辍学在家充当佣人。稚嫩的心灵承受了太多不应有的痛苦,终至崩溃。她选择了死亡,却也没有得到最后的安息,而是被养父母以六万六的价格,配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少年"阴婚"。
她那原本平静的坟墓,如今成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她的生父生母被质疑"养不起别生",她的养父母受到指控虐待罪,"阴婚"的风俗也遭到各方谴责。她本不该卷入这些纷争,她本该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地度过自己的人生。
命运对她实在太过残忍。我们唯有通过她的故事,反思家庭、法律和道德的缺失,希望未来不会再有小丹这样的悲剧。
01
2005年,小丹来到这个世界。
她生于农历九月廿七,一个初秋傍晚。地点是山东省冠县县城西边一处偏僻的村落。
分娩的地方,是村子西头一家破旧的小诊所,设备简陋得只有一张产床。那天下午三点半,她的母亲一个人来到这里,怀里揣着六个月大的身孕。
她母亲叫孙某,今年32岁。诊所医生开的催产素,很快诞下了女婴,却也因药物和无人照料而虚弱不堪。
她的丈夫孙飞这时还在县城上班,对她擅自分娩的举动一无所知。
孙飞今年50岁,做着一个月薪两三百块的体力活,家住县城边几间砖石结构的平房。那套房子仅有六七平米,却住着他、妻子、还有两岁大的一对龙凤胎。
孙家清贫。妻子做过一段时间的小买卖后便下岗在家,孙飞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到工地干活才勉强糊口。妻子这次怀孕并非有意为之,是两人经济拮据的情况下再添新口的意外。
孙飞原本劝妻子打掉胎儿,但妻子执意要留下这个生命。也许是由于母性的本能,她舍不得终结这个新生命。
然而生下女儿后,她们又选择让她离开。
医生将情况告知了孙某的姐姐刘某英。刘某英与丈夫么某轩是本地的富商,家庭状况优渥,只生了一个儿子,一直在寻找机会收养一个女儿。她二话不说地将女婴抱回了家,给了孙某几百块钱作为奶粉奶瓶的费用。
孙某婉拒了,只请求她:"给孩子买些好点的奶粉就行。"
分娩后虚弱的孙某被妹妹背回了家。那天傍晚,孙飞下了班回到破旧的平房,看见妻子虚弱的模样,这才得知女儿已经被人收养走了。
他们没能给女儿取名字。收养她的养母刘某英给她取名"小丹"。
这个名字,包含了刘某英对女儿一生的期许。她希望小丹成为这个家的掌上明珠,像一粒晶莹剔透的丹宝。
可惜,这份期许终究成为空想。小丹的人生,并未因被富裕之家收养而转危为安,反而经历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痛苦折磨。
作为生母,孙某百感交集。
她后来会常常自言自语:"给孩子一个生命,总比我们家过得好就行了。"
可那天在诊所里,她的内心并不像口中说的那么坦然。
实际上,她心里也怀有一份愧疚——对不起女儿,来到这个世界,却被自己抛弃。
这份愧疚,后来化作莫大的痛楚,伴随她一生。
02
养父母刘某英和么某轩收养小丹的理由,很简单。
他们家庭条件优渥。么某轩做小买卖赚了第一桶金后,又投资房地产,如今在老家东古城镇已经算得上富裕人家。
这是刘某英的第二段婚姻。她前一段婚姻生了儿子,这一段和么某轩又生了一个,但都不是女孩子。在本地人的观念里,多一个女孩子,将来嫁人时收的彩礼也更多,所以刘某英一直想要收一个女儿。
这种想法在当地其实很普遍。每年农历正月,电视上总会播报去年的出生人口数据。常常一到女婴的数据时,主持人会感慨道:"今年又多了几万个未来的新娘。"这句玩笑话道出了民间对女婴的偏好。
即便已步入21世纪,这种重男轻女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这也是小丹被送养的深层原因。
孙飞夫妇现在忆及此事,亦为自己的错误感到难过。
"就是男孩子,我们也会想方设法养大。只因是女孩子,就随随便便送人了。这是不对的。"孙飞说。
收养婴儿本不是坏事,如果养父母能尽到恰当的抚育之责。但对小丹而言,她换来的恰恰是另一重命运的枷锁。
03
小丹的记忆里没有生父母的身影。
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养母刘某英和么某轩。
刘家很快把小丹接回东古城的老宅抚养。小丹被他们视如己出,和养兄弟们一同长大。
小丹懂事以后,才从养兄口中打听出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孩子。
这给她精神上带来些许创伤,但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孩子的心思纯真,她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把养父母当成自己的亲人。
表面看来,这还是一个温馨的大家庭。
然而好景不长。小丹渐渐发现,自己身为养女的地位远不如养兄弟。
平时吃穿用度方面,她与兄弟们没太大区别。然而到了某些重要场合,她会被有意或无意地冷落。
譬如每逢养兄弟生日,养母都会精心准备蛋糕和礼物。唯独小丹的生日无人问津。
孩子们上学后,养母会参与养兄弟们的家长会、理发打扮等。只有小丹缩在一旁,没人过问。
甚至有几次,养母将小丹介绍给亲戚朋友时,也会强调她"不是亲生的"。
这些细节对孩子的伤害是隐蔽而深刻的。小丹渐渐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家庭的外人。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亲近养母,而是退回了自己的世界。
她的性格也渐渐变得内向寡言。
04
小丹十岁那年,养母刘某英开始在老家经商,开了一家叫"蓝宝石超市"的商铺。
这是一栋两层小楼,一层是卖日用杂货的超市,二层是他们一家人居住的地方。
超市生意不错,刘某英常年坐镇店中。小丹放学后也总要去帮忙,做些销售外围的杂活。
小丹记事以来,刘某英便没少打骂过她。理由五花八门,有做错事,也有无缘无故。
"这孩子,我天天见。每天早上她最先起来开门倒垃圾,洗衣做饭,什么活都干。"邻居是这样描述小丹的。
小丹不敢还嘴,也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她把情绪藏在心底,性格也越发孤僻寡言。
然而这些年的沉默忍耐也逐渐消磨了她的意志。
到了十五六岁时,她已经对这一切麻木不仁。每遭养母一顿责骂,她也就低着头听完,不说一句话。
唯一的发泄渠道,是和闺蜜小雪的聊天。
"她老骂我。一天不骂我,她没意思似的。"
"她说话老狠毒老伤人。我难受也没地说,就得憋着。"
小雪会尽量给她开解,但开解终究是杯水车薪。这种家庭暴力对一个孩子的伤害是深层的、持久的。
外人很难体会这种痛苦。
05
2017年,小丹初二那年,她的生父母第二次闯入她的命运轨迹。
一来是他们经年累月的寻找与打听,总算再次找到小丹的线索。二来是得知小丹想要辍学的消息,他们终于忍不住想要插手干预。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们就通过种种迹象锁定了小丹的身份。只是由于担心冲击女儿,他们没有主动接触,只是远远地关注着。
直到听说女儿要辍学,孙飞夫妇才鼓起勇气上门找养父母商议。
"你不上学以后,别人都会看不起你,说你没文化。"生母假扮小丹亲姨姨,去超市找她谈话。
小丹没做声,低头不语。
生父母又找老师,希望学校多加督促。可惜养父母态度强硬,不允许他人干涉家事。
最后孙飞找养父么某轩谈判。为显示诚意,他特意购买了点补品,希望养父母多关心女儿教育。
养父最终妥协:"我会回家劝女儿的。"
之后孙飞又打了两三通电话跟进。直到养父没了耐心,回了一句狠话:"我家事不需要别人掺合!我也不会让你们过好日子!"
于是一切就这么不了了之。小丹最终还是选择了辍学。
这桩插曲过后,小丹的生父母再无下文。孙飞只能自我安慰:"只要身体健康就行。"
他们不会想到,这是他们和女儿最后一次交谈。
也许再努力一些,他们还可以改变女儿的命运轨迹。
但历史没有如果。回头来看,孙家夫妇仅有的一次干预,也在女儿最终的结局上无济于事。
06
辍学之后,小丹整个人都藏进了蓝宝石超市。
这里就是她的囚牢。她朝七晚十地在店里帮养母看店,搬运货物,打扫卫生。
为数不多的几次外出,也是跑腿买东西。
小丹被剥夺了像普通孩子一样接受教育、游戏娱乐、结交朋友的权利。她活得像个牢笼里的囚徒。这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孩,现在每天面无表情,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
偶尔她也会想要出去散心。她会跑上养父正在开发的高楼工地,站在九层的楼顶眺望。
这座楼共十层,主体已经建好,就是些内部装修还没完工。它位于超市门前的空地上,揽括整个小城的全景。
这里是小丹最后的解放区。她会坐上好几个小时,看太阳升起又落下.
07
小丹坐在十层楼顶,望着地平线出神。
她会想,如果我有一双翅膀,我一定立刻飞离此地,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期待我的地方。
那里一定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我白天睡大觉,晚上看星星。没有人责骂我,也不用帮任何人做事。
我自己种地,自己养猪鸡鸭。然后抱着它们入睡。
它们会跟我很亲近的,因为我给它们吃的。它们不会欺负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打我。
我想我会养很多猫和狗。它们会成为我唯一的朋友。
我们会在草地上玩抛接球的游戏。它们高兴地汪汪叫,我就知道它们喜欢我。
我不需要人类朋友。人都是自私的,我讨厌人。
我要在林子里搭一个树屋,然后把动物们都搬进去和我住。我们会过得很开心......
这就是小丹脑海中的理想国。
可这只是一场白日梦。
回过神时,眼前还是老样子的水泥楼顶,身后是熟悉的蓝宝石超市。她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丹,还要继续过她无处诉说的痛苦人生。
有时候她也会幻想,她的生父母忽然回心转意,开着车来到超市,对她张开双臂,说:"丹丹,跟妈妈回家。"
然后她会毫不犹豫地跑进母亲怀里痛哭,母亲也抱着她流泪。
父亲会很生气地冲到养父母面前质问,怎么可以这样虐待我的宝贝女儿!
养父被吓得腿软,只能不停地点头认错。母亲则被生母一巴掌扇得岔气......
她也曾幻想过很多很多。
但这些终究也只是她浮夸的想象。
因为,她的生父母,此生此世,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了。
08
小丹悄悄地用手机,翻看着各种自杀的方法。
最初的时候是出于好奇,后来则成了一种习惯、一种解脱。
她特别关注那些"无痛","安详离世"的方式。
服下数盒止痛药;
找一颗大树,系上绳索;
在浴缸里放血;
用煤气管引出的废气......
她甚至记下了几种方法的重要步骤,仔细琢磨应对的技巧。
平时养母打骂她时,她就在心里默念:没关系,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
我会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也不用再面对任何人。
这成为她堪堪支撑下去的思想钢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2022的那个寒冬,这原本渐成气候的念头落地实施得毫无征兆。
09
那一年,小丹17岁。
农历十月,东古城镇突然封城。一场规模空前的疫情席卷而来。
居民们不得外出,全部居家隔离。这对小丹来说,意味着与外界的最后联系也被切断。
她终日被困在蓝宝石超市,与养母相依为命。起初几天,她们还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好景不长,疫情期间的压力很快在两人之间激化了矛盾。
养母一有不快,就开始无理取闹。她责怪小丹做事不利落,经常挑剔她的饭菜打扫。小丹也开始愈发暴躁,每次反驳几句便招来养母的怒骂。
“我天天忍你,我真是你亲妈也忍不了!”
“我就是亲妈也不骂你这么狠!”
小丹红着眼眶,奔回自己的房间。她抱紧膝盖坐在床尾,用力甩着头,像要把什么赶出大脑。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机不知何时摔坏了屏幕。这是她与外界最后的联络工具,此时也失去了作用。
她彻底陷入了绝境。
曾几何时,她也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子。她和闺蜜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八卦、商量着手机壳。如今回想,那样的岁月是那么遥远而稚嫩。
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思绪回笼。她睁大双眼环视这间只有十余平米的小房间。
这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单人床、书桌、衣柜,都是朴实无华的入门款式,墙面仅贴了几张明星海报。
这就是她17年人生的归宿。
她缓缓走向那面大镜子,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她瘦弱的身板已不似从前,因为长期劳累而略显佝偻。脸上也失去了少女的圆润,微微凹陷的双颊透着颓废之色。
她凝视着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轻声自语:
“丹丹,振作点......你一定可以的......”
可是令她绝望的是,眼里的自己似乎也在哭泣,在无声地求救。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她的灵魂已经濒临极限。
10
小丹步履蹒跚地走上十层楼顶。
天色已暗,只有几盏安全出口的应急灯发着幽幽红光。
她站在楼边,透过楼板缝隙向下望去。墨色的夜幕笼罩着整座小城,几点零星灯火在迷蒙中若隐若现。
她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向前跑去!
“不要——!”
这是她脑中最后一个念头。随即,身体已自楼顶跌落,向地面的水泥地急速坠去。
就在命运的最后一刻,她的记忆开始高速倒带,那些痛苦的画面快速掠过。
她想起了养母的怒吼,想起了生父母的离弃,想起了那些在学校受过的白眼与欺凌......
人生不过一场空。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再见了,凡尘的苦难。
我终于可以解脱,我终于可以自由......
砰——!
然后,就是一切归于寂静。
在场的工人只看到,一个身影从楼顶跌下,随后,只听见谷底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那具单薄的身躯,在水泥地上摔出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
没有惨叫,也没有挣扎。
她就这样迅速地死去,年仅17岁。
11
小丹轻生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东古城。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悲剧的女孩,以及她身后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种种真相。
养父母最初宣称她是吃错药身亡,后来监控录像揭露了真相。于是他们又改口称是“不小心从楼上跌下的”。
没人信这些托词。
因为在她遗留的日记本中,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女孩绝望的呐喊:
“我死了算了。”
“你们会为我的死开心的,对吧?”
“没有我,你们就没人气着了。”
一切真相大白之后,舆论开始谴责她的养父母。
他们不仅没有给她应有的家庭温暖,反而剥夺她上学的权利,强迫她在家充当奴隶。这种家庭暴力最终逼得一个17岁的女孩走上绝路。
更令人发指的是,小丹死后,养父母还以6万6的价格,将她配给一个陌生男孩“阴婚”。
他们口口声声说把她当亲生女儿,真出事了,却连基本的人道都无视了。
在民间的压力下,养父母不得不就此事公开道歉。但对小丹来说,一切为时已晚。
她本可以活下去,可他们夺走了她活着的权利。
如今只能寄语她的灵魂:小丹,希望你去了一个比人间更美好的地方。希望你终于可以不再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