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茜办的智残儿童学校办了一年就转手了。首先是经济上的压力太大了,没有任何一点财政拔款。几个工作人员的工资全靠收的学费,到后来一年给的两千块钱房租都是她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挤出来的。文化园的工作人员张英把这些学生接收下来。张英是文化园的工作人员,她带着这些娃娃,房租就可以不给了。张英聪明能干,待人接物也都不错,她主要输在文化水平太低了。她哥是区人大主任,这个妹妹体弱多病,他就找了原来的部下把妹妹安排在了文化园。张英小时候母亲死得早,父亲一个人拉扯着八个孩子长大成人,张英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后来就在哥哥嫂子家里帮忙带孩子。到文化园之前她在乡里已经结了婚了,孩子都好几岁了。到文化园头几年她的收入还是可以,比林茜这些大学老师的奖金还多,年终奖动辄就上万。听说林茜学校不办了,她主动找到林茜把这些娃娃收到。没曾想,她才收了娃娃两年,她就病得很重了,她说是小时候给哥哥带娃娃,当时家里用水,哪有现在这样方便,24小时有热水,她每天要到多元的地方端热水回来,衣服湿透了也不晓得换下来,后来就患上了风湿性心脏病,血流不过去,到不了心脏,只有动手术,如果不动手术就只有死了。
林茜知道张英要动手术,这个周末下午就到文化园看望。
张英躺在娃娃住的教室里,平日里请的她离了婚的丈夫的二姨在这里照料她。见她躺在床上,脸色是青紫色的,呼吸也很急促,林茜见了不禁替她担心。林茜给她买了袋大枣和枸杞,交给婆婆。张英推辞道:“你又买些东西来,你那次买的都还在。”林茜安慰她说:“现在的医学技术很先进,你这个手术应该不会有问题。你自己不要太紧张,不要想得太多了,医生会给你治疗的。”
张英说:“我们那阵去检查,医生说从我这个大腿这儿塞根管子进去,一直要塞到心脏那个地方,我不是血流不咋个动了嘛,医生说是血管那儿有点堵起了,X他妈,这个事情还是有点玄,通大了血流得太凶了也不行,通小了呢又不起作用,硬是要通到不大不小才得行,听起来该是有点吓人哈。”林茜在一旁也是听得心惊肉跳,不过还是不能给她泄气,就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你那个算啥子嘛,医生在眼睛上都可以动手术,你想到吓不吓人嘛。张涵刚刚一岁的时候两个眼睛都动过手术,那时候我才紧张,你想万一眼睛上动错了,那不是看不到了啊。那点大的地方都可以动手术,所以你那个手术不是很恼火。”张英说:“你不晓得,这个手术光是手术费就要一万五,你住到那个医院里头啥子都要算钱的嘛,花下来不是要两万多啊。”
林茜担心地问:“你动手术的钱够了没有嘛?”
张英就说:“我往天在乡政府上班的时候奖金每年还是有一万多块钱,幸好我没把钱一下用了啊,存了点嘛。你不晓得,那年发了奖金我们老李不是看到人家都在骑摩托车想要得很,老子拿七千块钱给他买了个摩托车,现在都还在骑的嘛。”林茜就说:“你就喊你们老李给你拿点嘛。”张英说:“我就是在给他说啊,我说我病得这么恼火,往天我没有用过你的钱,这次你还是给我拿几千嘛。”林茜问:“他说拿好多嘛?”张英愤愤地说:“他说他没得钱,我明天不是就要到省医院去做手术了,他只给我拿了三百块钱。你说这个人遇到硬是恼火,拿三百块钱给我,跟到就要两百块钱,你说他颠不颠嘛,他给你买了个可以拖起走的箱子。紧说是要到大城市,往天的包包嫌旧了,买个箱子好看。我就在说,这是去看病,又不是去旅游,买那么漂亮的箱子做啥子,本来就没得钱,我就弄个口袋吗也把我的东西装到去了嘛,看到我穷兮兮的,人家医生说不定还少收我点钱哩。”林茜觉得这个老李做的净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你们老李晓得在做啥子啊,都啥时候了,还要讲排场。他在哪儿去了呢?”按理说病人是最需要人关心的,来了这么久林茜没见到老李露过面。
张英说:“又去钓鱼去了嘛,哦,他给我拿的钱他又拿了一百来块去买了根鱼杆,你说,他名义上是给我拿三百块钱,结果老子多的都拿出来了,没得事就去钓鱼,钓你妈那么多鱼推到那儿,我们吃都吃不完,他还得意得很,骑起车子跑起多远去钓,结果那钓起来的鱼比我们买的还贵,市场上买的草鱼吗才三块五嘛,他钓的鱼是五块钱一斤。”这个老李看起来到是很帅的一个人,问题是成天想的就是吃喝玩乐,正经事他是做不了的。
林茜问:“你们亮儿呢?你得病他紧不紧张呢?”
亮儿是张英的儿子,是前夫所生,一直都是张英带着的。张英欣慰地说:“我们亮儿还懂事,这阵不是在老李他们妹夫的药店里学到拿药嘛,他一个月有三百块钱,前天回来还给我拿了一百块钱。还给我说,妈妈你好生去养病,我也挣得到钱了,二天你老了做不动了吗,我供你就是了嘛。”
林茜也说:“那你们亮儿还有孝心嘛,还晓得给你拿点钱看病了,比你们老李还好些。”张英脸上露出笑容:“就是,人家亮儿挣到钱了,经常还要给我买点东西回来,看到苹果人家几斤几斤的给我称回来,我还没吃完又买些梨子回来了。我们老李就晓得在外头耍,老李他们妈还是晓得他这个儿没得啥用,给我说过几回:‘张英啊,我那个儿子不懂事,你反正也在带弱智儿童,你就把他当弱智儿童带着。’”
林茜笑起来,但觉得这个说法有点问题,就说:“他给弱智儿童不一样啊,人家弱智儿童放在这儿每个月要给你拿几百块钱啊,你问他是不是每个月倒给你拿几百块钱嘛。”看到张英的精神状态还很好,林茜提着的心放下来,天色也暗下来了,这时候正是冬天,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天才五点过就黑下来,回去还要骑二十多分钟的自行车,林茜就起身告辞,这周是张志明接张涵,林茜就问:“张涵是哪天接起走的呢?”
张英说:“星期六早上他们那个新妈妈来接的,还是开的车来的。她自己在说头天通宵在农家乐打牌,就星期六来接的。他们那个新妈妈原来看起来漂亮得很,咋个那天看到脸色难看得很呢,是不是没打粉吗咋个?”
林茜答道:“这个女的脸色本来就青黄青黄的,基本上天天晚上熬夜打牌,脸色哪得好嘛。张涵的婆婆说,那个女的每天早上起来就搽胭抹粉起码半个小时,晚上很少在屋头吃饭,脸色当然难看嘛。”二姨送林茜出来,走出来二姨小声对林茜说:“林老师,你给张英两个好,你要劝下张英,他们那个老李没得用,还一天净在打她的主意,这阵一直就在喊张英把乡政府的房子卖了,到街上去买,张英都动心了。我说那个房子本来就是张英一个人买的,卖了再买,那个张英身体本来就不好,啥子事情还不是老李去买啊,到时候那房子就写成两个人的了。你说两个人一直好呢,都还没得啥,万一两个人又不好了,那房子不是要给老李分一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