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救命药送到沈府这天,沈煜把药偷走了。
他在江湖上结识的姑娘天生体寒,需要一味名贵药引,方能武功大成。
可祖母命悬一线,等不起了。
我跪在沈府门前一天一夜,直到金乌西沉,沈煜也没能出现。
后来,他寻来这世上最珍贵的药草时,我已经嫁给了当朝天子。
沈煜却疯了一般,在深夜自宫,只为变成太监给我赎罪。
“夏姐姐,深宫很冷,陛下不爱你也没关系,我来陪你。”
在他陈情表白时,我正被皇帝宠幸着,吹起的床帐是我对沈煜的回答。
不被爱的那个人,是你才对。
1、
叔父捎来信件,说救命的药草已经放在沈府,当速速取回。
我原本焦灼的心顿时轻松了许多。
祖母这病日积月累,如今寻常药已经生了抗性,只差这一味七霞莲。
有了这药,卧病在床的祖母便能起死回生。
可我赶到沈府时,只看见面露难色的沈夫人在呵斥丫鬟。
“煜儿这性子,你们也不拦着点,不问自取便是偷,那七霞莲本就珍贵···”
听到这里,我心下一沉。
七霞莲被偷了?
我藏起慌乱,对着沈夫人行了礼,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沈夫人,叔父放在这里的七霞莲···”
她的目光有些闪躲:“煜儿去取了,你且等等。”
“叔父来信交代,已经把七霞莲放在沈府了!何需去取?”
叔父在军中有要务,所以便托人把这药放在了两代交好的沈府。
可他不知,自从江家失势,沈家便渐渐与我和祖母断了来往。
哪怕我与沈煜青梅竹马,也要私下在茶楼包间会面。
如今的沈夫人更是连装都懒得再装一下,她皱起眉,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
“煜儿以为这药是老爷带回来的,便拿走了,一时片刻也找不见他人。这样,那药材多少钱,我叫管家拨了银子给你。”
救命的药,岂是银钱可换的?
我急得几乎落泪,跪在沈夫人面前,只求她能派人把沈煜找回来。
“行了,你和煜儿一同长大,应该明白他是个什么性子,出门根本逮不着影儿,我们上哪给你去找?”
“听说他最近和江湖势力交往密切,你这么急,不如自己去找找看。”
江湖势力。
前些日子听沈煜提起过,他新结识了一个江湖上的女侠客。
那姑娘英姿飒爽,快意恩仇,只是天生体寒,所以武功永远突破不了如今这层。
七霞莲,是一味灵丹妙药。
不仅能让人起死回生,也能让习武者突破武功最高境界。
他急匆匆拿了这药,应该是去送给这位姑娘。
可他忘了,我也对他提起过,这药能救我祖母命。
十年的青梅竹马之谊,抵不过来去自如的新鲜。
可他们的江湖那么大,我该何处去寻呢?
我只能无助地跪在沈府前,只求沈夫人能心软一些,派人替我去找。
膝盖传来阵痛时,绝望把我吞没,我在想,若我也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女侠,就不必在这里苦求无门,心悬一线了。
2、
爹娘还在世时,沈家对我如同对儿媳一般亲切。
两家都是朝中要臣,在世人眼里,我和沈煜是天生一对。
他从小便不服管,却最听我的话,女儿家脸皮薄,那份爱恋只敢在深夜偷偷说给月亮听。
后来胆子大了一些,会绣平安穗当作小礼相赠,看他别在腰间,欣喜不已。
我曾自负地想,沈煜也是对我有好感的。
他会从猎场给我带回驯好的野兔,也会绕三条街去买新出炉的糖糕哄我开心。
可惜爹娘命运多舛,在陪同皇上微服私访时,被山洪夺去了性命。
叔父常年领兵在外,无法照顾我们,江家便只剩下孤儿寡母。
在世人眼里,如雨打浮萍,往日父亲的门徒也作鸟兽散。
我这才明白,话本子所说的人心易变。
沈家与我断了往来,再不提起那门娃娃亲,让沈煜离我远些。
可我放不下这份情意。
哪怕沈煜会在我面前提起扬州瘦马的婀娜多姿。
我也只当他是图个新鲜,毕竟花团锦簇的姑娘太多,世人难免多看几眼。
对我,他永远是无话不谈的。
但提起白无忧时,沈煜的眼睛里有星星。
他说,她不像闺阁里循规蹈矩的大小姐,行事无拘无束,大口喝酒,大碗吃肉。
比我这样只知道女红,说话轻声细语女子,有趣得多。
那一瞬我便知道,沈煜真正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看向我时,眼底坦荡的好像在看一位兄弟好友。
有熟悉,有信任,唯独没爱意。
可他不该偷偷拿走能救祖母命的七霞莲。
我从回忆里抽身,哭到声嘶力竭。
为什么,为什么昔日交情都化作了水中泡影?
从晌午一直等到金乌西沉,我没等到沈煜的身影,等来的是沈夫人施舍般的一只金手镯。
“这是我嫁妆的一部分,足够你买最好的灵芝了,快回去吧,你在这里跪这么久,传出去对煜儿的名声不好。”
她有些得意:“实话告诉你,我已为煜儿相好了妻,你从小就懂得体面,如今也莫再纠缠。待会儿让下人赶你走,可就不体面了。”
金手镯被扔在地上,羞辱掷地有声。
沈府的大门彻底合上,我的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煜,我不爱你了,能不能让你的娘亲把七霞莲还给我?
在我撑着地面想起身回家时,贴身丫鬟绿珠忽然跑来。
她满眼泪水,扶着我起身便走。
“小姐,老夫人···老夫人她没等到您的药。”
我脚底一软,几乎直直倒下去。
“祖母怎么样了?”
“老夫人她仙逝了!”
在绿珠的痛哭声里,我再也支撑不住,昏迷在无边的黑暗里。
意识消散前,眼底浮现出沈煜那张脸。
他看起来好开心啊,是因为白无忧的武功终于突破新一层了吗?
3、
祖母入棺时,雨下得很大。
我跪在灵堂前,白烛的火苗随风而动,她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不必再受病痛折磨。
可我却幻听了。
我听见祖母一声声唤着“囡囡”,猛然回头,却看见雨珠一声声砸在石板砖上。
来悼念的宾客很多,都是爹爹的旧友,他们说着节哀顺变的话,又在我的一次次叩首中彻底离去。
好像从来都不相识。
沈家只派了小厮过来帮忙落葬,不见沈夫人露面,更不见沈煜的去向。
我想,他应该是要与我彻底断了来往。
跳着安魂舞的法师进行到一半时,我隔着雨帘看到了身穿黑金色龙袍的人。
那是新帝,姚景安。
他刚刚登基不久,能记起我这个旧臣之女,实在令人感激。
“江尚书为救先帝而死,他的母亲病逝,朕来此悼念是应当的,江小姐不必多礼。”
姚景安扶起腿软的我,却没松手,一双褐色眼眸直望进我眼底。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江小姐可曾许过婚配?”
“不曾。”
我面如死灰地垂下头去,为了这份特殊的皇恩,他应当要把我许给京中适龄的公子。
祖母盼着我和沈煜成亲,盼了许久,如今却要在她的灵前被新帝指婚。
也罢。
可姚景安却将一支金钗放进了我的手中,神色认真。
“朕会派人专门料理江老夫人的丧事,待守丧过后,朕会娶你入宫为妃,你可愿意?”
皇恩浩荡,岂敢不从?
我看着雨中的江府,昔年记忆已经被荒凉取替,这世上最后一个牵挂我的亲人也已经离去,我还有什么好留念的呢?
心如止水,也不过如此。
在祖母灵前,我朝着姚景安跪下,深深叩拜。
祖母,恕囡囡不能如您所愿了。
“谢陛下恩典,妾身愿今日随您入宫。”
我不在乎周围小厮惊异的目光,也不在乎世人说我薄情。
我只知道,皇帝的女人诸多,不会在乎我这无情之人。若是在宫里早早熬死,也能早日去地府见祖母和爹娘。
姚景安将我扶在怀里,头顶的伞微微倾斜过来。
在一众侍卫的庇护下,我们踏出了江府,我的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枚香囊。
是我绣给祖母的,她一直佩在腰间,里面常年装着安神的药草。
替祖母沐浴更衣时,我将这香囊拿了下来。
如今这味道成了她在世间的最后一缕记忆。
我坐在一顶临时预备的小轿里,终于敢肆无忌惮地落下泪。
祖母,恕囡囡不孝。
起轿时,那阵悲伤过度的幻听又来了。
我居然听见沈煜在呼唤我的闺名。
他说他找到了灵草,那灵草能治百病,让我快些拿去救人。
这实在好笑,我擦掉眼角的泪花,眼神凌厉又绝望。
江府的纸灯笼高悬梁上,白布随着纸钱纷飞飘洒。
沈煜,无论你我之前何种情谊,从今以后,也再无瓜葛了。
4、
姚景安封我做了淑妃。
和我猜想的不同,他没那么多女人,唯独一位正宫皇后。
据说两人是当世最情深的帝后典范,纳我为妃,也只是全了江家对先帝的恩情,立一个不忘恩的帝王形象。
我叹了口气,拉着绿珠的手摇头。
“你本来可以嫁个好人家,何苦陪我留在这深宫?”
绿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礼仪嬷嬷教我规矩,她也耳濡目染。
这丫头连我的倔强也一同学去了。
“绿珠从小侍奉小姐,早已成习惯,离了小姐,还能到哪去?深宫里各个如狼似虎,我要护着小姐不被人欺辱才是。”
深宫如死水,小丫头不懂,我也一知半解。
进宫的第一晚,姚景安便赏赐了许多西域进贡的珍宝,香粉盒上缀着珠子,打开来是新奇的异香。
更有胡姬的薄裙和不同的金银器具。
来献宝的太监皮笑肉不笑,他一一摸过这些珍宝,手指停留在一颗宝珠上。
我会意,让绿珠用盒子包起来:“这宝珠就赏给周公公吧。”
宫里处处都要打点,还是沈煜教给我的。
那时他第一次随父亲入宫当值,少年人的雀跃被肃穆的宫闱磨平了,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见到我才恢复一丝生气。
“知夏,宫里好无趣啊,除了汇报便是磕头,人人都低着脑袋,生怕下一刻被抹了脑袋,实在无聊。”
从那以后,原本要承袭父志的沈煜不再嚷嚷着做官了。
我也对政事有了可怖的幻想,生怕爹爹在宫里惹到麻烦。
姚景安借着我服丧期为由,一次也没来我这里过夜,我很感激。
只是宫人都是墙头草。
见我是个不受宠的妃子,便怠慢许多,时常瞧不见人影。
我日日去皇后那里请安,看着高位的女人缓缓点头,再寒暄退下。
日子似乎也能一直凑合下去。
可偏偏我宫中的小厨房走水了。
起因是煮饭的小太监跑去插科打诨,没注意火候,等路过的宫女看着火光蔓延时,火势已经吞没了屋檐。
彼时的我还在小憩。
睡梦里是爹娘幽怨的眼,他们失望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连祖母也站在远处,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
对不起,女儿没更好的选择了。
被浓烟呛得咳醒时,模糊间看见一个男子抱着我冲出火海,四周全都烧了起来。
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却摸到再熟悉不过的平安扣穗子。
我记得,那是几年前送给沈煜的小礼。
幻听的声音再一次在耳畔响起,缥缈又真实。
他说。
“夏姐姐,别怕,我来了。”
5、
再次苏醒,是被一杯凉茶泼醒的。
皇后高坐在上,我身旁是被绑起手脚的沈煜,昭阳宫变成了断案的衙门。
她眉眼间的算计呼之欲出:“趁皇上不在,本宫还能替你们求情,说罢,淑妃和你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