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后藏着一面镜子,我常坐在地上,静静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似乎有个声音在对我说:
“不要忘记我。”
“别太相信妈妈。”
不知为何,对镜子里凭空出现的自己,除了恐惧,我竟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我到底遗忘了什么.......
-
我叫程静。
自从半个月前出院回到家后,妈妈以我需要静养的名义,替我辞掉了工作。
而我,只需要每天睡到自然醒,走出房间,品尝餐桌上每天不重样的美食。
就在刚刚,我从睡梦中醒来,身旁的闹钟指向下午三点,妈妈热饭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她的动作很轻,似乎很怕打扰到我。
门缝中飘来排骨汤的香味,可我却没有一丝饥饿的感觉。
比起面对妈妈,我更喜欢对着镜子发呆。
玻璃被清理得十分干净,就连我眼睑下细小的脂肪粒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伸出手,用指甲轻轻剐着额头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我享受着肿胀的疼痛和钻进胸口的酥痒感。
这种感觉使我很着迷。
妈妈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门口,她轻轻推了一下房门,发现打不开后,沉默在了门外。
等了一会儿,语气带着讨好的声音响起:“囡囡,你醒了吗?”
“妈做了你爱吃的排骨汤,你……”
“妈妈。”
我推开门,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
她的眼角已经爬满了细纹,灰褐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慌。
“我现在不饿。”
我盯着她,语气淡漠。
“这样啊,是妈妈打扰到你了……”
她愣了一瞬,随即立马堆起笑脸,“你再休息会儿,饿了随时告诉妈妈。”
我嗯了一声,飞快关上房门,将那副讨好意味满满的笑脸隔绝在外。
直到门外传来一声叹息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后,我才终于放松下来。
背靠着墙,我缓缓蹲下。
在我模糊又破碎的记忆中,妈妈不是这样的。
她很爱我,又好像格外痛恨我。
自从出院回到家后,每一次昏沉的梦中,我都能听见一个中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都是你害了我!”
“你应该去死!你应该去死!”
“把我的囡囡还给我!”
“……”
然而,每当我大汗淋漓睁开眼时,又总是能听到妈妈慈爱地告诉我今天做了什么菜。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可那声线和梦里的分明一模一样!
剧烈的头痛让我忍不住用指甲扣着自己的头皮,耳鸣阵阵,我忘记了许多东西。
妈妈说,我这是短暂性失忆。
一个月前,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冰冷的液体顺着针头溜进血管,身边是呼吸机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囡囡,你终于醒了。”
睁开眼,妈妈担忧的神情出现在视线里,头顶的白光刺得我眼眶发痛。
“妈……妈……”
我艰难地张开嘴,氧气罩内瞬间覆盖上一层白雾。
“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妈妈激动地抹着眼角的泪痕,抓住我的那双手,温暖又粗糙。
她告诉我,我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已经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我努力回想着事故发生时的场景。
眼前冰冷的白墙逐渐变得扭曲,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分裂,迸发出一道道闪着强光的瞬影。
记忆碎片就像被蒙了雾的放大镜,模糊又熟悉。
我依稀想起,我穿着黑色短裙,高跟鞋的声音清脆。
我在便利店买了一个三明治。
我穿过马路,车流阵阵。
一辆白色面包车从身旁经过,司机正在抽烟,右手伸出窗外,弹出一片烟灰。
突然,大脑里像同时被一千根针刺进去,疼得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妈,我头好痛!”
条件反射地抓紧身边那双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将我从回忆里拉出,视线里的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病人的情况还算不错,就是脑部受伤严重。”
“可能会短暂性失忆。”
“不过没关系,只要好好修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妈妈紧紧握着我的手,在她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细碎的刘海盖过眉毛,透明的镜框在那人脸上显得格外好看,即便带着口罩,也不难看出他肯定面容清俊。
“谢谢你啊,周医生。”
我妈感激地冲他点点头,“这段时间多亏你的照顾。”
那人摆了摆手,目光扫向我,我直勾勾地盯着他拿着病历单的手。
修长白净,骨节分明。
这双手,我好像在哪见过?
从妈妈口中得知,他叫周磊,我的主治医生。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
在医院的时间十分枯燥,即便周磊再三重复,可以偶尔带我去楼下的草坪散心,妈妈也从不让我走出病房。
我就像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提线木偶,每天躺在床上,等着妈妈喂饭。
即将出院的前一天,妈妈细心地为我擦拭身体。
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前方。
头顶的灯光忽然灭了一瞬,四周顿时陷入黑暗,身后的妈妈忽然消失了,只留下后背残存着热毛巾的余温。
“不要忘记我。”
耳边飘来清脆的女声,心脏像是瞬间被一双大手捏紧。
我张开嘴,想喊救命,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时,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笑了一下。
我摸了摸嘴角,镜面却没有重复我的动作。
那分明是我的脸!
镜子里的“我”冲着我笑了笑,食指轻轻放在眼下。
“我”用力扒着下眼睑,猩红的肉块翻开,里面爬满了红血丝。
“程静,不要忘记我。”
“还有,别太相信妈妈。”
心跳声回荡在空旷的卫生间里,我紧紧扒着洗手池,死死地盯着镜子中的人脸。
“囡囡,你怎么了?”
突然,妈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反应过来时,四周重新恢复了光亮,热毛巾还在我后背反复擦拭着。
我抬起头,镜子里是自己苍白的面孔。
“妈。”
我眨了眨眼,确认镜面重复了一样的动作,我才缓缓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突然问道。
“什……什么?”
妈妈拿毛巾的手顿了顿,眼神也不自觉的开始闪躲。
“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回头,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
“别太相信妈妈。”
“没什么。”半晌后,我终于冷静下来,“我累了,想休息会儿。”
妈妈像是得到解脱般,拉着我的手,忙不迭地将我推出卫生间。
“好,好,早点休息。”
半夜,我悄悄睁开眼,月光洒在临床女人的脸颊,有种静谧又诡异的美。
不知为何,对镜子里凭空出现的自己,除了恐惧,我竟有种莫名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