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芬芳,活在淮河入湖口的江苏盱眙第一山,活在抽出嫩黄色小芽的树梢上,也活在复苏的大地和山上的每一株花草里。
春分时节,晨曦斜斜地普照着,将第一山半晦半明地写意出来。我朝山顶攀登,一束束光亮从头顶照下,从脑际射出,肢体的舒适慢慢地让心简净起来,心无挂碍,心静如玉。
青山绿树间,随处可见柔细的、毛茸茸的草芽围着山石疯长,犹如众星捧月一般。金黄色的迎春花在春风和暖阳的鼓动下,熙熙攘攘地挤进了第一山,漫出了道路,爬上了台阶,美美地沿着山脚,滚一道黄色的花边儿。周围晶莹的露珠被绸缎一样的清风拂过,滴落到花瓣上、绿叶上,听树上鸟雀们唱着婉转的歌。山顶的树梢上,浸着翠蒙蒙的晨雾,犹如仙女抛在枝头上的一件翠碧的纱衣,轻盈而飘逸,被林间啼鸣声一点点啄破。
走得乏了,坐在山坡上的杏花园里休憩。盛放的杏花穿戴一新。花开枝满头,一层层,一叠叠,形成壮观的花帘,从顶峰倾泻而下,犹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花瀑。漠漠轻寒,挡不住杏花为早春涂抹秀色的脚步,安安静静地开着,无论有没有游人观赏,都一念执着,开出自己的精彩来。风起时,一朵朵明媚艳丽的胭红随风而舞,飘落在游人的头上、肩上、脚上。悄悄坐于杏树下的长椅上,心儿静下来,再静下来。内在放松,人自然回归到最初的自己。香风拂过,蕴着粉白阳光的花瓣,一瓣一瓣,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身际四周。
穿回唐诗宋词的时代,文人墨客对杏花总是赞誉有加。沿着牧童遥指的方向,酒幡飘摇的村子里正盛开着不求点赞,只是默默点亮春天的杏花。我脑海里浮现出“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句,看见了江南蒙蒙细雨里,穿着淡紫色薄纱衣的姑娘,挎着竹篮,从第一山历史文化街区的巷子里款款走来……篮子里刚采摘的杏花和卖花的姑娘一样清秀,芬芳可人。吟诵着“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我眼前出现了衣裙飘飘的佳人,在杏花的影影绰绰里就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一直吹笛到天明。这样的意境和佳人怎能不令人迷醉?眼睛所见和心中所想,映照的是人世间的悠悠岁月,更有一份生命的吉祥和欢喜,像长卷般铺展……在美好的清晨,我与杏花彼此拥有。
在曲曲折折的山间游道上行走,各种各样的枝叶尽力支撑起天空,为人们遮出成片的绿荫。每株树都呈现出向上的张力和勃发的生机,绿波起伏,闪烁生光。不同层次的绿交叠在一起,仿佛大自然奏响了绿的交响曲。时时会有色彩鲜艳的花儿呈现在眼前,或红或黄、或蓝或紫、或大或小、或孤芳自赏、或花团锦簇。它们和草儿共同编织树的绣花鞋。宁谧中,我是一株会行走的树,或一朵飘移的花,鸟儿啼碎了树的绿梦和花的香梦。
大约半个钟头,我找到了宋朝大书法家米芾当年歇脚的地方。这当然是1000多年前的事了。米芾来到这树木葱茏、鲜花明艳的山上,山风轻轻穿过他的青衫,穿过他的身体,让他变得比往日更轻盈。在这座山上,他像脱了枷锁一般,获得了身心和灵魂的自由。于是,在一块巨石上,他挥毫写下了“第一山”3个苍劲大字。书法笔力遒劲,中宫敛结,长笔外拓,疏密有致,字与字间衔接密切,一气呵成。飘逸洒脱而又劲健有力,显示出米芾纵逸豪放的雅韵。
米芾下笔不是“信手拈来”,就是“醉抹醒涂”。他的书法最大的审美价值,就是充分开发了内心的能量,依靠悟性走向更加深邃的境界。书法中那些无法言说的部分,只能倚仗心灵的捕捉。只有通过对内心的养护、挖掘,激活那些如江河奔竞的壮阔波澜,才有可能凌空蹈虚、破坚发奇,留下与众不同的作品。
我虔诚抚摸着“第一山”3个大字,感受米芾的情怀、才气和灵性。复杂幽微,无可复制。晨雾渐渐散去,日熹下,山河光明,画出了第一山斑斓的影迹和万千生机。定睛望去,山脊好似一条细细的金线,迤逦于半空之中,绵亘着重峦叠嶂。我的眼眸与心底忍不住柔软,喜悦溢出了,化开了,坠入空阔的无邪,一脸欢喜。
太阳越升越高,万丈光芒,让眼前的一切无不光莹四射。有一只鸟儿悠闲地翱翔着,忽地从我身旁掠过,朝历史文化街区飞去。我转过身去寻找它的身影,它又猛地转过身飞了回来,想必是不忍心打扰刚起床的人们吧。
住在第一山周围的居民,该有多幸福呀!
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