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舰”的最后一次航行》又译《幽灵船的最后一次航行》。这篇小说,写于1968年,是马尔克斯沉迷在“魔幻小说模式”时代的作品,与那个时期的代表作《百年孤独》有着相似的表述方法。《百年孤独》完稿于1966年,《“魔幻舰”的最后一次航行》的写作方法,作者还没有从《百年孤独》里一觉醒来。
《“魔幻舰”的最后一次航行》的起首一句,可以看出与《百年孤独》里的首句,具有相似的叙事手法。
在《百年孤独》中,第一句是站在写作的时点,从未来的角度,回顾过去的时光。
而在《“魔幻舰”的最后一次航行》中,则同样是如此。这个语句,让马尔克斯偏爱有加,多次重复使用。
《“魔幻舰”的最后一次航行》里的开首句型是:“现在你们该知道我是谁了。他带着变声后的粗嗓门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时离他第一次看见那艘巨大的远洋轮船悄然无声地从镇前驶过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这一句所立足的时间点,是这个少年的未来的时间节点,如果改成《百年孤独》中的开首语句,应该用这样的句型表达::“许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第一次看见那艘巨大的远洋轮船悄然无声地从镇前驶过的那个夜晚。”
与《百年孤独》一样,在接下来的叙述中,《“魔幻舰”的最后一次航行》开始描述过去的事情,也就是小说里的少年回忆他第一次看到“魔幻船”的诡异的身影这一件往事。
《百年孤独》里的“多少年后”的时间点,是小说里描写的上校面对着行刑队的枪口这一个故事的节点,这个节点,在小说中处于前半部分,自这个节点之后,小说继续向后发展,描写上校的后半生历程。而《“魔幻舰”的最后一次航行》是一篇短篇小说,开首里提到的“许多年后”,则是小说里描写的最后的一个惊天动地的发生事件,这与《百年孤独》中前后对应的时间段,显然是不一样的。从小说的简约的语言里,已经交代出这时的少年的母亲已经去世,他成了一个孤儿,在这个时间点,他回忆起了第一次看到“魔幻船”的时间点。
小说里,没有交待第一次看到“魔幻船”的时间点到他“变嗓期”说出开首的那句话的时间,究竟相隔了多少年。
我们大致可以看到这期间的时间顺序是:第一年,少年的声音尚未变嗓,他在靠近加勒比海的小镇上,看到了海里出现的“魔幻船”,之后又是一年的同一时间,他再次看到了“魔幻船”,告诉了母亲,母亲不相信他的话,后来,母亲带着他,在路过那一段海域时,注意地向事发地点看过去,但并没有在海水中见到任何沉船的痕迹。这一年,他的母亲去世。然后就出现了接下来的小说开头提到的“那一年”。这时候他的噪音进入了变声期,果然在海面上出现了海豚,而这预示着“魔幻船”将会出现。
这样,小说开首部分的“许多年后”就是小说里的少年演绎出他的成长期一次惊世骇俗的证明自我的时间段。在这一个时间段里,少年划着船,靠近了这个“魔幻船”,用自己船上的灯火,引领着这个“魔幻船”进入了港口。
他嘴里念叨的一句话是:“你们现在该知道我是谁了吧。”这是少年自我意识的觉醒与确定。之前,他是无人问津的,被人忽略的,谁都不相信他的话。他对海里的“魔幻船”的亲眼所见,得不到身边人,包括亲人的信赖,所以他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不被人们确认,这使少年丧失了自我的定位与地位,他迫切要通过对他亲眼目睹的一件真实的触及,来确认自己所说的真实性,并以此确立在小镇上的存在感。
这也正是他为什么一直对“魔幻船”念念不忘的原因。为了刷出自己的存在感,他干了一件冒险的事,他只身来到海上,把“魔幻船”引入了港口,但是,他并没有把“魔幻船”带到停舶的码头上,而是径直带向他家所在的小镇上,并且用他的误导的灯光,把“魔幻船”引到岸上来,于是,“魔幻船”撞向了陆地,并且暴露在次日的阳光之下。
少年不惜把“魔幻船”从一个幽灵一样的存在,单枪匹马地把它导引到陆地上,搁浅在小镇的目光里,来达到自我意识的实现,完成了“你们现在该知道我是谁了吧”这一他的申诉中的最为核心的“我”的存在感,构成了这一篇充满着魔幻的短篇小说的意蕴。
这与莫言在《透明的红萝卜》中对一个少年的孤儿心理的刻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就创作来看,《“魔幻舰”的最后一次航行》更像是作者对童年时代家乡的海洋奇景的印象记忆的文学再现。小说里的“幽灵船”体型巨大,达到30万吨的级别,最后在搁浅时,暴露出阳光之下的体量,比教堂还要高20倍,比小镇长97倍,这样的船体,在现实中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也是用现实主义的衡量体系无法自圆其说的,但是,作者在魔幻的时空中,完成了整个小说的出人意料的结尾的设置,让作者的一种对童年时代产生的对于加勒比海的想象,化成了一种具有画面感的场景,折射出了少年的内心的对自我存在的强调与追逐,从而把一种意境,转化为一种人心的成长秘史,是这一篇小说构思中的技巧所在。
这篇作品,原来是马尔克斯想为儿童写的一篇小说,但是,这个小说并没有什么童趣的成份,没有任何儿童的幻想实现,只有一种成人对于童年时代的记忆的夸张的再现与儿童心理的森冷的揭示,注定不会充满亮色与温馨的心理描述,而对于成人来说,却可以从它的魔幻的造象中,看到一种儿童的隐秘的心理,借助于一种超现实图象所能达到的深刻折射,把儿童的看似不为人注目的外表下的伤害性与破坏性,进行了放大式的再现。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这应该是作者在《“魔幻舰”的最后一次航行》里描述的诡异的超现实场景的动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