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缝纫机

梅子青时与 2025-04-11 12:14:43

我六岁那年夏天在百货商场的地板上打滚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二十年后会抱着同样哭闹的女儿,在午夜三点突然泪流满面。

那天的阳光透过商场天窗斜斜地洒在变形金刚模型上,金属漆面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斑。"妈妈我要这个!"我死死拽着货架不肯挪步。母亲半蹲下来整理我蹭歪的衣领,藏青色工作服袖口沾着铅笔灰,"这个月要给小满报绘画班呢。"她温热的掌心覆在我手背上,被我狠狠甩开。

"坏妈妈!"我尖叫着把书包砸向地面,金属水壶与大理石地砖相撞发出刺耳声响。整个玩具区的顾客都转过头来,我看见母亲苍白的脸迅速涨红,脖颈处青色的血管突突跳动。她突然扬起手,却在即将碰到我脸颊时硬生生转了个弯,指尖擦过耳垂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

那天夜里我被窸窣声惊醒,门缝里漏出的暖黄光线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母亲背对着门坐在缝纫机前,我扯坏的校服口袋正在针脚下慢慢愈合。老式台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缝纫机踏板起落摇晃,像株被风吹动的芦苇。

十五岁那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我被选为周一升旗手,却在看到母亲连夜织好的枣红色毛衣时皱起鼻子。"这么土的颜色..."我胡乱把毛衣塞进衣柜深处。第二天清晨,母亲端着豆浆站在玄关,目光扫过我身上崭新的牛仔外套,"挺好看的,哪里买的?"

"同学送的。"我低头系鞋带,没看见母亲指尖被毛衣针戳破的伤口。直到月末大扫除时,我在衣柜最底层发现整摞叠得方正的手织毛衣,每件领口都用红线绣着小小的"满"字。

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在产科病房抱着皱巴巴的女儿。助产士剪断脐带时,那声嘹亮的啼哭突然与记忆重叠——二十年前急性肠胃炎住院的雨夜,母亲抱着保温桶冲进病房,发梢还滴着水。凌晨三点的日光灯管在她头顶嗡嗡作响,我赌气推开鸡汤:"这么油怎么喝啊!"

此刻怀中的婴儿突然啼哭,我条件反射地开始左右摇晃。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墙面上切割出细长的光带,仿佛当年缝纫机前母亲摇晃的影子。奶瓶温到第三遍时,我望着消毒器上升的蒸汽,终于明白那些年母亲眼下的青黑从何而来。

上周带女儿回娘家过中秋,三岁的小丫头举着蜡笔在墙上画太阳。母亲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我下意识要拦,她却笑着说:"让她画吧,我们小满小时候..."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落在我鬓角新生的白发上。

深夜安顿好女儿后,我看见母亲蜷在沙发里睡着了。电视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脸上的沟壑,那些我儿时觉得深不可测的皱纹,此刻像极了女儿画纸上稚嫩的线条。我轻轻给她盖上毯子时,她突然含糊地嘟囔:"小满别怕,妈妈在这儿呢。"

窗外的月光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静静照着茶几上那件枣红色毛衣——领口磨损处新补的针脚,正泛着温柔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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