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最新翻译】38年的夏天,byColmToibin

柯远说文学 2024-10-24 10:41:13
作者介绍:作家Colm Toibin 1955年出生,是当今文坛非常重要的一位爱尔兰作家。他的创作涵盖小说、非虚构类作品、文学评论以及剧作,曾在斯坦福、普林斯顿、纽约等多所大学教授英语文学与创意写作。自1990年出版第一本小说《南方》以来,他一共创作了六部长篇和一部短篇小说集。其中,《大师》荣获2006年IMPAC都柏林文学奖,《大师》和《黑水灯塔船》两度入围布克奖最后决选名单,新作《布鲁克林》则入围布克奖的初选名单。书评人杜边生甚至大胆预测其为十年后诺奖的热门。 ========================正文分割线============================ 38年的夏天By Colm Toibin 蒙特西为女儿打开电梯的门之后,摸了她的大衣口袋确保她没忘记带钥匙。她会和安娜一起步行去附近的停车场,这样的话等安娜走后,蒙特西只要再步行一小段就可以到达镇中心去买点杂货。这样比在公寓里和安娜道别更容易些,也比听着电梯门关闭后等着夜幕降临容易些,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只有外面的汽车声和鸟叫,夜幕降临之前却都会消失。 “哦,我想说的是那个男人,就是那个电力公司的,”安娜看着她好像她应该知道这个男人“我告诉过你的,他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并且他在空余时间写一本关于战争的书,他问我你住在哪里。” “我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蒙特西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公寓的前门“我在公寓里没有认识的菲克萨公司的人,他一定是把我和其他人搞混了” 她听上去非常坚定和理性,这样她女儿就不会担心她独自一人生活了。 “好吧,无论如何,他说他认识你,我给了他地址,如果他来找你,你不必惊讶” “关于战争?” “他在收集战争的信息” “他认为我和战争有关吗?” “其实我不知道他真正是干什么的,他只是现在在写一本书” “好吧,我确定他应该不用我的帮助” “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好人,只要有一个电器上的问题,他就会过来了” “不要把我的地址给别人” 她们走到安娜的车前。蒙特西发现安娜并没有听她说。她最小的女儿,对她说的话一笑而过。蒙特西想,她应该是为了每周例行对母亲的探访结束而感到轻松,并且一心准备回家。 蒙特西一天出门三次,即使在冬天也不减少。总是有东西要买,比如一条面包或者一份报纸。她可以顺便锻炼一下并且见见人。 在安娜提到那个电力公司的男人一周之后,当她提着一袋水果走到她公寓前门的时候,她看见他等在那里。她是认识他的,她意识到。她经常在街道上看到他。她一定已经意识到他在菲克萨公司工作,即使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除了这个,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任何其他什么。 待他自我介绍之后,蒙特西意识到他想和她一同上楼。她对这个很不确定,因为自从帕科去世后,她变得对自己的空间很保护并且不喜欢惊喜。她甚至要求她的女儿们在规定的时间打电话。但是这个男人的行为热心且随和,如果她要他在大厅里结束谈话可能会有点无理。她想了下,如果家里有电器坏了,知道谁能修也还是好的。 “安娜可能已经告诉你我做的事了”他说,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里,手里拿着一杯水。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试着给战争中的发生在这个村庄和这座山中的每件事做详细记录,”他说 “我没有参与战争,”她回到道,“我的父亲也未参与,我也没有兄弟”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要问你问题,只是想说一位马德里的将军,事实上,他来自巴达霍斯,战争时他在这里,他真正来的路上,来告诉我防空洞和枪支存放的具体位置。战后他再也没回来过。” “弗兰克的将军?” “是的,虽然打仗时他还不是将军。我发现了他的名字和地址之后写信给他。我并没有想过他会回复,但是他来了。我和他在电话上通过话了,他告诉我,除了士兵,在这个镇子上,他只认识你。他记得你的名字,说想见见你。我问了周围的人,因为我并不知道你婚前的名字。但是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原因。”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 “拉米雷斯,鲁道夫•拉米雷斯。他退休的时候在军队的地位里很高。我没有问他年纪,不过听上去很好,还能开车。” 蒙西特平静地点着头,看向窗外,好像被什么东西分了心。 “我是认识几个”她说“但是我不能确定我记得他,你能想象的,我们和他们没什么接触。” “好吧,总之我确认过了,如果没有什么岔子的话,他下周六会到这里。当然,除了你,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会告诉我我需要知道的东西,然后我会送他去列依达坐火车回马德里。不过他说他想去米瑞拉吃午餐,我告诉他你还住在这里后他想邀请你一起。” “我是在这里”她说,“不过我不出门吃午餐” “我知道,不过没人知道他是谁,我可以来接送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战争已经过去很久了。”她还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过去五十多年了” “我知道,它对住在这里的人们来说太恐怖了。我对它了解得越多,就对它如何分裂人性看得更清楚。我想趁还来得及之前还原真相,它现在是历史了,至少对年青一代来说。” 她微笑地看着他。 “好吧,他给了我你的名字,似乎很高兴知道你过得好。” “我不确定我记得他,事实上,我完全不记得他” “那我下周来接你,看看你怎么想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过我不太出去,我从来没有去过米瑞拉。” “好的,周六下午两点。就像我说的,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这事。他不会穿任何制服。” “我知道他很久没穿制服了即使他是弗兰克的将军”她说,但是马上又后悔自己这么肯定。因为她想让他觉得她已经很老了,并且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愿意来很好”他说“我很惊讶” 蒙特西又看向窗户,不再说话。她希望她的客人能明白他该走了。 她算了一下,鲁道夫应该已经超过80岁了。但是在他下垂的肉体和迟缓呆板的动作之下,一定有着他曾经的姿态。她想象着一幅画面,一位老绅士缓慢地从一辆复古车中下来,他的头发银白,他的身子虚弱。也许他还有那股子不费吹灰之力的魅力,如同那个夏天的晨光般自然。 那是1938年的夏天,所有的囚犯都被关押到了列依达和特伦普。那些不想被抓的人已经逃离上山或者穿过边境进入法国亦或者是消失在巴塞罗那的南部。镇子已经安静了一个多礼拜了,没有人知道谁会回来或者发生什么。弗兰克的士兵守卫着防空洞,一切不过如此。随后更多地士兵涌入镇子,他们占据镇子上的礼堂,在学校的操场上搭起帐篷。商店和酒吧又有了新的生意开始了他们的快乐时光。 她想起来,起先,人们还是感到害怕并躲在屋子里。有谣言说他们将都被带走,每间房子被清空,甚至是和打仗没有关系的房间。在夜幕的掩盖下,一些人开始收拾东西向山里或边境出发。每个人都好像在等着发生点什么。但是什么都并没有发生,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当商店再次开门营业时,周末的礼拜也恢复了。人们开始谈论防空洞如何被严密地守卫、士兵在水边建起了临时酒吧并且每夜都生火驱赶蚊子,谈论他们食物的供给,弹得吉他和唱歌跳舞。 她一开始并没有过去,但是一些她认识的女孩和大一点想忘记战争的孩子会去。 后来,鲁道夫告诉她他曾经在街上见过她,当时她正在和妈妈还有姐姐上街买东西,但是她并不相信。但是她相信的是她第一次去临时酒吧的那个夜晚就注意到他了。那些把他逗乐的玩意儿也吸引着她的注意。他的头发剪得很短,不像其他人那么高。他穿着制服,衬衫的纽扣解开着。他坐在那里看着士兵们弹奏着跳舞的慢歌。一些士兵正在于来自镇上的姑娘跳舞。 她记得,士兵们的嚣张气焰随着夜色消逝,奇怪的是,当音乐变得忧伤的时候,他们反而更开心,即使是那些不跳舞的人也能感觉到。当有刚刚下班的士兵加入派对时,他们会突然爆发欢呼声,尖叫着鼓掌或干杯。只有鲁道夫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意识到他已经注意她了。有一次,他向她点头示意。这可能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也可能不是。她知道不是。 过了一会,她和她的朋友一起离开了。第二天她也没有去。她再次去的时候他还是像之前那样坐在那里,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只是看着把他逗乐的玩意儿。他没有走动,只是显示出他知道她在那儿。再一次,他没有参与跳舞和在篝火边的卖弄。 他看着她,只是为了让她知道他只想要他,所有剩下的一切——喝酒、跳舞、孩子气的滑稽动作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很害羞,不善交际,但是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她曾没有想过他俩之间会发生什么。她也没想过他会朝她移动或做任何事情来打破那个只有他自己的对周围场景的观察。 他还是盯着她看,她回应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不让她的朋友发现。 一天晚上,晴朗的天空中有一轮满月。当人群移向水边留下一摊快熄灭的篝火,他和她都没有跟着人群。他对她说话,她听不清,他就离得近一些。她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没有去水边。 一些士兵脱下衣服开始游泳和泼水。远离吵闹,在奄奄一息的灰烬边上,他触碰了她的手背,之后翻过她的手掌开始与她的手指交缠。 附近有一幢破旧的老公寓。他们朝那边慢慢地走了过去,当他们靠在那堵墙上时,她终于不紧张了,因为他想做的就是吻她并且在两个吻之间对她微笑。从那时候开始,她从未忘记过他清甜的呼吸,他的热情和可爱的幽默。 第二天,他找到一个可以两人躺在一起不被打扰的地方,之后他们每一夜都在哪里度过直到九月的到来。 那个夏天的每个晚上她都在等太阳下山。她的朋友知道她和鲁道夫好了,但是大部分的姑娘去临时酒吧就是为了在士兵里找一个男朋友,所以没有人会谈论此事。她的母亲问她是否去过士兵的派对,她耸了耸肩说只是路过一两次,然后就和朋友走开了。几个晚上之后,当她母亲问她第二次的时候,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早回家。所以家里没有人知道她在干嘛? 她记得那次在河对岸的村子发生轰炸的时候天气马上就变了,但是她现在想知道她的记忆对不对。也许那个电力公司的那男人会知道。不管怎么说,轰炸开始了,夏天就结束了。打炮的声音不断地从村子上空飘来,晚上也有,但是白天更频繁。那个收留支持者的小镇受到了攻击。 她记得她爸爸告诉她士兵们整个夏天都在为这次攻击做准备,他们搭建防空洞,寻找最好的 存放枪支的地方并且运输过去。一旦他们包围好了堤坝,就没有什么漏洞了。他还说那边没有医院和药物,利亚卧西和索特也没有桥。他还说,人被抓起来之后因为伤痛而死亡。 他们玩乐的水边士兵们整日工作准备枪支的地方,这使她感到震惊。但是她并不内疚。相反,她希望那些注意到她在篝火边的士兵可以对此保持沉默。之后的岁月里,每一个人,包括那些每晚都去的人,都假装出了什么都没有在那里发生过的样子。 她几乎可以确定,天气变了之后一切都开始改变。九月的灰蒙蒙的一天,村子上笼罩着雾气,她意识到她只知道鲁道夫的名字和他来自巴达霍斯。他走了,她的心也碎了,因为不管如何,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想法,就像咒符一样扔向她,鲁道夫给她的伤害如同这场战争。 她开始担忧自己怀孕了。不仅仅是因为月经没有如期到来,她的身体也开始起了变化。她等待着希望自己是错的。半夜,她会从噩梦中惊喜,但是白天呢,她尽量表现得正常。同时,村子中的战争还在持续,镇子上满是满载士兵和供给品的吉普和卡车。镇子显得十分荒凉,主广场空空如也,但是酒吧和大部分的商店还没有关门。 当她确定自己怀孕的同时她决定了嫁给帕科•万德路。有好多年了,每次到镇子的节日,他都会跟在她的左右,给她买酒,邀请她跳舞。但是当她拒绝的时候,他就会站在那里用挚诚的目光看着她,这让她很不舒服。他比她大十岁,但是他早就看上去像个中年人了。他十四、五岁就开始在堤坝的控制室里工作。他说来说去就这几件事:两条河的水位,预测水流的方向或者今年和去年的差别。蒙特西的父亲笑话他,她的母亲和姐妹一直拿他从她十六、七岁就开始追求她的这件事开玩笑。她一直尽量回避他,如果实在回避不了,她会断然拒绝他想同她说话的请求。 现在,她急切地想要见到他。她已经观察了几天了,看能不能在他上班的路上跑过去。由于她没有见到他步行去堤坝,她想他应该是早晚被军用吉普接送的。她知道,没有人允许靠近那条通往俯瞰堤坝的控制塔的道路。她唯一能遇见帕科的时候,就是周日的礼拜。她一定要勇敢地快速行动,不去担心别人的目光和评论。见他的机会也并不是每个周日都有。 幸运的是,那段时间里只有一场礼拜,所以教堂比往常还要拥挤,挤满了镇子里的人,包括那些对宗教不感兴趣的人和向军队宣告站在支持者这一边的。在那年冬天开始的时候,谁将会赢得这场战争就很明显了,战争一旦结束,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众多的控诉和抓捕。在她的立场上,她为他们中的一些人感到可惜,毕竟他们是一些孩子的父亲。 那个周日,她早早地去了教堂,带着头纱,手中拿着祷告书,安静端庄地走在街上。她知道如果帕科不工作的话一定会去礼拜。他不是那种喜欢站在远处的人,但是她不记得在教堂里看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否像其他男人一样站在后面,或者绕道右边的一个离圣坛很近的地方。她需要找到一个可以看见所有人的有利地形。但是她找不到,如果坐到后排,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可能会被她的邻居或家人认出来,他们就会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坐在一侧的长凳上,最先看到两个神父进场,她认识其中年长的那一位,但是她并不认识年轻的那位。她注意到,他们沿着通道走向法衣室,神情是那么的自豪和庄严。她认为他们本可以简简单单地直接穿过通道,但是他们却走得好像这件事情给了他们莫大的尊严和意义。 很快,他们后面就跟上了一队穿制服的士兵。一秒钟之后,她就被“鲁道夫可能也在里面”这个想法吓到了。她开始仔细地看着里面每一个人,但是并没有看到鲁道夫。她知道,就算他真的出现,他们在夏天发生的那些事和现在这样的情况,鲁道夫也不会过来和她相认。她甚至确定如果她主动去接近他,他也会避开她的。 当她警惕地看着长凳上挤满的人群开始目光四处打量时,不禁哆嗦了一下。她想知道,如果她没有能嫁给帕科,那么当这场战争结束时或者那些经常在午夜出现的苦痛向她袭来时,她将会怎样。到那个时候,恐怕她的父母也无力保护她,她可能被送走。 但是如果她嫁给帕克会怎样呢?怎样才能嫁给帕克呢?她以前对帕克太无理太不屑一顾了,她现在怎样才能告诉帕克她改变心意了?她有什么理由呢?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了,在这样的环境下,许多人会被随时抓起来或杀死,没有人会去考虑浪漫或者婚姻那档子事。就算是帕克,他每天那么小心翼翼地在越来越危机四伏的堤坝上班,这些对他来说也太不确定了。但是蒙特西也想不出其他她可以嫁的人了。 在夜晚的河边,她有了另一个选择,现在,这个念头又出现了。大概离村子一公里远,是小河的上游,那里有一个隐蔽的地方,水流很急而且河水很深。这几年陆续有两三个人选择在这里自杀,之后他们的尸体也没有被找到过。蒙特西想赶快过去看一下那里是否有哨兵把守。她想着想着就低头闭上了眼镜。 仪式快结束的时候,她看到帕克沿着通道走过来了。帕克之前肯定一直站在后面,她想着。她仔细地观察着帕克,他的嘴唇随着祷告开合,他的双手交叉。他甚至比平常看上去更古怪更孤僻。想到帕克以前追求她的方式,蒙特西自信地或是自欺欺人地微笑了。她想知道,那些夜晚帕克兴高采烈想约她出去,之后又十分失望地得知她不会答应他的时候,帕克在想些什么。想到由于帕克在堤坝里和士兵一起工作肯定听说过那些在水边的狂欢其中也有自己时,蒙特西感到了窘迫。他甚至都可能听说了她和鲁道夫的事情。她觉得礼拜结束后帕克也不会来找自己的。如果连帕克曾经这么痴迷自己的人都不要她了,那么她很确定不会再有人要她了。 仪式结束后,蒙特西就迅速离开了,因为帕克不是那种在礼拜之后和一群朋友聚在门口的人。不过无论如何,现在谁也不会站在附近。当她走出教堂广场的时候看到帕克已经离开她一个街区了,所以她使劲全力跟着帕克,同时希望没有人会看到她。她已经准备好要对帕克说什么了,最重要的是听上去合理且自然。 当帕克转身看到她的时候,他既不安又无语,然后又变成敌意,好像在问一大堆问题比如明明她不喜欢自己却还要跟着他。他转回去之前,蒙特西对他笑了笑。之后他走得更快了,而蒙特西却下定了决心,既然他以前那么喜欢她,现在他也还是会要她的。她和帕克说话的时候唯一要做的就是谨慎地藏起所有痛苦的痕迹。 最终当他再次回头看到蒙特西,他停了下来。 “我要回家换衣服,然后他们回来接我。我们在堤坝很忙,每件事情都要被记录下来”他说。 “好吧,那我和你一起走就不会耽误你了”蒙特西微笑着说“我们在家里也都很不安。我没有兄弟,我父亲告诉我们说不许单独出去,连商店也不能去。所以我被锁在家里,如果还能算得上家的话” 他们继续走着。她怕她讲话停下来之后帕克就会接着告诉她堤坝中发生的事情,那么她说过的事情就会被忘记。“要是你哪天空的时候,能不能打电话过来,可以约我出去走走,哪怕绕一圈镇子再回家。不过可能你太忙了。” “马德里新来的船长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他们时刻看着我以防我背着他们扳动一根控制杆。我是唯一一个精通转换系统的人,从马德里新来的家伙也不能搞定。” 如果她再集中一点注意力,她应该就能让帕克明白了。走到镇中心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什么也还没来得及说。 “好吧,我真的要走了,我在控制室的时候不能穿这套衣服,这是我唯一的好衣服了。” 当两天后帕克登门的时候,是蒙特西的一个妹妹开的门,她毫不掩饰她的嘲笑提高了说话的音量。蒙特西拿上外套就和帕克走了。在帕克登门之后的几周之内,蒙特西的妹妹和母亲一直在拿帕克开玩笑。起初,她们对这件事情感到很困惑,不过最后就不再有人提起了。他们谁也没问蒙特西和帕克•凡德鲁在城里散步的时候、在Granjas和热巧克力的时候都干些什么。 帕克向她说起水坝的事情,解释它具有战略意义的重要性,它的有些系统有多老旧,这就意味着只有很少有经验的人才知道怎样操纵杠杆,有时你推得太快它们会没有反应,而有时你推动一半就能起到完整的作用。 蒙特西知道帕克和母亲一起住,但是她现在才知道帕克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蒙特西发现他很喜欢有规律的事情,比如每天在同一时间去工作,不喜欢士兵去修改他的时间表。一周之内,她也变成了他的规律。和蒙特西交谈使帕克感到舒服。蒙特西意识到几个月——甚至几年,这样的交谈就能令帕克满足了。他不是那种会作一个快速决定或想要对生活有突然改变的人,当然,他和所由人一样知道一旦战争结束事情还是会改变。他有一种能把他感兴趣的事情用一种缓慢且谨慎的语调说出的方法。蒙特西试着去催促他下定论,但是都失败了。比如问他和他的妈妈在一起生活开心吗。他不记录和他对话有关的任何东西。 圣诞临近,谣言越来越多。一家一家的家庭消失,一座一座的屋子变得空荡荡。蒙特西的爸爸说现在是最适合离开的时候,她却还在约会帕克,虽然帕克在镇子上散步的时候变得越来越小心翼翼深怕军队注意到他。 有天晚上,她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的时候她看见她母亲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肚子上。蒙特西的母亲等到厨房里只有她们的时候问道: “多久了” “五个月了,可能还不到点” “帕克是孩子的父亲吗?” “不是” “他知道吗” “不知道” “所以你才和他约会,那么他会娶你吗?” “他愿意,但是他不着急。” “是士兵吗?” “是的” “他对你感到失望吗?” “是的” 她的母亲看着她说“我来和帕克说吧” 之后的两周帕克都没有来过了。天气变冷开始下雪。有时他们可以在白天听到远处有来福枪的炮火。蒙西特躺在床上装病,就像那些只为了一口吃的人一样。她等着她的母亲走进她的卧室告诉她帕克不会娶她。她想象着她必须要何等忍受寒冷躲避那些士兵找一个安静的时段来悄无声息地转移。她试着去想象跳进深邃迅猛的河水会是怎样的感觉,她会多久才能沉下去,多久才会被河水溺死。她躺在床上,脑海中有出现了另外一幅场景:她会被送进修道院或孤儿院,在那里孩子一出生就会被带走,她也不能回家。也许这个比较有可能会发生。 最后有一天这座房子变得很安静,她妈妈过来告诉她婚礼都安排好了。几天后婚礼就在小教堂的一侧举行,帕克会承担抚养孩子的全部责任。 “他的母亲看上去很惊讶和自豪”蒙特西的母亲说,“她相信孩子是他的。帕克说他一直想娶你,你就是那个对的人,所以最起码有人是开心的。他母亲住得的那幢楼有一间小公寓,他正在往里面搬家具。蒙特西,如果我们不用一直见到他那就太好了。和他说话总能让我不高兴。” 她母亲讲完之后,蒙特西转头不看她,直到确定她母亲已经离开房间之前她都没有再动了。 小罗莎一出生,帕克就迫不及待地去抱她了。之后的几天,蒙特西一直在观察帕克是否仅仅是因为她才抱小罗莎的,然而她什么都没观察出来。帕克每天下班回来都想直到小宝贝都做了些什么,即使告诉他小宝贝一直在睡觉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当抱着宝宝在镇子上走路的时候,蒙特西意识到其他人都在因为帕克对宝宝的爱而嘲笑他。她知道她的家庭也在嘲笑他。但是帕克却对这些嘲笑无动于衷。只要他在家,就会不遗余力的逗小罗莎笑;她哭的时候他就会安抚她。当小罗莎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帕克爱带着她出去,骄傲地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 嫁给帕克后很奇怪,他从来没有问过孩子的父亲是谁。他对所有事情都感到快乐和满足。蒙特西对这一点感到很高兴,但是只有在他每天出门工作后或者在她旁边熟睡时,她才感到暂时的解脱,虽然她很小心地去掩饰这点。慢慢的,他们有了另外两个女儿并且搬进一个更大的公寓,她也可以开始和他有更多的交流。慢慢地,当她意识到她的父母和姐妹仍旧在嘲笑帕克,蒙特西疏远了他们。她开始对帕克衷心,这种衷心持续到他们各自生命的尽头。 罗莎长得既不像蒙特西和帕克,也不像她的两个姐姐,蒙特西认为也不想鲁道夫。她唯一像她生父的地方就是她和周围的距离感。她不太喜欢和其他姑娘 们在一起,但还是被所有人喜欢。即使帕克为其他两个女儿感到骄傲,毫无疑问地他最喜欢的还是罗莎。当安娜在本地的绍特、纽丽雅在拉塞尔定居下来时,罗莎去了巴塞罗那并学习医药学。她嫁给了一个医师,他们用来自于丈夫家族的资金开了一所私人的诊所。在帕克弥留之际,他的心脏已经脆弱不堪时,罗莎坚持独自照顾父亲。她在诊所的房间内陪伴在帕克身旁,不管白天还是深夜。帕克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眼睛里看到的只有罗莎. 那个时候罗莎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蒙特西发现他们身上有鲁道夫的影子,尤其是最大的那个.他们眼睛的颜色,他们那种缓慢的笑容,他们的害羞,都和鲁道夫非常相像. 每年,罗莎一家在布拉瓦海滩上的圣克里斯蒂娜度假的时候,蒙特西就会和他们一起度过两周的假期.当罗莎大儿子学会开车之后,他就独自去接了蒙特西.那次和他单独在车中的旅程,带给了蒙特西快乐。 当那个电力公司的男人再次到访的时候,蒙特西告诉他她不会去和他吃午餐并且他也不应该再要求她当她不愿意的时候。 “他会很失望的”他说 “我知道”蒙特西回答道,她意识到她声音中显示出的痛苦比她想象得要多。“现在我们都老了”她声音缓和了一点“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 “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请告诉我”那个男人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她。那个男人走后,蒙特西马上打去诊所并给罗莎留了一个紧急的口信。“下周六你能过来吗?” 当罗莎回电的时候蒙特西问道“你能单独过来吗?如果你能过来的话我可以保证以后不再向你请求任何事” “你病了吗?” “没有” “那是什么事?” “别问了,罗莎。你就在那天过来吃午餐吧,你不用留到晚上。”她屏住了呼吸等着罗莎回答 “我看了我的日程本,我那天晚上约了一个晚餐”罗莎说。 “太棒了,如果你在四五点的时候从我这里离开,你到那还有一些时间。” “你看医生了吗” “你就是医生,我要见你” “我会带着我的听诊器”罗莎笑起来。 “带你自己就可以了” 她不仅带了听诊器,还带着一个测量血压的仪器和一堆取血样的针头,还有一个可以在她回巴塞罗那之前保存血样的冰盒。她让她的母亲脱去衬衫,这样她可以听她的心脏和肺。在缓慢抽血的时候,她没有说话。 “我老了”蒙特西说“检查我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你在电话里听起来不太好” “在我这个年纪,没有一个在电话里听起来是好的” “为什么今天你要见我?” “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说出一个具体的日期比我说任何时候,你更会来见我,我很难见到你。” “我希望我的丈夫像你一样了解我。”罗莎说,她看上去心情不错。晚餐的餐桌已经布置好了。蒙特西把卡内洛内丝的托盘放进烤箱,然后把一碗沙拉和两个盘子、一些面包放到桌上。她问起罗莎她的丈夫和儿子们。“他们都很好。唯一让我们担心的是奥瑞尔化学不及格不得不重修。” “他的女朋友还是那个夏天认识的好女孩吗?” “是的,所以他化学不及格。”她们吃完后,她把罗莎的咖啡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我找到一盒相片,”她说“里面有些是在战争前拍的。它们是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从老房子里找到的。我一年前发现的但是我把它们放得远远的因为它们让我很伤感。”她走进卧室,之前她已经把盒子放在了那个通常她放第二天衣服的椅子上。 “我想知道”她回来时说“如果我们能挑出最好最清晰的照片,并且你的任何一个儿子有时间,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复制一些给你和你的妹妹们。”她开始往桌子上放了几叠照片。“这是我的祖母”她举起一张照片说“她在和我们吵翻之前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然后她搬去和我的阿姨住。她来自安道尔,我父亲总是觉得她有钱,事实上她并没有。” “她膝盖上的小孩是谁?“是我。有一个男人每年会带着照相机和照相棚来两次,人们就会在那时排起队”她们开始翻看其他的照片。大部分都是蒙特西和她的姐妹们,在夏天外出的时候照的。 “我这里还有一些没有人的照片,这张是河道发洪水的时候照的,我父亲坚持要拍。这张是正在建造堤坝,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了。” 罗莎把这些照片放到一边开始去整理另外一捆关于蒙特西和她亲友的照片。“那些是在打仗前照的”蒙特西说“我认为大家在打完仗之后不会拍那么多照片” 罗莎正在研究一幅大开面的照片,那是在群山背景下的一群正在远足的人。 “我的父亲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一张照片有他的呢?”她问 “因为你的父亲总是在拍照片”蒙特西回答她翻看另外一捆照片 “他可能在这些里面,但是他是在打仗前的那些年里唯一有照相机的人,而且他喜欢拍照片”她看着正在点头的罗莎 “好吧,你要是愿意带走整盒就能挑出最好的照片,如果孩子们有时间他们也可以做些拷贝。这些对他们来说就像老古董,但是当他们以后有自己的家庭时,这些照片会显得更有意义。 “我会很小心的”罗莎拿起一张照片说,那张照片是十几岁时罗莎站在微笑的帕科身边。 “那张是我拍的”蒙特西说。 “我应该把它放大一点然后裱起来”罗莎说。 到要走的时候,蒙特西拿着装照片的盒子,罗莎拿着医疗器具,她们一起走向电梯。蒙特西坚持和罗莎一起下去到停车的地方。 “如果太重了,一定要告诉我”罗莎说车停得很近,她们把盒子和器具放在车的后座。然后罗莎在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之前拥抱了一下蒙特西。 蒙特西挥着手,直到罗莎的车渐行渐远。她知道任何向她走近的人都能很容易看到她。她向着那条通往镇中心的路望过去,看看是否有车过来。午餐在现在这个点应该是结束了,她想,鲁道夫和那个电力公司的男子开车前往Lleida的话应该从这里经过。她等了几分钟,但没见到任何车子,随后她决定回屋洗碗。晚些时候,她想,她应该会步行去镇中心买点东西。 她知道,不用多久,在去往马德里的火车在这里停靠时,将会有一个年迈男人站在Lleida的火车站。他会慢慢登上火车,然后穿过过道,找到自己的座位。她想象着,他入座时会对周围的乘客十分礼貌。罗莎则将在另一条方向截然不同的高速公路上,像往常一样平稳而娴熟地驾着车。蒙特西想着这两个人,这对亲生父女的离别没有一丝痛苦悲伤的成分,他们在天黑之前就能各自到家了。当她想到这里时,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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