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方超现实主义遇上东方文化……

飞绿聊国际 2023-07-13 06:49:01

“他们废弃意大利文艺复兴以来的美学,他们轻蔑调和的法则,与古典约束的无视,因此他们可以说是法兰西画坛的前哨兵了。”这是中国艺术家梁锡鸿于1935年对法国超现实主义运动所作的评论。20世纪上半叶,西方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们从东方书画和禅宗思想中汲取灵感,同时东方艺术家也望向西方,试图引入新美术以改造社会。将近70年后,作为“中法文化之春”的重头戏之一,“本源之画——超现实主义与东方”特展亮相上海西岸美术馆,试图重新审视超现实主义,通过胡安·米罗、安德烈·马松、赵无极等人的作品,展示西方超现实主义绘画与东方文化的关系。在亚洲范围内,以超现实主义与东方艺术交流为主题的展览较少,本展览亦是上海第一次举办该专题展览,具有极高的观赏性与学术性。

  ▲安德烈·马松是早期法国超现实主义画家之一,其作品被认为是超现实主义和抽象表现主义之间的桥梁。图为“本源之画”展出的马松创作于1945年的作品《遭雷击的树》(图片来自文汇报)

从西方望向东方

西方艺术家学习借鉴东方艺术的两个高潮是印象派和超现实主义,区别在于印象派关注东方艺术的符号和元素,超现实主义则更关注东方精神和艺术技法。当安德烈·马松、胡安·米罗等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将目光投向东方时,单纯挪用东方元素已不能满足其需求,令他们感兴趣的是东方艺术之精神和技法。

安德烈·马松是早期法国超现实主义画家之一,其作品被认为是超现实主义和抽象表现主义之间的桥梁。马松于1914年入伍,在战争中受伤并被送至战地医院休养数月。战争带来的创伤体现在其早期作品中,他经常描绘战斗场景、死亡、鲜血、鸟类和鱼类等回忆场景,进而发展出一种能够保留绘画偶然性、以进入潜意识为目的的创作方式,即“自动书写”。

“自动书写”与当时一种名为“精致的尸体”的游戏有关。何为“精致的尸体”呢?这是一种集体创作的语言游戏,规则是每位参与者依次按主语—动词—补语的顺序写一个句子的一部分,但他并不知道前一个人写的是什么。最后,将每个人写下的词拼接成完整句子并读出来,这往往能产生一些颇具创意的诗歌。此游戏的目的是去除介于人类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隔障,解放被压抑的心理活动。后来这种创作方式被应用于绘画,或者说是涂鸦。第一位涂鸦者在被折叠过的画纸的第一个折面涂鸦,并规定画完后留一个线头给下一个折面,以便下一位涂鸦者接着线头继续创作。当所有折面都画完后,这张纸展开便成为一件完整作品。通过这种方式,艺术家们经常创作出令人惊讶的作品。他们利用随机性开展创作,使作者不受理性和逻辑控制。

马松受到这一创作方式的启发,将“自动书写”推进一步。在本次展览的作品《乡下人》中,作为一位曾接受过学院训练的艺术家,马松如何在创作中摆脱理性控制呢?他首先将一张画布平放在地上,然后把黏胶泼洒于画布,再将沙子洒向画布。于是沙子会黏在画布的胶水上,形成不规则形状。这是一个快速发生的过程,目的是减少思考时间,避免理性影响创作。接下来,马松迅速描出轮廓,完成绘画。

然而,即使通过这种方式引发随机创作、摆脱理性控制,许多作品中也经常出现相似形状。创造一种技巧来逃离某种规范是可能的,但“自动书写”真的能让创作者逃离所有规范吗?潜意识真的能不受理性控制而发挥作用吗?马松提出了这些问题,并尝试从东方艺术中寻找答案。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马松流亡美国,借助波士顿美术博物馆丰富的中国绘画收藏,他对东方艺术的认识得到进一步深入。回到法国后,马松创作了一批不受透视约束的风景画和动物主题水墨画。本次展览中马松创作于1945年的《遭雷击的树》与明代董其昌《燕吴八景图册·西山雪霁页》形成呼应,闪电与雪霁亦都是易逝之物。马松的动物主题绘画与明代孙隆《花鸟草虫册》被放在一起供观众欣赏。在这些作品中,马松对于“神似”的追求超越了“形似”,留白占据了重要地位,线条也受到中国书法的影响。

马松受到中国古代书画影响,米罗则偏爱日本绘画中的抽象与诗意。1920年代,米罗在巴黎认识了马松等超现实主义画家和作家。他们改变了米罗的艺术观念,不仅让他打破了以往对绘画与诗歌的区分,还激发了他对于东方艺术的兴趣。米罗创作于1953年的《长卷》在本次展出,这一艺术形式便来源于东亚卷轴画。

让·德戈特克斯的作品呈现出一种类似中国画论“气韵生动”的感觉,他曾研读日本禅学思想家铃木大拙的著作,受其影响创作出一系列富有禅意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他多借用日语词作为标题,但与词语原意保持距离。例如,本次展出的作品《风生》原名为“Furyu”,对应日文汉字“風流”,本意是日本中世纪以后的一种审美价值,与“侘寂”相对。德戈特克斯在此却只挪用了其汉字表意即“风的流动”。他用画笔在擦掉了一半的手稿页上移动,留下的痕迹如同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

  ▲“本源之画”展出的清代龚贤《山水图》册局部,与超现实主义绘画形成微妙的呼应(图片来自文汇报)

20世纪上半叶,一批东方艺术家来到巴黎学习绘画,加入并影响了超现实主义运动。本次展览中“亨利·米肖与赵无极”一节便再现了当时的跨文化交流。

赵无极刚到巴黎时,其作品多描述城市场景或静物。受到亨利·米肖、保罗·克利、胡安·米罗等从事抽象创作的同行影响,他也从描绘具象走向抽象艺术。

将赵无极带入抽象创作的是一位生活在法国的比利时诗人亨利·米肖。米肖曾游历中国、印度和日本,留下了一部重要的传记《一个野蛮人在亚洲》。从亚洲回到巴黎后,他开始创作一种具有东方意蕴的水彩画和水墨画,风格也越来越走向东方。米肖学习庄子和老子言简意赅的写作手法,进而追求简洁的画面。他不懂中文,于是用钢笔或画笔在纸上画出心中的汉字,从而创造出一种新的文字符号。这些文字符号虽然没有意义,却显得颇为生动。

乍看上去,亨利·米肖和赵无极的作品似乎并非同一种表达方式,但他们拥有共同的艺术追求。米肖向中国、日本艺术靠近;赵无极这位来自东方的艺术家却融入到西方现代绘画创作中。米肖年轻时曾游历过上海,将近一个世纪后,他的作品又回到上海,实在是特别的缘分。

从东方望向西方

随着《超现实主义宣言》的出版,超现实主义运动在巴黎开展并迅速传遍世界,到达北美、南美、北非和东亚。日本艺术家在1925年接触到超现实主义,它首先被诗人们所关注,随后在画坛产生影响。1930年前后,福泽一郎的前卫绘画和风格开始为人所知,并被评论家称作“超现实主义”。到了1931年,日本“独立美术协会”首次展出超现实主义作品。同年,布勒东的超现实主义著作被译为日文。次年,“巴黎—东京新兴同盟展”展出基里科、米罗、恩斯特等著名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的作品。然而,动荡的社会和战争的阴云使得超现实主义在日本发展出新的内涵。它在日本并非是一场通过克服现代理性而获得现实的运动,反而代表了一种与现实分离的幻想绘画风格。此外,日本超现实主义绘画也逐渐表现出与禅宗、浮世绘等本土文化相融合的趋势。

日本超现实主义热潮波及面颇广,影响了在日留学的中国年轻艺术家。1935年1月,留日艺术家梁锡鸿、李东平、赵兽和曾鸣等人在东京成立了“中华独立美术协会”,这是继决澜社之后最引人注目的现代艺术团体之一。同年,民国时期重要的文化艺术刊物《艺风》出版了一期关于超现实主义的特刊,载有赵兽所译布勒东的《超现实主义宣言》。白砂也在此刊发表了《超现实主义诗二首》,其中一首出现于西岸美术馆的展览中。

  ▲与马松等超现实主义画家和作家的结识,激发了胡安·米罗对于东方艺术的兴趣。图为“本源之画”展出的胡安·米罗作品《女人与鸟》(图片来自文汇报)

“超现实主义”成为当时年轻艺术家开展创作和理论思考的关键词。超现实主义在中华独立美术协会艺术家笔下,一方面被解读为西方先进艺术精神,另一方面迎合了上世纪30年代中国前卫艺术家呼吁艺术改革的需求。中华独立美术协会借此风潮举办了两场重要展览,分别是1935年于杭州举办的“中华独立美术协会第一回展”和同年年底于上海举办的“中华独立美术协会第二回展”。至此,超现实主义艺术正式进入中国。

中华独立美术协会的“超现实主义”来自多个方面:既有法国超现实主义的影子,也吸收了日本艺术家改造过的超现实主义,还受到中国传统文化和社会背景影响。这些中国艺术家的“超现实主义”观念,容纳了当时社会的不同话语,已逾越了它在法国的原有意义。可以说,它既是中国本土艺术家自发性与独创性的表达,也是源自内在不满与革新需要而触发的运动。几乎就在同一时期,欧洲艺术家不满当时艺术状况,积极借鉴东方艺术的技法和精神,推动超现实主义运动继续发展。

上世纪30年代,东西方艺术家在遥望中互相学习,都希望借鉴对方艺术的形式和精神来改造自己的文明。中国艺术家对超现实主义艺术的挪用与马松、米罗对于东方艺术的挪用形成了有趣的呼应。或许本次展览墙上白砂的诗歌正提醒观众,东西方艺术曾以这样的方式在百年前相遇。(完)(原标题:东西互望:超现实主义与东方艺术)

作者/陈子明

0 阅读:0

飞绿聊国际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