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老院子西侧土崖下,静静卧着一盘古老的石磨,磨盘虽然老旧斑驳,但却完好无损,一道道沟槽清晰可见,每一道凿痕都诉说着一个故事,无声地记录着时光的流转,见证了无数个日出月落。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这盘古老的石磨是家中的珍贵物件,每到秋收过后,过年过节,或者冬闲之际,石磨就噌噌地转开了,有时用人推,有时用驴拉。两扇磨盘一雄一雌,无缝对接,最上面的磨盘边缘有一个窟窿,插着一根短棍,系上绳子,插上磨杆,将磨杆放置腹部,就可以推着向前走。围着磨盘转圈,老人们管它叫“推磨”或“围磨”,磨盘顶部上方有一个圆洞叫作磨眼,上面堆放炒制好的豌豆、莜麦等五谷杂粮,随着不断转圈推磨,磨碎之后顺着两扇磨盘的缝隙流出来。当然也有用骡子、毛驴拉着旋转的,当然也有水磨,更为省时省力。
流出来的面粉还不算成功,要用箩子筛,细细的面粉从密集的萝眼落下,剩在箩子中的还得再一次磨,直到全部磨成软滑细腻的面粉为止。老人们推磨的动作资格很老,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这个动作可溯时光之河逆流而上,至明清,至汉唐,也许是春秋,或者更加遥远。
每逢推磨的日子,一定是值得庆贺的,不是过年,就是过节,要不就是娶媳妇或嫁闺女,老人过寿,孩子们过满月、生日。石磨除了碾压五谷杂粮以外,也磨豆腐,将黄豆浸泡后捞出,放在磨盘上,不紧不慢推动磨盘,就会流出白色浆状物质,然后过滤、烧煮,点豆腐,虽然程序复杂,但人们兴致很高,不知疲倦,劳累并快乐着。经过磨盘磨出的食物,在困难时期足以战胜饥饿,带给人们无穷的快乐,因而磨盘一转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磨盘为白虎神,逢年过节,各家各户都要将好吃喝摆放在磨盘上,称之为敬磨神。我记得小时候高烧不退,用了好多药都不顶事,最后是奶奶带着我给石磨磕过头后才好起来。在父老乡亲心中,这既是一种感恩,也是一种崇拜。
石磨周围是我们玩耍的天堂,小伙伴们围着石磨转圈圈,捉迷藏,玩狼吃羊游戏。夏日傍晚放学后,沐浴着晚霞坐在石磨上写生字,背课文,就连吃饭时伙伴们都从家里端碗出来聚集在磨盘上享受,这台古老的石磨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
磨盘下面接住磨碎粮食的部位叫磨腰,是一圈用石片围成圆形的平台,非常的光滑平整,可以用来晾晒粮食、蔬菜,还可以磨镰刀、菜刀,斧头等农家工具。父亲打一盆清水放在磨盘边,然后半蹲着认真地磨起刀来。父亲磨刀的手法非常熟练,他一边磨刀,一边往石上洒水,以保持刀刃的锋利。在我看来,磨刀不仅是一门技术活,更是一种艺术。秋收磨镰刀最为费事,所有镰刀都要经过磨制,不同的镰刀刀需要不同的磨法,刀口放平、放偏都有讲究。只有通过无数次的实践,才能掌握这门看似不起眼的技艺。
我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父亲熟练地磨着镰刀,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敬仰。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轻车熟路,那样的从容不迫。磨镰刀发出“噌——噌”的声音,宛如一首绝妙的音乐,由此我想到了“铁杵磨成针”的故事,让我产生些许感悟。人生就像一把刀,需要不断地磨砺,才能时刻保持锋利。无论一件事多么艰难,只要有耐心和毅力,就一定能够成功。一个人只有经历过反复的打磨和艰苦的磨砺,才能变得更加坚强,更加成熟。
多年以后,重返故乡。石磨基础已经倒塌、散架,乱石遍地,两个磨盘分离,满地狼藉,杂草从磨眼钻出来,感觉甚是凄凉。我静静地伫立一旁,想着石磨任凭风吹雨打,霜降雪压,但还在坚守着我家这个偏远的山村小院,成为了最后的留守者。
石磨是中国漫长农耕社会,深深的印记和不朽的符号。遥想当年,石磨也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是石匠慧眼识磨,千锤万凿,才凿成了它的这个样子,然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搬运到每家每户,陪伴了祖祖辈辈几代人。石磨是见过世面的,它一出世就咬紧牙关,一起忍辱负重,一起风雨劳作,一起共度难关,一起开怀欢笑。对主人的家世如数家珍。无论我走多远,漂泊多少年,也不论时空怎样流转,岁月如何变换,我家那盘石磨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