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语言话术·题外话》006
冷子兴讲完王熙凤,演说荣国府基本告一段落。当贾雨村接了他的话头说王熙凤也是“正邪两赋而来”之人时,冷子兴已没兴趣再继续话题,便收住不讲了。
按说他随后与贾雨村讲的一段客套话,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内容。但恰恰是这段对话,非常有咀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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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兴道:“‘正’也罢,‘邪’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账,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只顾说话,就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钱。(引程甲本第二回)
当日杨慎在发配去云南的路上作了一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其中一句“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说得岂不就是此时的贾雨村和冷子兴?
不管二人相遇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管二人此时各自怀有什么目的、心思和烦恼,此时的他们都是那白发的“渔夫和樵夫”,偷得浮生半日闲,以故事佐酒畅谈半日清闲。
说着别人家的故事,就叫冷眼旁观、兴之所至。尽管背后论人是非,终是怡然自得,这就叫置身事外者的逍遥。
如果贾雨村能够以此时心境重新规划人生,就不会日后应了智通寺的那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一切“悔之晚矣”全因贪着太多所致。
或许今时今日的一点自在,不如位高权重者的尊荣,可也少了位在山巅跌落悬崖之危。这也是《好了歌》警戒的人生真谛。
站在贾雨村和冷子兴的角度去讲这一刻的人生意义,就是洒脱。
站在贾家立场,当他们成为别人佐酒的故事“笑谈”,就发现什么功名富贵、王侯将相,兴也好,亡也罢,笑谈而已。
当然,这个“笑谈”不作嘲笑解释。尽管冷子兴、贾雨村还有那“白发渔樵”谈论的贾家和古今兴亡事都各有褒贬,但其本意只是对他人兴亡的讲说。
英雄如宁荣二公,建功立业之才固然让人赞叹。但子孙一代不如一代也会被人讥嘲。局外人的立场一如现在的“键盘侠”,真相如何不重要,拿别人消遣才是重点。
就像金陵十二钗李纨的判词,有一句“枉与他人做笑谈”,《晚韶华》曲子中也有一句“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都是这个意思。
只看这两句,似乎是对李纨的“讽刺”,但事实却错了。曹雪芹写李纨和贾兰母子自有原型人物。“晚韶华”三字,交代出他们母子的原型出自“画荻教子”。
欧阳修母亲郑氏年轻守寡,因家贫买不起纸笔,便用芦苇杆在沙地上教授儿子学习,终成一代名家。欧阳修在仕途和文化上的成就,让母亲郑氏在晚年被封为“郡君”。且画荻教子的欧母与孟母三迁的孟母、截发延宾的陶母、岳母刺字的岳母并称古代四大贤母。真正是母子同辉。
欧母去世后,欧阳修好友梅尧臣曾作《欧阳郡太君挽歌二首》。其中之一写道:
当时丈人殁,虽少守孤儿。
以及成名誉,何尝厌藿藜。
暮年终飨福,阴骘不应欺,
莫使碧江上,独传陶母碑。
这首诗是说欧阳修母亲年少守寡,含辛茹苦教养儿子成才,到暮年终于享福,可见“多积阴骘”得福报不是假的。欧母也因此与历史上著名的陶母并称,不光儿子出息,以及也名传千古。
什么叫“阴骘”?一般来说是指积德行善。但古人认为最大的“阴骘”多与子孙出息有关。有子孙是积阴骘所得。若教育子孙出息,更是自身积阴骘所得福报。所以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三》写道:“吾辛苦积得小阴骘,当有一孙登第。”他因孙子成才,便沾沾自喜说自己积了阴骘得了福报。
所以,像李纨少年守寡,抄家后含辛茹苦教育儿子贾兰成才,是为贾氏家族积了大阴骘了。她也因此“晚年终享福”,是为“晚韶华”。将李纨比作画荻教子的欧母,是曹雪芹对她的最大歌颂和赞扬,又怎么能是讽刺呢!
但这些对于后世的读书人来说就都是“笑谈”。“画荻教子”也好,李纨的晚韶华也罢,贾家的荣华富贵,历史上的帝王将相,都只是我们嘴里的故事。他们生前死后的兴亡名誉,也仅仅是后世人敬佩的“虚名”。人死如灯灭,终究于本人无益,也都成了“白发渔樵”口中佐酒的笑谈。
所以,曹雪芹在写贾雨村与冷子兴最后收尾这段话时,重点便交代两个:
其一、身为名利局外人的轻松。
其二、名利一场空,不过是一场梦幻,他人的佐酒“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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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