跖之徒问於跖曰:“盗有道乎?”
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关内,中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後,义也;知时,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有。”
备说非六王、五伯,以为尧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汤、武有放杀之事,五伯有暴乱之谋。世皆誉之,人皆讳之,惑也。故死而操金椎以葬,曰:“下见六王、五伯,将敲其头矣!”辨若此不如无辨。
跖zhí,盗贼的头儿;跖之徒就是盗贼的门徒。门徒问头儿,盗有道吗?头儿不愧是头儿,把盗的五道分析得头头是道。
盗何止是有道,这其中的道还大得很,能猜到藏的是什么,是圣;先进去的,是勇;后出来的,是义;把握时机的,是智;分赃均匀的,是仁。只有通达了这五点,才能成为大盗,否则只能是鸡鸣狗盗。
备说是战国时期的宋国人,擅长辩论,批判了六王、五伯。六王就是尧、舜、禹、汤、文王、武王,五伯就是春秋五霸。
备说指责六王、五伯有让人诟病的地方,只是人们都赞誉他们,而隐讳了他们的罪行,这都是因为人们太糊涂的缘故。自己死后要带着金锥下葬,见了六王、五伯,要敲他们的脑袋。这样的辩论,不如不辩论。
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谒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告吏曰:“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一父而载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
楚国有个叫直躬的人,向官府告发自己的父亲偷羊。官府逮捕了他的父亲,要把他父亲处死的时候,这个叫直躬的人又要替父亲去死。将要行刑的时候,直躬又对官吏说:“父亲偷羊而去揭发父亲,这不是很诚实吗?父亲要被杀死而去替父亲死,这不是很孝顺吗?自己诚实又孝顺却要被处死,那么国家里还有谁不应该被处死呢?”
楚王听说了他的这一番话,就赦免了他。孔子听说了感叹道:“直躬的诚实太奇怪了,利用自己的父亲来为自己捞取名声。”直躬这样的诚实还不如没有诚实的好。
齐之好勇者,其一人居东郭,其一人居西郭。卒然相遇於涂,曰:“姑相饮乎?”觞数行,曰:“姑求肉乎?”一人曰:“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为?於是具染而已。”因抽刀而相啖,至死而止。勇若此不若无勇。
齐国两个勇敢的人在一起喝酒,喝了几杯后,想搞点肉吃。其中一个说:“你身上是肉,我身上也是肉,和别再另外去搞肉吃?只需要找点佐料就可以了。”于是两人用刀割自己的肉来吃,一直到死。这样的勇敢还不如没有勇敢。
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甚少矣。纣母之生微子启与中衍也,尚为妾,已而为妻而生纣。纣之父、纣之母欲置微子启以为太子、太史据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纣故为後。用法若此,不若无法。
这个故事更奇怪了,大名鼎鼎的纣王兄弟三人,同父同母,微子启是老大,中衍是老二,受德是老三,受德就是纣王。本来纣王的父母想立微子启做太子。结果太史据法而争:“有妻生的嫡子,就不能立妾生的庶子。”
虽然妻和妾是同一个人,但是生老大老二的时候,身份是妾,生老三的时候,身份是妻,所以只能立受德也就是纣王做太子。这样据法而为,还不如没有法。
辨而不当论,信而不当理,勇而不当义,法而不当务,惑而乘骥也,狂而操吴干将也,大乱天下者,必此四者也。所贵辨者,为其由所论也;所贵信者,为其遵所理也;所贵勇者,为其行义也;所贵法者,为其当务也。
辩论而不合公正之论,诚实而不合于道理,勇敢而不合于大义,循法而不合于实际,这就像神智迷乱的人骑着良马,狂躁之人拿着利剑,让天下大乱的,必定是这四种人。辩者,要合于公正;信者,要合于道理;勇者,要合于大义;法者,要合于实际。《吕氏春秋》仲冬纪第十一·当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