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死了。
呼吸机里连微弱的雾气都看不见了。
说来惭愧，我是在赶往警察局的时候自己摔了一跤。
人一上年纪，有点磕碰就不得了。
我看到儿子儿媳都守在我床边，唯独缺我老伴。
他是来不了了。
因为他嫖娼被抓，还在局子里呢。
我这老脸啊真是要被他丢尽了。
我讪讪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眼前一黑。
诶，我这脸上的褶子好像没了呢，老天爷该不会想我来收拾他这祸害吧？
可是，他好像是被冤枉的？
1
意识清醒的一刹那，我感觉全身都很松快。
退休后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许久没能觉得自己呼吸如此畅通了。
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天花板，怎么有些熟悉又奇怪？
我猛地起身，环顾四周。
这竟是我以前的家。
“老婆，咋了。”赵一帆悠悠起身，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你你你！”我伸手捏向他的脸。
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
这是什么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戏码？
我又想起那通电话，抬手准备一巴掌扇在赵一帆的头上，在落下前又堪堪停住了。
我和赵一帆结婚快四十年了。
而电话那边的警官说，“邹女士，您方便来一趟警局吗？赵一帆先生涉嫌嫖娼已被扣留……”
我没听清他后来说了什么，只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
都退休的人，怕是都不行了，怎么还有脸去干这事。
那一刹那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人心慌。
出门后一路上我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
我和他都是医生，少年相识，携手共进四十余年。
他为人恪守常理，行医这么多年来没有一次投诉，锦旗倒是收了不少。
对我也是多年如一日的照顾体贴。我们啊，是出名的模范夫妻。
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是不是误会？
我下意识替他找借口。
可要是真的呢？该怎么办，离婚吗？
我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房间内还挂着气球贴着囍字，床单被罩都是龙凤呈祥的大红色。
明明相伴多年，如今却又回到结婚后的第一天。
命运弄人。
“老婆，你到底咋了。”赵一帆一把将我揽过，温热的气息喷面而来。
新婚燕尔，四目相对间便是情动。
赵一帆低下头想在我额间落下一吻。
我微愣一瞬，伸手推开了他。随即快速起身带着包就走，留下一句，“我回趟家。”
我不知身后的赵一帆是何反应，但我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2
耳边是我爸妈不停的念叨。
新婚第一天就回娘家，说出去多丢人。
我默默关上房门，直直地躺在床上，昨日婚礼上的誓言还响彻在我脑海里。
我早上醒来的新房是刚买的，小两居室。
后来我俩都功成名就后，早就换了市里采光通透的大平层。
“园园，一帆来了。”我妈在外面喊。
我不情不愿起身开门，看到的是手提五六包东西的赵一帆。
“老婆，你是不是舍不得爸妈，没事儿，我陪你在家多住几天好不好？”赵一帆凑近我的脖颈，温声哄着我。
我稍稍退了一步，又不禁点了点头。
不可否认的是，我很爱他。
赵一帆在我家表现得更主动，煮饭打扫他样样都来，我妈当着我面夸了他不少好话。
待了几天后，还是该走了。
我无从得知四十年后他是不是真的做了那些事，也不能因怀疑而给现在的他定罪。
我觉得自己应该更相信他。
警察说的涉嫌，还未定罪，疑罪从无的道理我不是不懂。
可是我却忍不住在某些时候心生怀疑。
医生职业生涯里有各种各样的培训学习。
他每次一外出，我便开始不停给他打电话，一遍又一遍确认他的位置。
赵一帆不厌其烦地回应我，丝毫不恼。
他回家后我又偷偷查他手机的消费记录，检索各个支付软件的明细。
我很唾弃自己的行为，可我忍不住。
然而我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没有背叛我。
我又开始怀疑，他怎会如此干净，一笔我不知道的消费都没有。
他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在查他所以故意做出来的样子。
3
终于，在我的反复追问和疑神疑鬼下，我和赵一帆开始吵架了。
“彭初园，你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我不过是在隔壁市里去开个会，你一直打视频。那里有多少大牛你不是不知道，你存心让我难堪吗？”
赵一帆气得青筋暴起，他指着我鼻子的手都在发抖。
我不禁冷笑，“什么会要开一整天？怎么，你心里有鬼吗？”
“你真是不可理喻！”赵一帆抬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重重摔在地上。
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了我的脚腕，我吃痛叫出声。
口子不大，但隐隐有要出血的迹象。
赵一帆连忙蹲下身查看伤口，随即找来酒精替我消毒。
尖锐的刺痛感冲击着我昏沉的脑袋，让我冷静了几分。
“老婆，对不起。”赵一帆眼底布满愧疚。
我突然觉得鼻尖一酸，眼泪不自禁滚了下来，然后便再也收不住。
我真的好难过。
明明才做出要相伴一生的承诺，我不相信他会背叛我，却不得不怀疑眼前的人一定会在未来背叛我。
他是我的爱人啊，是我准备好相伴一生的爱人。
可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不停地攥紧牵制他的绳子，又在不停将他推向我的远方。
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赵一帆伸手将我揽进怀里，手抚上我的后背轻轻拍着。
“园园，我很爱你。”赵一帆略有些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还带着些喑哑。
我抹了抹眼泪，抬头直直望向他的眼睛。
他眼底的缱绻情深像是旋涡一般将我吞噬殆尽，只留下细细密密的吻，遍布在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4
我和赵一帆和好了。
又像回到了热恋。
他会早起准备好两人份的早餐，我也会提前给他搭配好衬衫和领带，然后两人再一同出门奔向可见的未来。
我也不再全身心放在赵一帆的身上，而是转向自己。
外出培训，学习，进修，这些日程不单单是赵一帆的，也是我的。
我很难再想起那通恍如隔世的电话。
直到我接到另一个电话。
是我家小区不远的饭店，老板问我是否今天也只要一盒米饭。
我俩工作都忙，这家饭店是我和赵一帆常去打包的一家。
我略有些茫然。
此刻的我正在省里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而赵一帆，不出意外他理应在值班。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突然心中一个念头升起，我挂断了电话。
买下最近一班高铁，回到家不过两个小时。
翻出钥匙开门前，我就听到了里头的欢声笑语。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甚至手软地不敢开门。
几番犹豫下，我还是扭动了门把手。
赵一帆坐在客厅，看到我略有些吃惊，立即站起身，“园园，你不是在开会吗？”
我没看他，而是看着沙发上另一个人。
一位容貌较好的女孩儿。
“有点事提前回来了。”我随口回答。
我走进客厅，正对着姜媛坐下，“这位是？”
我的语气不见得多好，但姜媛像是没注意到，反而对我笑得亲昵，“彭老师您好，我是赵老师新带的学生姜媛。”
“姜媛，”我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随后看向桌上的碗筷，“怎么来家里就吃这些。”
赵一帆先她一步开口，“不过一顿便饭，小姜不会计较的。她来是为了拿几本教材。”
5
我并不怀疑赵一帆的话，因为他俩衣衫整洁没有半分不妥。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来了就是客，我给你洗点水果。”
姜媛急忙摆手，“不用不用，谢谢彭老师，我还要回去看书，打扰老师了。”
她对着我和赵一帆鞠了一躬，然后小跑着出了我家。
“这姑娘不错啊。”我若无其事说着，眼角余光始终注意着赵一帆的反应。
“挺好学的一女孩儿。”赵一帆替我收拾带回家的行李，并未因我说的话而停顿。
可我总觉得他的动作里透着古怪的殷勤。
我仔仔细细回忆上一世关于姜媛的记忆，我知道她，却并没有听过多少关于她的事，也不知道她来过我家。
我想，是不是赵一帆早就背叛了我，直到最后我都被蒙在鼓里。
所以老天爷才会怜悯我。
我一定要找到证据，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我又开始密切关注他的言行举止，只不过是偷偷的。我不再直接打电话查他的岗，而是在他外出时去他的科室，看姜媛是否跟他一同外出。
去了好几次，姜媛都恰好正在上班。
我随口扯谎说是来替他找东西，其他人也并没发觉异常。
姜媛每次都很客气与我打招呼，我以为她至少会将我去过的事告诉赵一帆，可从赵一帆的反应来说，他根本不知情。
又是一次同样的情况，我本觉得有些懒得跑，却像被心底的习惯推着一般，还是去了。
这次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姜媛看到我热情凑上前，笑意盈盈看着我，“彭老师，赵老师是又忘记带东西了嘛？”
我没说话，浅浅点了点头。
姜媛并未跟着我进办公室，而是忙自己的去了。
6
我假意在他办公桌胡乱看了一通，兴致缺缺走出来准备离开。
姜媛站在一旁。
“彭老师。”
我疑惑看向她。
“您是不是不相信赵老师呀，老师可没做对不起您的事。”赵一帆俏皮眨眨眼。
我呼吸顿时一滞，故作镇定瞟了她一眼，“别乱开玩笑啊，被你赵老师知道了可不行。”
姜媛耸了耸肩，噘着嘴识趣走开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深意。
她天真活泼的模样下，似乎藏了些什么，我认真想了下，哦对，是精明。
她第一次见我时，表现得尴尬又局促，可她的神色却并不慌乱，看向我的眼神既不胆怯，也不奉承。
而她刚才说的话，断然不该是她能说的。
这更让我心底的想法又得了几分佐证。
晚间赵一帆回来，还给我打包了份烧腊。“园园，我听科室人说你今天去找我了？”
“刚好有事过去顺路，看看你回医院没。”
赵一帆没有怀疑，走近来握住我的肩膀，“小姜今天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他突然的问题让我一时语塞，我竟有一丝心虚。
“哪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赵一帆语气调侃，“小姜说她跟你开玩笑，好像让你不高兴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一小姑娘生气。”
我没来由的心里升起一股火。
“怎么，你还偏帮上她了？”我说话有些冲。
赵一帆有些莫名看着我，“我就随口一说而已。”
我狠狠瞪了赵一帆一眼，他也就识趣闭上了嘴。
后面几天我看着他总觉得不太自在，因为我自己都想不通我到底在气什么。
第二天我休息，待在家里收拾收拾房间。
我看到前些日子姜媛拿走的书还了回来，一时心血来潮翻开看了看。
里面掉出来一张小卡片。
7
捡起卡片的那一刹那，我心中已经做好了设想。这也许就是姜媛和赵一帆有不正当关系的证据。
可在我真的看清卡片后，我像突然回到了接警察电话的那个下午。
因为那卡片，不是姜媛写给他的什么情话，其实是一张小广告。
上面是身着暴露姿态妖娆的女人。
我捏住卡片的手忍不住发抖，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