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古铭新|曾翔作品赏析

祥瑞有祥云 2024-08-18 14:32:37

刻古铭新

文/杨林

仅就作品而言,无论怎么看,我都觉得曾翔仍然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书法家,尽管他不甘心仅仅做个书法家。退出中国书协,被人贴上“丑书”标签,“吼书”视频网络传播,使得曾翔名声大噪,由书法界名人一跃成为了社会名人。他为大家送去了声讨的欢乐、批判的快慰,激起了人们参与书法活动的热情,人人都是书法家(艺术家)的意识被全面激活。由于一系列事件的连环制造,曾翔当真触碰到了当代艺术的门径,波普大众化了,不再仅仅是个书法家。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网上无意之间被爆红(黑)后,没有多少人再关心曾翔篆刻家这重身份了。我的印象中,曾翔最早是以篆刻出道的,或者说作为篆刻家的他成名更早。新时期最早的民间篆刻团体“北京小刀会”,就是他和几位篆刻同道发起成立的,作为骨干成员,曾翔有着非凡的社会活动、组织能力,“小刀会”声名远播与他的积极投入和付出有极大关系。那时他的身份似乎还是军人,在中华女子学院兼职任教,同时在学院门口开了一家餐馆,那个有名的“华龄饭庄”是小刀会的会址,也是各地来京印人的常聚之地。

曾翔的篆刻一开始就是循规蹈矩地学习古人,照虎画猫,依样画葫芦。他有极强的模仿能力,无论书法还是篆刻,学什么像什么。可能正是这个原因,使他不肯轻易满足于与人相似,急于找到自己的面目。1990年代,曾翔刻过很多边框夸张、印文蜷曲的伪玺印,刀法娴熟,形式新颖,引起了印坛关注。我看不懂这些作品,不辨印文倒在其次,主要是感觉这种刻法有些刻意,印面显得沉闷局促。2000年之后,曾翔的篆刻有一个突变,像是蛰伏已久的灵兽出洞,伸了个懒腰,开始了自由自在的生长。线条支棱舒展了,印面活泛灵动了,寸方之地变得开阔坦荡了。石开先生评当代篆刻二十家,说曾翔“字神奇,刀神技,放大战国小玺。……列于当今印家20人,是不逊色的”,话不多,对曾翔的篆法、刀法和印面整体感觉都说到了,可谓慧眼独具。印章的审美要素还有什么?只剩内涵和风格这些视觉以外的东西了。如果没有对艺术的深入了解,不清楚艺术家的行为缘由,仅凭观看作品的印象,是不能知其所以然的。所以石开又说:“如果只看结果,不看前因,应该是片面的,没有此前的曾翔,就不会有今日的曾翔。”此前和现今的曾翔是同一个人,又是两个不一样的篆刻家。

艺术家都是天性好奇的人,好奇未必会害死猫,但失去好奇心会害死艺术家。曾翔的好奇心大,胆子也大,因此他艺术创作拓展的领域和自由空间就大,触角不仅遍及书法的碑帖各体和篆刻的上下千年,还在抽象绘画和行为艺术上做别的书法家轻易不敢做的尝试。他就是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在乎成功失败。

疫情三年,每个人的行动自由都受到限制,生活半径被压缩到极限。艺术家失去行万里路的机会,正好关起门来读书。现在的书法家有多少读书人我不清楚,我知道曾翔喜欢读书,他是个不像读书人的读书人。我不认为读书与成就艺术有什么必然联系,可很难想象书法篆刻家不读书会是什么样子,毕竟“文人”是千百年来书法家的配套长衫,装门面也要常翻翻书。曾翔的读书不是为扮文人雅士或成为饱学之士,而是出于童心不泯的好奇,对书中“黄金屋”“颜如玉”之外还有很多有趣事物的好奇。疫情居家期间乱翻书的结果,发现了一本1979年出版的《上海博物馆藏印选》,这是他当年篆刻启蒙的引航明灯。面对书中一方方既熟悉又陌生的古印,宛若重逢仙姝佳丽,让年过花甲的曾翁心思大动。他没想认领哪个回家,只是童心萌发,想为她们重新打扮一番,化化妆、整整容,看看变变样子是不是更好看,他手中的刻刀有变成手术刀的欲望。实话说,作为整容师的曾大夫干得很出色,经过一番神奇操作,100多位仙姝佳丽都脱胎换骨了,爹妈见了保证认不出是谁家孩子,自己照镜子肯定会吓得神经错乱——身份证全都要作废。

我暗自琢磨,曾翔这次的祸是不是闯得有点大,“吼书”“丑书”尽管触犯了“法”,可那毕竟是折腾自己,改刻古印可是直接瞄准了祖宗,这可不像张敞画眉、贾宝玉捣鼓胭脂那么有趣。孙猴子天宫恶作剧也只不过让七仙女摆个造型不准乱动,没有把她们变成东施、无盐或孙二娘、顾大嫂。曾翔对古印下手太狠,不是添枝加叶,就是缺胳膊少腿,明明两张面孔,硬要拼在一个脸盘子上,都不讲行业规范和职业道德了,这难道是整容不是毁容?太残忍了。是啊,眼前的容颜并未因岁月老去,可被曾大夫改造得令人愕然、骇然。

说正经的,曾翔改刻的汉印有的看起来更像古印,汉印太精致,反而像新印;古印都为实用,端庄典雅,标致平实,如同大家闺秀,曾翔改刻后,变得生龙活虎,欢腾跳跃,像是莽汉村姑。他的聪明之处还在于没把这些闭门凿石说成是摹古仿汉,就这么刻了,就这么摆上了,别人愿怎么看就怎么看,愿怎么说就怎么说。印文来自三代秦汉与来自小学语文课本有区别吗?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随你怎么想。八大可以凭空捏造一个《临河叙》,说成临王羲之;齐白石可以无中生画几个人物,题为仿八大山人,我怎么就不能给“折冲将军”“奉车都尉”什么的刻个名章?咱又没学杜尚在小便器上签个名就算雕塑,给蒙娜丽莎添两撇小胡子就算绘画,我们有自己的文化自信,要保持住民族尊严。

杜尚的出现当年还真伤了西方艺术的自尊,动摇了他们的文化自信。那个起名为《泉》的现成作品被人当作垃圾直接扔掉了,三十多年后西方文化进一步“堕落”,艺术界与杜尚握手言和,这道“泉”已经找不回来了,只好根据回忆复制了一个放进博物馆,据说现在谁能找到原作会得到几亿美元。曾翔改刻的古印值不了那么多钱,但他的运气好,作品不至于被人扔掉。与复制、拼凑大王安迪·沃霍尔的简单省事相比,曾翔是花了功夫、动了脑筋的,“无中生有,实相无相”,闪烁着禅宗思想的光芒。事情就这么不可思议,不似之事偏偏会有些相似。

篆刻是个精细活,费工费力,大部分刻印的人在五十岁以后都会视力下降,精力减退,不得不减少作品产量,曾翔没有,他似乎越刻越高兴,越高兴越刻,从“与古为徒”刻到了“与古为师”,僭越了,超越了,那又怎么样,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高兴就好”。

诗曰:

殷商契刻久蒙尘,

秦汉金铁成烟云。

一朝恍然悟蹊径,

凿古穿今任天真。

2023.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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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瑞有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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