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不必等了。”身后传来宫女碧玉的声音。
我只当听不见。
我的父皇让我嫁给他，是为保护峥国这最后一处净土。
可我不愿意！
大婚当日，我当着碧玉的面问她，“你当真要跟我一起走？”
她默不作声，片刻后，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来人呐，来人呐，大峥公主薨了。”殿内，已陷入一片火光。
连绵不断的喊叫在火光里交融，木窗外忽出一道残影，显得迷离徜恍。
他终于来了，还是如年少一般俊朗，只有那一双眼眸浓如墨，此刻含着泪顺颊而落，滴在那一身红色喜袍上却也不见欢喜。
1.
我是大峥最尊贵的公主。
只有令人向往的身份，却从未被尊敬过。
只因大峥女子以美为尊。
而我生来矮小、瘦弱，一脸稚气。
可我有喜欢的人，那是我的竹马，他从未嫌弃过我，我们约定等我及笄他就向父皇请旨与我成亲。
冬至那天，皇宫落雪。
我站在城楼上满怀欢喜等着我的穆哥哥，过了今天我就要举行及笄之礼，这是我作为孩童的最后一日。
我只想像寻常百姓般与他度过严冬。
“公主，你身体不好，跟我回殿内等吧!”身后的碧玉为我披上红底白绒大氅。
“不回去，他马上就要进宫城了。”我侧头感谢碧玉照顾我，身上这件长衣是我最喜欢的。只因他在大漠专为我拿回，大氅内衬刺着一幅图，一位年轻将领扶着心仪女子站在戈壁下。
就同我一样站在这里等他，祈愿年年岁岁身边只有他。
“哒哒哒！”城墙外想起马蹄声，我翘首望去，阵队前方黑色马背上是他。
我提起罗裙往城墙阶下跑。
“公主，公主，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他呀！”碧玉气喘吁吁跟着我，她疑惑为何我只是远处扫一眼，便能认出那是穆鸿骞。
我当然知道，他身下那匹骏马叫雷霆，是我求了皇兄好久，他才忍痛割爱将最好马匹赠与穆哥哥。
雷霆最通灵性，刚入城那一声嘶吼就在告诉我，他已归来。
“穆哥哥，穆哥哥。”我跑到他身旁，不由得露出笑容，痴痴地望着那如远山般的眉峰，想让他和往常一样带我上马背，一同奔至皇城内。
可他只是撇了我一眼，转身吩咐，“送长公主回宫！”
行人浩浩荡荡向前走，无人为我驻足。
缀以金色丹凤朝阳图案的辇车出现在我视线内，顶上镶着一颗青金石，只有嫡皇女才配拥有。
可轿子却停在我面前，一双羸弱素手撩起布幔，声音也随之传了出来。
“穆将军，这一路多谢你照顾。”女子出落的分外美丽，临街一众青年才俊皆是脸红。
“公主多虑，这是臣分内之事。”穆鸿骞语气低柔，满是柔情，小心翼翼好似怕吓着对方。
我愕然！
我才是大峥公主，她究竟是谁？
2.
“青珞，以后不可如此鲁莽，那是你皇姐。”他眼里口中全是余云瑢，也不愿多看我一眼，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似在避嫌，生怕别人觉得我们关系密切。
“公主！”碧玉瞅见我脸瞬间煞白，很是担心。
“没事，回宫吧！”我只好安慰道。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位皇姐从哪里冒出来。
我跑进母亲寝宫，想要问问虚实。
“母后，母......”我脚还未踏过门槛，就听见余云瑢在母后膝旁呜咽。
双腿驱使我无法向前，我躲在殿外像是偷听的贼，心中预料的坏事如约而至。
我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公主。
出生那天，正逢母后随父皇御驾亲征。
碰巧肚中孩儿闹腾要出来，只好就近在一庵中等待生产。
可遇到洪灾，前方道路无法通行，周边百姓只好躲在此处，那农妇冒死产子偷换婴孩儿便离去。
而被偷换的皇家明珠自幼长在庵中。
蚌珠还是明珠？
细看之后白黑分明。
随后，父皇母后传我进谏，本还是我及笄之礼改为皇姐册封。
我不敢拒绝，大殿之中只有我不流淌着皇家血脉，如何拒绝？
余云瑢是位温婉的女子，她牵着我的手称自己有了妹妹，并表示一律照旧，我先前的公主规格永不改变。
父皇母后笑了。
我也开心。
第二天册封之日，我站在人群中正找着穆哥哥。
“宣~”小喜公公站在父亲身侧宣皇姐入殿，我看见皇姐缓缓走来。
他随佩剑站在殿外注视着这一切。
我想他一定很开心吧，因为我依然可以做他妻子。
可是事与愿违。
册封还未结束，边关传回秘旨，西达国和东楚已攻入大峥边界。
若要和平，西达愿迎娶大峥最尊贵的公主息事宁人。
我的母后泪眼婆娑，她只求孩儿平安。
可生在皇家，最不能忤逆皇权。
谁去和亲?
这件事情导致册封中断，我与皇姐站至殿内承受着重臣商讨。
3.
“陛下！臣认为二公主自幼生在皇家，性子不够沉稳，此次和亲要是出了偏差，我大峥承受不起！”
宰相说完此话，我身边的皇姐险些站不住，小脸煞白。
这意思相当明确，倘若我因年幼不能去，那皇姐就是不二人选。
所以她害怕是应该的。
没人受得了西达国，那里地处塞外且民风彪悍。
听闻恶劣条件下，连人也不放过被拿去烹食。
我握紧她的手，点头微笑示意皇姐莫担心。
大峥曾有过先例，好多旁系皇族血脉为了繁荣，自愿交出女儿维系和平。
封号于世家攀高结贵只是筹码，一位嫡出女儿在权力面前微不足道。
我内心侥幸着，正窃喜我们二人谁也不用去。
“陛下，西达不是边疆小国，不可随意拿捏，大峥必须拿出诚意。”
穆鸿骞眼皮都没抬，这话却在我心里翻起风浪，令我心慌不已。
“穆将军说得对。”
“确实如穆将军所言。”
周围的文武百官纷纷点头，对穆师兄的话深以为然，毕竟他身经百战，对西达再清楚不过。
“穆将军，那依你所言，如何是好？”父皇询问着穆哥哥。
“臣认为，青珞公主最合适。”
“什么？”我顿时惊叫出声。
大殿中一片寂静......
我千算万算，都没料到穆哥哥会舍弃我。
整个大峥都知道我爱慕与他，他怎么会？
余云瑢松开了我，向穆鸿骞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我瞬间了然。
两人早就暗生情愫。
他怎会舍得让余云瑢去呢？
皇家私事只能陛下定夺。
我抬头看着父皇，这位老人鬓间已有白发，即使我不是他亲生女儿，我依旧相信凭着多年情分，他定然不舍得我远嫁。
“宣～，公主青骆册封号为长平公主，择日婚配西达。”李喜公公宣读诏书，此事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哈哈大笑，我最爱的大峥就连女子也护不住。
我一个卑贱血脉，又算得了什么？
4
“我之前就说过，那个青骆公主看着就不像娘娘所生！”
“听说还是贱奴的血脉！”御花园两个宫女低头呢喃。
我示意碧玉不要声张，如今我在大峥已无立足之地。
“昨日我听如玉殿娘娘说，穆将军已向陛下请旨求娶云瑢公主。”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穆将军定礼里裹着玉制金插戴，今早便送去了。”
“长平公主享受了多年的荣华富贵，到最后不还是拱手让人。”
一股血腥味从我的喉咙里涌了出来，我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公主！”我依稀听见碧玉的声音。
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应她。
太医说我身子虚，不要随意走动。
碧玉把我当小孩，深怕我再出差池，每每想与我说些什么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次两次还好，可她每天都是如此。
碧玉就是这样，什么都挂脸上。
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终究是瞒不住。
“陛下已经准了穆将军与云瑢公主的婚配，与公主和亲是同一日。”我瞬间出神呆滞一旁。
“皇家真是双喜临门，同一天嫁两位女儿呢，这是喜事，我高兴都来不及。”
浑然不觉自己早已热了眼眶。
“公主，您还是哭出来吧！”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副比哭还难看的样子着实丑陋，怪不得碧玉都看不下去。
我抚摸着上好的胭脂也不忘调笑碧玉，“等去了西达有的是时候哭。”
碧玉挎着脸，不知想些什么。
“行了，帮我梳妆好，去见见我母后吧！”养恩大于生恩，临行前我想见她一面。
去往大殿的路上还是如旧时一般。
幼时，母后宫里嬷嬷总说，小公主及笄了就长大了。
我心想，不就是及笄嘛，什么都不会变，我不会离开父君，不会离开母后，即使嫁人我也就是嫁给穆哥哥，他的府邸就在京中，我随时可以回来。
我告诉嬷嬷，我是公主，我和别人不一样。
嬷嬷温柔摸着我的脑袋，嘴里说着对对对，可眼底露出的疼惜让我十分不解。
5.
原来人一夜之间真的可以长大，在这偌大的宫墙内无人能幸免。
“娘娘，公主来了。”
我的母后自我昏迷后不曾见过，只是没日没夜诵着经书为我祈福。
她知对我有愧，可终究还是护不住我。
“青青好了？”她跪在佛前双腿早就麻木，这时突然站起险些跌倒。
我赶忙扶住她，“母后，孩儿无碍，劳烦您挂心。”
江皇后出生江南，父亲是当朝宰相，就这么一位女儿，自是掌上明珠，从小教导生性纯良，若不是身处高位又怎会舍得女儿入这深宫。
“青青，是母后没有护住你，手心手背都是肉，该让为娘如何是好？”
她声音悲切，捂着嘴痛哭，即便自己珍视子女，可为女为后哪项都由不得自己。
昭告当晚她就跪至议事殿外，请求皇帝看在夫妻情分上放我走，哪怕只是嫁予普通臣子家，也不要远去大漠。
皇帝痛骂皇后妇人之仁，国事岂能后宫参与，让她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反省好，什么时候出来。
一国之母都如此对待，还需什么情分？
“母后，我明白！”
江皇后泣不成声。
身边嬷嬷干着急，这两年娘娘身体越发不好，早年她与陛下还算琴瑟和鸣，可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轻女子。
现如今更是受不得一点气，青珞也是看在眼里，“哎”的叹出声。
“母后，您看我这么机灵，去了西达定然不会吃亏，您也不要多想，孩儿会照顾好自己。”
她看着青珞，自己何尝不是像她这般大就嫁给皇上。
“青青，西达一心求娶公主，这婚事改变不了，但你父皇答应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西达诚信求娶也是为了百姓，谁都没有错。
父皇没有错，母后也没错，错的是这吃人的皇权。
“母后，我知道！”母亲抓着我的手细心嘱咐着，这一别我们就再也见不到。
“青青，你不要怪你皇姐，她什么都不知。”
“西达与东楚同时出征攻打大峥，若不是阿穆，你皇姐恐怕也要同东楚和亲，阿穆少时受你舅舅照拂，你舅舅命不好早早战死沙场，江家门客众多不分文武，皇上不会不忌惮。”
宰相府世代从文，偏偏我这位舅舅从了武。
穆哥哥无父无母，便是舅舅大胜回朝时带回的义子。
我仔细听着她的叮嘱。
“我明白。”我除了知道，明白，愣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母后哀声叹气，随后轻轻抚我的脸，还是那么温柔。
“青青，你记住，阿穆是筹码，你也是，你皇姐也是，青青，我的青青，母后不想再失去孩子了，你原谅我。”
这些声音我已听不进去，这一次，是我被整个大峥撇弃。
6.
今日是我和亲的日子。
宣武门外有护送的队伍，城墙楼上有我的父皇，有宫里的娘娘，唯独没有我的母后。
即使她不来送我，我也不怪她，母后慈爱，去往西达路上漫漫，她有怎么忍心自己看到。
碧玉是我最衷心的婢女，她跪求母后要随我去西达，父皇看在我们主仆情深也就准了。
她跟从在我轿辇外，低声趴至窗户低声说道，“公主，穆将军求见，您见不见？”
有什么好见的，木已成舟，我们今生无缘。
穆鸿骞骑着雷霆，堵住前方车队，如果我不见他，想必不会让我们走。
我指示碧玉让他上前说话，“青青，你是不是怨我？”
怨嘛？我也不知道，起初是怨恨的，怨恨是他亲手将我推出去，现在又变成了无奈。
身边皆是皇帝眼线，他何须说这些让别人猜忌。
“穆将军，我与您只有少时一起长大的情分，从始至终视你为兄长，现如今，我是大峥和亲公主，哪里有恨，请将军慎言。”
我的少年郎，这一别，今生不再相见。
掀起轿帘的手终究还是放下，不见也好，他该是在这皇城中安稳一生。
西达国看不上南边的人，尤其是我途中水土不服病了一场，更是看不顺眼，觉得晦气。
听碧玉说我落脚的这个宫殿叫落霞殿，乍一看就是搁置多年无人问津的旧院，要不是我来了，估计还能继续荒废下去。
她唉声叹气说西达不愧是蛮子，再不济也是和亲国，怎么可以这么寒酸，我叫她谨言慎行。
今非昔比，他人屋檐下还是不要惹是生非。
我心底暗喜无人打搅，其实这样荒度时间没什么不好。
可后宫总有人视我为眼中钉。
尤其是孟惠棠！
世人皆知西达有位孟贵妃，此女生的极美。
媚眼如丝，勾的君王不早朝。
“就是这里！”落霞殿外传进声音，不等我和碧玉反应，殿门就被宫人一脚踹开，孟贵妃身边婢女大声喧哗，说贵妃宫里丢了东西，拿下碧玉便要拉去审问。
“站住！”我大声呵斥，生怕她对碧玉严刑拷打。
“孟贵妃，我们刚到此地，别说偷东西，就是想偷，这人生地不熟连门都找不到，不经解释，就拿我的人，也太不把大峥国放在眼里。”
我搬出大峥，晾她不敢自作主张。
“大峥？”孟贵妃直视着我。
“弱小之国，配谈条件？”
“配不配你说了不算，贵妃不会以为西达是你做主吧？”我搓着指甲，懒散说出此话，若她继续动手，想必是承认西达国她做主，那西达皇帝又应该放哪里？
“你....”她气的说看不出话，吩咐身边嬷嬷继续拖着碧玉。
“好，余青珞，那我就给你找个能做主的人来！”仔细一想她确实应该恨我，她生父是西达将军，早年征战便离世，死在大峥战士刀下，传言她幼年过的也是十分辛苦。
敌国见面分外眼红，她岂能放过我？
现在不过是想要杀鸡儆猴，专挑我痛处戳。
岂能让她如愿！
我二话不是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杀鸡儆猴谁不会，打丫鬟算什么本事，我专挑主子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